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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神》第90章
  從容得讓人煩躁。

  “等本座從這裡出去,定要再殺千百人,在回蓮山下燃一圈人肉篝火。大師就不一樣了,大師要是活下去,能渡千百人吧……這樣一命換一命,多不劃算。”

  閻不渡試圖從空石眼中找出憎惡、迷茫或悔意。

  可他什麽都沒找到。

  “想想看,待我將這件事傳出去,見塵寺又要背上‘芸芸眾生’多少罵名?……你要真的心系眾生,不如跪下來求我。本座聽的高興,說不定會分你點內力,讓你活著下山。”

  他又試著從空石眼中找出猶疑、擔憂或懇求。

  可他仍然什麽都沒找到。紅塵之苦滾滾而過,那雙眼睛沒染上半點塵埃。

  空石面頰冰冷,面色已然有些發灰。

  蓮蛇劇毒,毒發如五髒成泥、萬蟻噬心。和尚明明該痛得神志不清,那份惱人的平和卻紋絲不動,未起漣漪。

  兩人再次僵持。

  閻不渡一條腿跪上棋盤,正弓下腰,雙手捧起空石的臉。兩人近得仿佛要親吻,又像是被朔風凍住的冰雕,就這樣凝在半空。

  空石就這樣坦蕩地回望著。有那麽一刻,閻不渡隻覺得面前的並非血肉活物,而是一尊石雕佛像。

  此人簡直不可理喻。他看不穿,想不明白。

  明明他自上而下俯視著對方的臉,卻隱隱有一種被憐憫的感覺。

  一陣沉默過去,空石再次開口。他吐出的不是討饒,而是溫和的談天:“施主剛服過藥,經脈虛弱。還是坐端正些,繼續運功為好。”

  “你……”

  周遭越來越冷,閻不渡臉上的得色終於淡了下去。他第一次沒能成功偽裝,把想法寫在了臉上。

  不該是這樣的。

  他見過太多人平日深明大義,又在死亡逼近之時痛哭流涕,搖尾乞憐。就算凡人英勇赴死,死也是一瞬。閻不渡比誰都明白,緩慢接近死亡是怎樣的恐怖。

  可他甚至無法在空石眼中找到一絲恐懼。

  閻不渡突然打了個哆嗦,看向空石的目光漸漸驚疑不定起來。

  “我不會救你。”

  他嚅動嘴唇,低聲呢喃。

  “你等下去也沒用,粉飾太平也沒用。我這沒有狗屁的大徹大悟,你不明白麽?我不會幫你,我一開始就沒打算救你。”

  空石照舊八風不動,繼續念經。

  “你會死在這裡,曝屍荒野,無人祭奠,背百年罵名。你……”

  閻不渡眼睛眨都不眨,他松開捧著空石的手,舔舔唇角,語氣透出些微的動搖。

  “……你這怪物,當真是一塊無情無心的石頭麽?”

  空石止住默念,輕輕松松應道:“慚愧,貧僧喜食杏子,也算有些活人偏好。”

  要不是那條左臂烏黑潰爛,單聽語氣,這和尚簡直像個沒事人一樣。

  閻不渡慢慢坐回草蒲團,面上再不見一絲笑容。

  空石無疑看穿了他的焦躁:“阿彌陀佛。施主心境不穩,不如你我繼續此局,定定心神。”

  閻不渡無話可說。

  面對一局下了大半的棋、一個即將死去的僧人,他竭盡心力、絞盡腦汁,卻如何都找不到更殘忍的話了。千般詰問萬般恐嚇,在這石人似的和尚跟前,全都變成了色厲內荏、虛張聲勢。

  “施主,輪到你落子了。”

  閻不渡怔怔地注視著空石。

  和尚神色溫柔,一如最初那日,踏進岩洞的那個瞬間。

  片刻過去,閻不渡似有所悟。

  他又慢慢笑起來,笑容中多了些苦澀之意:“原來如此。整整一個月,心思流轉,情義往來……多此一舉的人是本座才對。”

  他暴露本心、苦心經營,到頭來全是自娛自樂。此人面前,哪有什麽人心遠近親疏。

  “空石,從一開始,你眼中的就不是‘我’,不是麽?”

  一個月過去,那些平和與溫柔,不過付與此人眼中的無相眾生。

  他閻不渡無論是三歲小兒,還是百歲老人,無論是另有苦衷,還是天生妖邪,都不過是這人眼中一塊普普通通的頑石。

  從踏進岩洞的第一刻起,空石的態度就沒有過半分改變,一點不多,一點不少。

  好一個眾生平等。

  “天下人都說,本座是最為無情的那個。現在看來,還是大師你更勝一籌。”

  空石微笑:“施主謬讚。”

  時間不緊不慢地流逝,殘酷得不動聲色。

  閻不渡手肘支在石棋盤上,十指插進發間,不複方才的神采飛揚。他並未執棋,只是咬緊牙關,不發一言。

  “……施主實在想不出破局之法,貧僧有個提議。”

  和尚微微垂首,像是在觀察下了大半的棋局。

  “有屁快放。”

  “施主不妨試著做件善事,一件便夠。”

  閻不渡冷笑:“莫名其妙。你有空想這些有的沒的,不如省口氣,多活幾炷香。”

  眼下無論棋裡棋外,黑白善惡戰況膠著,實在難分輸贏。面對一個沒有破綻的對手,他要怎樣才能贏呢?

  罷了,他有些茫然地想。無論如何,總不能放棄進攻。

  又沉思了會兒,閻不渡握緊染血的石棋子:“我說,大師——”

  結果他這句沒完全出口,便即刻閉了嘴。

  太安靜了。

  靜的不是岩洞本身。火堆還在畢剝燃燒,洞口隱隱傳來風暴的呼嘯。鐵缽殘余著一點藥湯,石劍安靜地倚在角落。僧袍邊角垂入塵土,帶起一點褐色的灰塵。

  一切都在原位,空石的呼吸聲卻消失了。

  那和尚容貌安詳,雙手合十。他端坐於棋盤之前,仍如一座自古便兀立在此的孤峰。

  閻不渡慢慢松開那枚棋子。棋子碰觸棋盤,綻出一點輕響。誰知這輕響襯上面前的靜寂,堪比一聲驚雷。

  他們終歸沒有下完這局棋。正如數十個朝朝暮暮,到頭來只是鏡花水月,無始無終。

  他永遠也贏不了了。

  閻不渡面無表情地坐在棋盤前,一動不動,直到長夜將盡,積雪映起微光。

  “你這和尚,好歹等我走完這步棋。”

  終於,他站起身,近乎無聲地自言自語。

  “人道高僧圓寂,常有異象。如今一看,也不過是死肉一堆、就此腐爛罷了。”

  之後,閻不渡再沒開過口。

  夜盡日出。

  閻不渡就近挑了個向陽坡,用巨劍掘了個簡陋的坑,將空石葬在了山上。他沒立墓碑,只是把石棋盤置於一側,權當標記。離開之時,他甚至沒有回頭多看一眼。

  雖說離了岩洞,天地廣闊,這一回,閻不渡沒讓他的觀眾等太久。

  冬末雪融,春去秋來。

  下個瞬間,山還是山,四下不見白雪,只見綿延荒草。空石那算不得墳墓的墳墓被雜草掩蓋,一時間很難分辨。

  可閻不渡依舊如故。

  他還穿著那日的衣衫,臉上不再有青黑血絲,恢復了往昔的妖豔模樣。之前那份頹喪似乎僅僅是幻覺,他還是那副唯我獨尊的表情。

  不過他手裡多了一壇酒,一隻燒雞。

  “下山之後,本座遇見了不少奇事。”

  閻不渡盤腿坐下,故意分了些酒肉祭和尚。他嘴裡隨意地念叨,仿佛兩人還在棋盤前談天。

  “我甚至連仙人都見了,信不信?可惜人家忍不得我的軟魚妖目,我沒法讓你看看影像。”

  說著說著,他嘔出一口血,繼而以一碗酒壓下。

  “那日你問我,乘風登仙之後有何打算。如今我見過古陣仙村、瓊樓玉宇,不得不說,那些神仙比我想的要無聊……”

  石棋盤孤零零立著,酒液順著它的邊緣緩緩流淌。四下寂靜無聲,唯有草間蟲鳴。

  閻不渡笑了,笑得無比肆意。

  “不過他們給了我個絕佳的玩具——我追尋視肉已久,真到了手,反而沒什麽意思。不如留著讓後輩小子狗咬狗,順便瞧瞧神仙的嘴臉。到時一定天地變色,刺激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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