正巧午休時間,出去吃頓飯也不是不行,James欣然和他前往。
俗話說的好,沒有什麽是一頓燒烤解決不了的。
幾十隻肉串伴著扎啤擼下去,薑宥已經連James老婆是華國人,最近正為孩子成績不理想發愁都知道了。
James打了個酒嗝:“朋友,這家烤串真的很美妙……剛才咱們光談我了,還不知道你在何方高就。”
薑宥對James的詞匯量產生了新的認知,心思一動:“我跟你同行,我的公司叫諾恩斯,是做輕奢飾品的,不知道你聽沒聽過。”
聽到“諾恩斯”三個字,James表情略顯遲滯。而就是這片刻的遲滯被薑宥捕捉到,心裡咯噔一聲,忙道:“我今天來Undo專櫃,就是想試試能不能碰到Undo大華區經理,沒想到你就是,我正好有幾句話想和你說。”
“如果你想為了諾恩斯和我說什麽的話,那就不必了。”
下一刻,形勢陡轉,James失去了剛才的熱情,披上羽絨服:“謝謝你的招待,以後有機會來我家作客。”
薑宥心中只剩下一個念頭:完了。
提到諾恩斯就變臉,Undo肯定早發現了抄襲問題!
天平正在往最不利於諾恩斯的方向傾斜,薑宥知道,如果不抓緊和James解釋,造成的後果將難以預估。
他三下五除二結完帳,追上已經出了燒烤店的James:“朋友,你先別拒絕,聽我說一句好不好。”
“你想說什麽,你知道你公司做了多少好事嗎?”James表情諷刺。
“我知道,諾恩斯有位設計師抄襲了Undo的作品,我找你就是為了道歉!”
大概沒想到他承認的這麽痛快,James停下腳步,看著對面年輕人,沉默了幾秒。
薑宥也坦蕩回望,或許為了接近James他使用了不光彩的手段,可這番話句句出自肺腑,沒有半點摻假。錯了就是錯了,無論許德升打算怎麽做,他都必須向人家認錯。
他們就這樣望著彼此,良久後,James搖了搖頭:“如果你們真認識到錯誤,早該在Ins或微博發道歉公告,不會等到現在。別亡羊補牢了,我們已經擬好律師函,請準備收函吧,狡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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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繼續死纏爛打容易招致反感,薑宥沒再攔James,任由對方離開。
等回到辦公室時,他才發現,站在雪地裡太久,腳已經凍的沒什麽知覺了。
比腳更涼的是心,誰都沒料到Undo能那麽快發現問題,並擬好律師函準備走法律程序。
他讚賞James維權的果斷,同時也為自己公司出了抄襲者感到屈辱。如果他不是諾恩斯的人,一定第一時間跳出來抵製抄襲設計師。
可世界上沒有如果,立場不同,無論如何……他都要嘗試阻止這件事的發生。
其實此行也不是沒收獲,薑宥躺在椅子上捋了捋。
首先,他知道了最重要的信息——Undo將要起訴;
其次,他拿到了James的私人聯系方式,必要時可以一用;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經過雪地裡那番博弈,他發現James的態度比之前有所松動,不是無懈可擊。
那麽,或許可以把James當做突破口……吧。
做好打算,薑宥上到頂層,準備把Undo告諾恩斯的事告訴許德升,省得被律師函打個措手不及。
為了升回設計部部長,近幾天趙磊一直想方設法和許總套近乎,因此薑宥進辦公室的時候他也在。
薑宥看都沒看他,直接跟許德升匯報情況。
那倆人越聽眉毛皺的越厲害,等他匯報完,趙磊道:“James說了算嗎?要麽咱們給他送點禮,讓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假裝不知道,別起訴諾恩斯。”
薑宥無語片刻:“他是比利時人,那邊不流行收受賄賂。況且如果他想要,肯定會找機會提前聯系咱們,而不是自己就把律師函擬了。”
“那你說怎麽辦。”趙磊反問。
薑宥搖搖頭:“我也不確定,先試試吧。”
“嘖,說的那麽肯定,我還以為你有辦法呢。”
見趙磊陰陽怪氣,許德升劈頭蓋臉訓了他一頓,然後又問了問中午的細節。
薑宥回答完走出辦公室,隱隱約約聽趙磊嘀咕:“許總,咱們得想想辦法,小薑是為了要設計部部長才說要試一試,八成解決不了。”
……在心胸狹隘的人心裡,誰都想搶那一畝三分地權利,薑宥左耳進右耳出,當做沒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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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後,薑宥先找出上午加的櫃姐微信,問出Undo分部辦公地址。櫃姐仍在好奇今天為啥那麽巧,明明前段時間剛巡查過又來了。
然後他去了趟合盛世紀,把攤在沙發上的設計圖手稿統統塞進背包。
翌日,他通過James的秘書預約面見James,秘書把他排到了兩個月後。薑宥瞥了眼登記表,預約的人沒有那麽多,估計是James授意的。
於是接下來,Undo大華區分部最常見到的場景就是:
一個青年背著大背包來了,坐在走廊長椅上等著。
一個青年背著大背包又來了,秘書把他趕了出去,他坐在公司門口的台階上等著。
青年背著大背包又又來了,保安不讓他坐台階,於是他站在石獅子旁不起眼的地方等著。
青年背著大背包……
五天后。
薑宥已經被趕的不知道何去何從,時而站在樹下,時而站在保安亭附近,露在外面的手和耳朵紅的透透的,肩膀積了厚厚一層雪。
一天又快過去了,他原地蹦了幾下,感覺膝蓋回彎很吃力,剛俯下身想捏捏腿——
有人替他撣掉了肩頭的雪。
James忍不住歎氣:“朋友,你這是何苦呢……跟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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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mes想帶他出去喝點熱的暖暖身子,薑宥拒絕了。在他的堅持下,二人上樓進了辦公室。
坐在辦公桌兩端,薑宥率先開口道歉:“對不起James,希望我賴在Undo門口不走的行為沒對你造成困擾。我承認其中有道德綁架的成分在,但我等不到兩個月後再見你了,你可以隨便譴責,我全盤接受。”
頓了頓,他繼續道:“我來找你也不是以朋友的身份,而是代表諾恩斯。所以你也不用拿面對朋友的態度面對我,如果覺得我哪裡說得不對、做的不好,可以立刻把我趕出去。”
也許是室內外溫差過大,男生原本上了霜的睫毛開始融化,墜在被凍紅的眼尾,看起來格外可憐。
一番話把姿態放到最低,James想罵人都罵不出口,反而不知道說什麽好了。推給薑宥一杯熱水,“OK,那你說吧。”
其實薑宥想要的就是說話的機會,他原原本本、沒有絲毫掩飾地把發現抄襲到處理抄襲的過程說了一遍,包括這次事件中每個人的小心思、做出選擇的出發點。
例如趙磊沒阻止抄襲是因為被山寨大染缸汙染了;許德升不想道歉是怕得到東輝的處罰。
而他自己會過來道歉,出於作為設計師最基本的、對於原創的尊重和保護。
“也許你不信我是設計師,”他打開背包,拿出自己那堆手稿,“這些都是我在校期間的作品,不怎麽成熟,希望你別笑話我。”
浸淫珠寶行業十幾年,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James翻了翻,竟然覺得有兩張畫的很好看。
“所以我今天來不是為了求得你原諒,抄襲者不配得到原諒。我隻想讓你知道起因和過程。縱容和默許抄襲的不是整個諾恩斯,是某幾個利欲熏心的人。我們做出處理了,開除了抄襲者、處罰了他的上級領導,在發布一個小時內下架了抄襲產品,所得銷售額單獨成立了一個會計科目用作補償款項——如果貴公司不需要補償,我們會把它捐出去。”
“我們不是在得知貴方將起訴後才亡羊補牢的……好了,James,我的話就說到這裡。”
薑宥起身,彎下已經凍的不太靈活的腰,深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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鞠完躬,沒等James回應,薑宥抱著背包徑直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