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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第164章 掌門
在客棧住下第二日,時敬之照例睡到了日上三竿。他習慣性朝身邊一摸,卻只摸到一個涼透的被窩。

時掌門原本還在溫柔夢境裡飄飄蕩蕩,這會兒啪地砸上地面。從客房佈置,到窗外飄雪,俱是眼熟得可怕。他無意識地生出種駭人的猜測

記憶中的種種,會不會只是一夜幻象?他不過是在風雪中凍暈,黃粱一夢罷了。

欲子、懸木、不死不滅的開國大將、生死相依的摯愛之人。對於剛踏入塵世的他來說,無論哪一樣都是遙遠至極的荒謬故事。

這想法剛生出來,時敬之從頭到腳醒了個徹底。他只穿著睡袍,光腳下了地,直沖牆角的郎中旗子。確定旗上字確實為尹辭所書,掌門玉墜也全須全尾地掛著,時敬之這才緩過氣來。他打了個遲來的哆嗦,額頭上滲出一層冷汗。

李大娘客棧簡陋,屋內暖和不到哪裡去。小風一吹,時敬之這才覺得身寒腳冷。結果他踮起腳,剛想沖回被子,便瞧見了門口端著雞湯面的尹辭。

尹辭打扮俐落,湯麵清香撲鼻。時掌門看看託盤,又看看被窩,當即原地掙扎起來。

尹辭:“……”

尹辭把湯麵放在桌上:“你先給我躺回去。邋裡邋遢亂跑作甚,小心著涼。”

時敬之自然是不聽的。他快速趿上鞋,整個兒抱住尹辭,開始堂而皇之掠奪對方的體溫。

“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夢。”時敬之鼻子埋進那人頸窩,甕聲甕氣道。

尹辭怔愣片刻,嘴角一勾:“老人家起得早,估計不願自個兒弄飯。我怕她餓著等,就早起了些……要不下回,我另給你留半隻袖子?”

時敬之當場不再動彈,人也默不作聲,似乎真的在考慮可行性。

尹辭見他不著調,好笑道:“行了行了。今兒你自己配好藥,我給你縫個安神的香囊。明日你就掛在床頭,一打眼就能瞧見。”

時敬之這才鬆開他:“我去梳洗,省得面泡漲了。”

李大娘本來想多留點湯,晌午自個兒蘸饃當零嘴。誰知那狐仙爺爺吃雞不眨眼,大碗公添了三回,硬是把一鍋都給吃乾淨了。不過錢人家付過,東西也是人家做的,李大娘不好說什麼,只好求神仙讓這兩人留久點。

這會兒時敬之酒足飯飽,又拖了兩條板凳在門口賞雪。時敬之以內力燙酒,師徒倆隨心小酌。舉目皆是皚皚白雪清透藍天,配上熱酒冷風,連時光都緩下三分。

尹辭喝順了心,想隨手弄點下酒小菜。李大娘見縫插針,悄悄扯了扯他的袖子。

“小兔崽子,你和那狐……你師父住幾日啊?”

“不確定,半個月得有了。”

“那敢情好。”老太太松了口氣,這下子半月的吃食是有著落了。

暗自歡喜一會兒,她才回過味來:“不對啊這,我家深山老林的,前不著村後不著店,你倆待這兒幹啥?”

難不成那狐仙洞府在枯山?

尹辭弄好兩個小菜,笑道:“這裡要建個門派,今後就熱鬧了。”

“你淨唬我,山匪都不願來的地兒,誰家擱這建門派!”

不說別的,這山上除了她這間客棧,就剩獵戶們零零散散搭的小屋。沒人侍弄周遭,花花草草野著長,談不上什麼景致。翻過這個山頭,枯山那一面還藏著個滿是妖邪的聚異穀。李大娘左思右想,實在想不出住枯山有什麼好處。

難不成閑得手癢,想要開荒?

“沒糊弄您,這裡將來算武林盟主的出身門派。”

李大娘待在原地,手裡的饃險些掉地上。武林盟主?她連個正兒八經的大門派弟子都沒見過,更別說武林盟主這個級別的人物。可看尹辭的態度,那話也不像是說笑蒙她。

李大娘發了好一會兒呆,也不管打攪不打攪,嗖地沖去尹辭那邊。

時敬之正美滋滋地吃著筍丁,被這暴風似的老太太一驚,差點當場噎著。這回李大娘可不管什麼狐仙不狐仙,她頗為無助地拽住尹辭:“你去過外頭,你懂得多。要是那個什麼門派建起來,我得咋辦啊?”

“我兒入贅了大戶人家,不樂意我這個老娘去添堵。閨女嫁得遠,家裡一般,我不好巴巴地貼去拖累她……這客棧是我對老頭子最後一點念想了,我也捨不得呀!”

時敬之好歹咽下筍丁,咳嗽了半天:“建門派客人多,怎麼說得這般嚴重?”

“來人多,鎮子裡的店家可就上來嘍。我這老胳膊老腿,能弄的菜色少,又雇不了幾個人,拿啥跟人家拼!”

時敬之、尹辭:“……”

真的是菜色“少”的問題嗎?

“你、你們要不忙,能不能在這搭把手,或者找找願來的?妖怪也行,啥都行。我這管吃管住,請一個人好歹請得起。”

師徒倆對視一眼,誰也沒吭聲。

見沒人說話,李大娘更著急了:“要是找來人了,我每個月都會給狐仙爺爺供只肥山雞!”

說完,她順勢就要跪下。

時敬之眼疾手快,一把扶住老人:“不必,不必。我們與這裡挺有緣分,要麼你出個價,我們把它整個兒買下,你看如何?”

這會兒李大娘是真腳軟了,半天沒站直。她喘了好一會兒粗氣,好容易緩過來,末了堅決地搖搖頭:“不賣。”

時敬之做出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我說了,這是我跟我家老頭子的地。哪怕兜裡有錢,我也不想離開這兒。”

說這話時,李大娘看了眼窗外飛雪,現出幾分悵惘神色來。

尹辭暫態了然他在枯山待的這些年,李大娘是心疼兒女,但他從未見過那一雙兒女回來瞧她。老太太走投無路便罷,就算揣著錢住去外頭,也未必過得多麼快活。

時敬之眼珠一轉:“那你來管店,我們拿錢招人。到時姐姐你幫忙看看店算算帳,我一個月許你二兩銀子。你關照了子……阿辭這樣久,我這個做師父的,肯定要表示一番。”

說完,時掌門的爪子親昵地搭上尹辭肩膀。後者沒閃沒躲,反而更放鬆了幾分。兩人容貌襯上門外雪景,把客棧的粗陋都帶成了野趣。不過瞧那倆眼神兒,氣氛眼見著越來越黏糊了。

李大娘:“……”年紀大了,真不興看這個。

老太太眼一瞪:“那我可出價了。我要二百兩白銀,你也給得?”

“自然給得。”

“成!”

一個月後。

李大娘心服口服,深信狐仙爺爺是正兒八經的狐仙。先不說她的二百兩銀子到了手,換了旁人,可沒有這些個閒工夫師徒倆從鎮子下挑了些好工匠,把客棧上上下下修繕了一番。兩人甚至親自挑了間安靜寬敞的客房,直接做成了自個兒的房間。

那房間佈置的,和仙人洞府也有的一拼。

李大娘有吃有喝,閑得發慌,就坐在門口看料子。狐仙爺爺找的料子算不得奢侈,但著實是防蛀防潮的上好木料。光是工費料費,就一眼看不到頭。更別提那些瓶兒罐兒,打眼就是上好的貨。

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錢。

老太太頂多算個仗義屠狗輩,沒有追查到底的正義之心。她身上換了簇新的料子,衣裳還破天荒熏了香。李大娘就這樣瞧著師傅們做工,樂呵呵地泡茶嗑瓜子。這熱鬧可是獨一份兒,她幾十年沒嘗過此等滋味了。

至於時敬之與尹辭,那兩個人一大早就出門打獵,踏雪遊玩,過得好不快活。他們臨走前留了口信,說今兒會來個熟人。老太太特地多留了碗蒸肉,尋思著中午拿出來待待客。

眼看著到了正午,做工的師傅們正喝酒吃菜,一個衣衫破爛的男人進了門。

李大娘連忙搓搓手:“找人哎?”

那人兩手空空,渾身髒汙,只有腰間佩了短刀。光看那打扮,不像慣常挑貨做生意的客人。老太太瞧此人膀大腰圓、臉寬肚鼓,一身野獸腥臊氣。她眼珠轉了轉,聲音陡然一低:“可是熊大仙?”

來人:“……”

他狐疑地瞧著老太太這家客棧看著像有錢人搞的,怎麼主人傻了呢?

來人正是沙匪馬十裡。

數年前江湖動盪,馬十裡被施仲雨逮住,去武林大會湊了個人頭。後來國師一脈事發,太衡出了曲斷雲這麼個叛徒,派內混亂了不少時日。馬十裡一介小魚小蝦,在匪徒裡排不上號,這麼一來二去,他還真逮著機會跑了。

可惜他盼望的亂世沒能來臨。

大允病重的皇帝漸漸好轉,天降兩個星宿化的神仙,把那羅鳩打回了老家。沙阜附近又重歸赤勾教的勢力範圍,新教主是個手段狠辣的,他的舊部哪敢再騷擾百姓,早就作鳥獸散。

馬十裡好容易撲騰回沙阜,就地成了光杆將軍。沙匪名存實亡,馬十裡便動了當山匪的心思。

都說枯山荒涼偏僻,連個山匪都沒有。那他馬十裡就要做這裡第一個山匪!

不過枯山這名字有點不吉利,總讓他想起枯山派那個妖怪門派。但此地荒成這樣,供不出什麼妖人。武林大會後,多少人查過枯山派,他們可是連門派位置都沒登呢!

撞名,肯定是撞名。這回剛上山,他便撞上這麼大一隻肥羊,這可是老天暗示他出手。

李大娘見他不說話,以為此人……此妖邪在人前謹慎。她笑了幾聲,神秘兮兮道:“嗐,熊大仙沒什麼,狐仙我都見著了。”

馬十裡暗暗搖頭,這老太婆真是個瘋的。

“我是來找人。”他含混不清道,眼睛瞟著店中休息的師傅們,目光時不時溜去那些精美擺件上。“老人家,帶我去見他唄,有勞了。”

就憑他那三腳貓功夫,可打不過這些身強體壯的師傅,得先把這個老瘋子單拎出去才行。

“老瘋子”壓根不吃這套:“那倆都出去了,沒一會兒回不來。你先吃個飯吧,我特地留了碗蒸肉呢。你既與人家相熟,應當曉得我家尹娃子的手藝……那個香喲,哎喲喂。”

聽這說法,敢情管店的是女兒女婿。估計是發了點小財,回來幫襯老娘呢。山裡的小夫妻,能有什麼能耐?等這群精壯師傅走了,還不是任他搓圓捏扁。

馬十裡樂開了花,當即一坐:“酒來肉來!”

“好嘞!”

李大娘樂滋滋端了溫好的果酒,添了冬筍蒸肉、清燉蘿蔔、配了一大碗白飯。馬十裡也不客氣,當即大快朵頤。他本以為這山裡偏僻,吃不到什麼像樣的東西。誰想這菜肉滋味鮮美無比,口感恰到好處。馬十裡一筷子下去,險些熱淚盈眶。

他當真狗熊似的抱起碗來,將米粒吃成了暗器,崩得四處都是。兩個菜碟更是被刮得一乾二淨,比洗過的還乾淨。

馬十裡嘴裡吃得歡,心也飛得高了起來。

這老瘋子還真生了個好閨女,那小倆口該不會開酒館發家的吧?待會兒他可要瞧瞧那小娘子,生得漂亮正好擄走,今後日日有好口福。

師傅們亦是酒足飯飽,一行人只留了個守工具的,剩餘的趁天亮下山拉料。馬十裡見人走遠,登時換了臉色,將桌子一掀。原本完好的菜碟飯碗叮叮噹當落地,摔成數塊。

李大娘的慈祥笑容緩緩消失。

“銀票,錢串子,都給爺拿出來。”

馬十裡踩著倒地的凳子,打了個飽隔。留下守工具的師傅是做雕工的,體型瘦小,這會兒噤若寒蟬。

“爺今兒高興,先不傷你家性命。待會兒你閨女回來了,你老老實實表現。一個說不準,今後咱就可是一家人了。”

李大娘:“……?”怪了,她沒上烈酒啊,這人在說什麼東西。

“爺正好缺個暖炕的小娘子,嗝,這可是正妻的位子,將來要當這枯山寨的壓寨夫人……”

李大娘默然:“山匪?剛才敢情是順話說呀。”

不知為何,馬十裡從她的語氣裡品出幾分失望。只是他還沒品完,腦袋上一陣劇痛。這老太太手快得很,竟然直接抄起凳子,嗙地砸在他的腦袋上。

凳子不沉,傷害有限。於是李大娘手上一下接一下,嘴裡還用土話罵罵咧咧,髒到連馬十裡這個鄉野匪徒都聽不下去。

老太太活像一頭發怒的狼獾,凳子抽得一下比一下狠,就跟看不見那把短刀似的。

馬十裡被打懵了。他自個兒是個不要命的,誰想這老婆子比他還不要命。他分明是個劫財劫色的,結果這會兒仗著皮厚骨硬,才能勉強維持清醒。吃到美食的好心情全被抽散,馬十裡也露出匪氣。

他不管不顧地揚起刀,直朝老太太心口戳去

啪。

馬十裡這刀子還沒戳出去,一個沾雪的石子擊上他的手腕。馬十裡的腕子登時酸麻不止,短刀也啪地落到地上。

李大娘也不含糊,她哪管石子兒哪來的,直接把短刀一撿,抬手就要捅回去。一道身影從天而降,兩個指頭輕輕鬆松夾住刀刃,往旁邊一撇。

“行了大娘,為這種廢物髒手,著實不值當。”那人笑嘻嘻道。“要麼我把他宰了,給你做幾個人肉包子出氣?”

那後生長得也極俊。只見一雙柳葉眼配上漆黑淚痣,眉目間隱約有些勾人的意思,邪氣藏也藏不住。

李大娘悟了。看長相也知道,這才是那狐仙的熟人。

“阿四,莫鬧。”又一道無奈的聲音響起。“……老人家,這人我們會處置,您先安心歇息,待會兒我給您查查傷。”

看到走進門的人,李大娘又悟了。這位甚至長了雙紅眼睛,這必須是妖邪啊!那狐仙算個講義氣的,自個兒發跡,還曉得把林子裡的朋友都帶出山來……不過不對啊,狐仙爺爺不說只會來一個嗎?

“阿四”響亮地嘖了聲,順手點了馬十裡穴道:“殺了唄,深山老林的,隨便找個坑埋了就行。這人咱又不是不認識,殺人越貨的主兒,手上大十幾條人命呢。”

“他跑出去是太衡的失職,這事要”

“要縱觀全域,要查漏補缺,要按江湖正道規矩來。”蘇肆熟練地哼哼道,“偶爾變通變通能死啊?”

他嘴巴說得刻薄,但還是老老實實把馬十裡捆好,往牆角一丟。

剛認出蘇大教主,馬十裡整個人都傻了。他好歹是沙阜混過的沙匪,這張臉可以說刻在了他的噩夢裡。可惜他穴道被點了個徹底,半個字都擠不出來。紅眼睛的更好認,分明是枯山派出身的武林盟主,閆清。

這一正一邪在這幹什麼?蘇教主你跑這麼大老遠來枯山,不管赤勾的嗎?兩人間親密熟悉的氣氛又是怎麼回事?

正邪勾結,這是正邪勾結!馬十裡目眥欲裂。

閆清活像聽了一耳朵馬十裡的心聲,無奈地歎道:“我聽聞沙漠裡出了大墓,赤勾要去探。你自個兒跑來這裡,你那些護法護教不管?”

“他們管不著我。”

“這回我是來商討建門派的事宜,沒什麼趣事。你攢威望不易,莫要耽誤正事。”

“說得好,我就是為正事而來!”蘇肆把倒在地上的桌子扶起來,裝模作樣地一拍。“你曉得,沈朱那混帳偷了我的鵝,我赤勾神教拿什麼蔔吉凶?這不,閆盟主有蔔算絕活,在下特此來請一卦。”

閆清眉頭緊鎖,語氣認真而鄭重:“這是你找我請的第二百三十六回卦了,若真要如此不便,我可以遣人去聯絡沈姑娘,教她把白爺還來。”

蘇肆:“……”

蘇肆:“哎哎哎別!人家是去對付那羅鳩懸木,為國為民的大好事。你一個正道把鵝要回來,像什麼樣!我找你來算卦,姑且算江湖正道為我教補償,合情合理啊。”

閆清恍然大悟,連忙點頭稱是。

馬十裡看得白眼直翻江湖人都說閆盟主實力強勁,辦事俐落公正,且罕見的沒什麼野心。現在看來,這人豈止沒野心,心眼都是實的!還有那平時恣意毒辣的蘇教主,這會兒半點凶煞與戾氣都沒有,簡直……簡直像個平凡百姓。

可那兩人功夫又是實打實的,摻不得假。馬十裡心裡一陣疲憊,恨不得暈過去了事。

能讓這兩人專程來見,那對“小夫妻”還能什麼來頭?他暗自覬覦的“小娘子”,怕是枯山派那個武功嚇死人的大弟子。

美則美矣,人一個指頭就能碾死他。

馬十裡悔不當初。沒聽說尹辭有老娘啊,閱水閣的工作怎麼做成這樣。

李大娘雖不曉得其中曲直,但能聽出個大概狀況。她笑眯眯地轉向閆清:“臨時帶客啊,我曉得了。嘖,可惜我那準備好的肉菜喲,全給喂了豬狗。”

說完,她還不忘剜馬十裡一眼。

閆清爽朗道:“無妨無妨,大娘,你拿了銀子去,來兩道家常小菜就好。”

……

尹辭與時敬之回到客棧時,蘇肆正一臉菜色地趴在桌上,用筷子挑煮爛的麵條,眼神都有點渙散了。閆清則在灶台忙活,一頭熱汗。可憐閆清當了多年武林盟主,平日事務不斷,不知多少年未下廚,更別提用這等大鍋。從那鍋中氣味來看,閆清的成果也不怎麼理想。

看見尹辭,蘇肆在座位上一彈,露出想沖上去又不敢沖的模樣。他憋了半晌,好歹不歪不斜地站著,行了個規矩的禮。

“前輩,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蘇教主誠懇道,“我嘴裡的味兒實在碾舌頭,您老大恩大德,弄點新東西吧。”

他這聲音不大,然而李大娘淩厲的目光還是射了過來:“說什麼呢,嗯?”

蘇肆登時縮縮脖子。

尹辭掃了眼角落裡的馬十裡這會兒運料的師傅們都回來了,馬十裡被捆成一團,給一群忙裡忙外的人圍著,顯得格外扎眼。馬十裡人已經沒了知覺,嘴裡還塞著些麵條。麵條殘骸看著和蘇肆碗裡的挺像,散發出某種蓄意報復的味道。

就連一向老實的閆清都抬起頭,眼中滿是求助之意。尹辭拗不過,接替了閆盟主的位置。時敬之也挨到灶台邊,用陽火烤去豬肉皮上的腥氣。

日落之後,燉肉剛好出鍋。紅亮酥軟的五花肉顫顫悠悠,和清口的白蘿蔔燉在一起。吃著肥而不膩,辣椒的香氣炸在舌尖。

蘇肆當即沉默,優雅又不失速度地大吃起來,眼角似乎閃出一點淚光。

閆清乖乖沒動筷子:“掌門,此次你特地叫我回來,可是有什麼事要幫忙?”

枯山派要在枯山建立門派,此事如今人盡皆知。大允安定後,枯山派師徒倆日日遊山玩水,每年只去閱水閣交點銀子,把門派名頭續著。這麼些年過去,枯山派的正規弟子還是只有尹辭一個。

尹辭:“你當了這些年的盟主,他們也算服氣你。你還掛著枯山派下人的名頭,有些過了。”

懸木之事廣泛流傳,閻不渡的欲子身份也傳了開來。江湖人自是不會諒解那個瘋子,但國師一脈“設計追殺閻家後代,只是防止欲子流落在外、無法控制”的目的暴露,武林正道也不好為難閆清。

閆清性子溫厚,做事又極周到,叫人挑不出錯。久而久之,沒人去挑戰這位臨時盟主,他就這麼稀裡糊塗地當了這麼多年。

對於自個兒“枯山派下人”的身份,閆清本人完全不介意。血紅鬼眼、閻家血脈,哪個不比這招人議論?

想到這次本是單獨約見,閆清恍然:“枯山派有恩於我。掌門,哪怕只當下人,我也想留著枯山派的身份。”

“是啊,”蘇肆終於把頭從飯碗裡拔了出來,“太衡追殺的閻家後裔最多,有意收他當個長老贖罪,這人還拒絕了。兩位別想趕他,給他個正式名頭還差不多。”

時敬之筷子一頓,表情嚴肅下來:“大丈夫一言九鼎,我可真就收一個徒弟。這次叫他來,為的完全是別的事閆清啊,每年去閱水閣做手續,這事兒著實麻煩。我不想當掌門了,你來吧。”

蘇肆的筷子“啪”地掉在桌上,閆清則緩緩凝固。

“哪有把掌門之位傳給下人的?!”蘇肆嚇得聲都變了。

“現在有了。”時敬之鄭重道,“閆清現在的名頭夠,積累也差不多,當得起這個重任。我嘛,當個師祖就挺舒服……放心,你可以盡情收徒,我和子逐會時不時回來教導一番。”

“……我看你倆是又想要門派傳世,又懶得管雜事,好一個禍水東引。”現教主蘇肆嘰嘰咕咕道。被尹辭眼鋒一掃,蘇肆連忙端起碗,一顆米粒一顆米粒地吃起來。

“我們不打算逼他繼承。”

尹辭倒了杯酒,晃晃酒液。

“管個小小門派,分不了我多少神。但有個掌門身份,能真正影響這江湖……我想閆清比我更需要這條路。”

這回蘇肆不吭聲了。

他曉得閆清沒有野心。可一個人沒有野心,不代表沒有想做的事。每年到了覺非和尚的忌日,閆清總會風雨無阻地攀一次回蓮山,為覺非和尚祈一次福。蘇肆也總會打著“正邪交流”的旗號,與他同去。

面對塔林,閆清總會將自己所做的事仔細講述整理,隨後自省三日。

武林盟主名頭大,可江湖日漸太平,他也不好太過插手其他門派內務。最近一次,閆清在彙報完今年所為時,眉目間隱隱有了憂色。

他能改變的事物越來越少了。

尹辭是看穿了這一點嗎?蘇肆猜不太出。

果然,閆清沒有半句怨言。反應過來後,他當即同意:“多謝二位,榮幸之至。”

時敬之:“挺好挺好。蘇肆,這人挑徒弟的時候你也看著點。走正道也罷,但咱們好好一個枯山派,別被帶成第二個太衡……那死板勁兒,我可受不住。”

他摘下旗子上的掌門玉墜,往閆清那邊一推:“拿去拿去,改天自己去閱水閣辦手續。我和你師丈還要去看雪山,實在沒工夫。”

玉墜順著木桌面咕嚕咕嚕滾,要不是閆清眼疾手快,這東西差點摔到地上。

閆清:“……”

就這樣?

枯山派的掌門交接未免也太隨便了!等輪到他,定要好好改改流程。

然而尹辭向來由著時敬之胡鬧,這會兒更是注意到了別的地方:“你慈悲劍呢?”

閆清以前劍不離身,就算不帶在身上,也要隔一會兒瞧瞧。此回自始至終,閆清沒有分過神,屋內也不見慈悲劍的影子。

“別提這事,前些天他還給見塵寺了。”蘇肆喝了一整杯酒,“多好的寶貝啊,一進一出,沒啦!”

“玉磬劍法不挑劍,要是過於倚仗慈悲劍,也要成執。”閆清垂下眼。“而且空石大師要記在見塵寺塔林裡,得有點貼身遺物。”

時敬之對寶貝離身之事向來敏感,登時眉頭一皺:“他們不是找到空石遺骨了麼?還有比骨頭更貼身的東西?”

“根據覺會方丈的說法,空石大師已被人葬了,是與那處山石有緣。既有緣,不好強移屍骨。”閆清道。

“可惜了。”時敬之大歎一聲,夾肉的筷子尖有點哆嗦。“那可是好東西。”

閆清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終於動了筷子,吃起飯菜。掌門玉墜被他放入貼身口袋,硬硬地壓在胸口,略微有些硌人。

師徒倆沒有追問,他也沒有繼續答。

僧人們的確尋到了墳墓,但只是教人好好修了一修。眾僧做了場盛大的法事,隨後便靜悄悄離開了。

他們並沒有帶走空石。

閆清自己也看過修繕後的墳墓,它瞧上去比先前正式許多。不過四周依舊是杏花繁盛,綠草如茵。野杏無人採摘,附近又生了不少新的杏樹。待花期一到,根根枝條猶如落了厚雪,無比風雅。

確是一處絕佳的埋骨之地。

拜完這位不世出的高僧,閆清開了一瓶淡薄水酒,澆在最茂盛的杏樹之下。酒漿慢慢滲入泥土,閆清遲疑片刻,終究什麼都沒說。

杏花淡香混了酒香,那味道仿佛依然縈繞鼻端。

“……我會收很多徒弟,傾盡全力教他們向善。”閆清突然沒頭沒腦地說道。

蘇肆動作停了停,似乎聽懂了。他安靜了一會兒,並未調笑閆清。

“我也會當好這個魔教教主,死了以後得要比閻不渡有名。”他筷子尖戳了塊蘿蔔,語氣隨意極了。

如此百年之後,興許紅眼只是紅眼,而人只是人。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心照不宣,緊接著再次吃飯。誰知兩人一抬頭,卻見那對師徒又回到了灶前,正大光明地又起了一灶。再看桌子上的燉肉哪還有什麼燉肉,只剩小半鍋肉湯蘿蔔。趁兩人感慨之際,那倆畜生波瀾不驚運筷如風,肉消失得無聲無息。

蘇肆、閆清:“……”

不愧是兩個怪物,夠狠。

這會兒,李大娘終於忙完雜事。她熟練地盛了白飯,直接奔去灶前分菜。末了,她還特地湊到蘇肆、閆清這桌,笑得格外燦爛。

“你倆啥妖怪啊,說說唄?”老太太俏皮地擠擠眼。“我知道那邊的是狐狸,尹娃子我看著長大的。你倆嘞,多少年道行?”

蘇肆幽幽地看了她一眼,戳起塊蘿蔔:“蛇妖,道行二十來年。剛化形,被那狐狸坑了。”

“阿四,你這就”

“給您老介紹下,這邊這位是木頭成精,俊不?以後他可要在山上待下來,估計時不時會來瞧瞧。”

閆清:“……”

李大娘嘶了聲:“真是啥都能成精,長見識了。我聽人說鬼眼不吉利,你能改改色不?”

蘇肆往閆清碗裡塞蘿蔔:“誰說的,人家是木棉樹,開花開得多喜慶。”

李大娘瞧了瞧灶前親密的師徒倆,又看了眼身邊倆渾身生氣的後生。

“也是,”她喃喃道。“確實喜慶。”

作者有話要說:長長的番外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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