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眸是標準的丹鳳眼,看向人時即使含著笑,也因狹長的眼型顯得有些薄涼。他道:“看來你是什麽都不知道——罷了,不知道也好。有時候,你需要更注意身邊的人一點。”
易晚眨了眨眼。薄絳不再回復,他原本也不是喜歡與人解釋的性子。
何況他與易晚並不是很熟悉。
書法完成了最後一筆,薄絳將毛筆放到一邊。這個時代的墨在這個時代的宣紙上很快便會乾透。
作為一個流亡現代的遊魂,他對這個時代著實沒有任何歸屬感。這些墨與紙,大約是他唯一有些眷戀感的好東西了。
這幅字是他臨時起意、用來送給薄家本家的老爺子的。
薄絳對於拜高捧低的本家沒什麽感情,也隻隨大流準備了一份普通的賀禮。薄家本家眼高於頂,對他這個出色的旁系子弟的態度像是對待一個贅婿。薄家以在考古、國學方面的研究聞名,坐擁珍寶、古籍、資料無數。所有的資源被慷慨地開放給本家子弟,本家子弟在對待分家時,卻像是一個慳吝的守財奴,生怕資源外泄。
若非如此,當初的薄絳也不會受不了家族中的冷眼、小小年紀就“賣身20年”去做A.T.事務所的預備愛豆。
更何況最近他因為讓周總退畫一事,和本家鬧得很不愉快。周總買的並不是一幅畫,而是想買和他的一頓飯,乃至薄絳身上的更多東西。裡面藏的一些洗錢交易更是讓薄絳覺得惡心。
薄老爺子下了最後通牒,讓他必須和周總低頭——周總的父親在某個軍區職位很高,還是個委員。薄家一直想搭上關系,絕不能讓薄絳弄砸了事。
是故,外面熱鬧,薄絳一個人在小園裡練字。
不過今天的拍賣手冊卻有點意思。
拍賣的物品中有一幅書法作品。作品出自他前世的弟弟之手——正是周總送來的東西。薄家相信自己和薄氏王朝有些關系,輕易不給分家中人展示。
而當年這個背叛了他、最終使得他殉國而死的弟弟的書法,還是他親手教給他的。
弟弟未曾習得他七分靈氣。
薄絳於是臨時找了個地方書寫。他在宣紙上用了他生前創造的字體,流雲體。
也是他弟弟的作品所用的字體。這種字體如今在字畫裡很少見,文人們因殉國的太子將它視作亡國之體,覺得不吉利。
將這幅作品作為彩蛋加入最終的拍賣,配合與那副“傳世之作”的對比,會有些意思。
薄絳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薄絳親手將宣紙裱上,余光卻看見易晚始終低頭,盯著那幅字看。
“你了解書法?”薄絳客套道。
“去過幾個博物館,然後小學時學過、參加過一家機構的書法比賽,拿過第二名。”易晚說。
“哦。我記得你中學時也參加過定向越野的比賽?”
“嗯。”易晚誠實地點點頭。
他的書法是在少年宮學的。每周六叔叔會把他送到那裡,然後帶著自己的孩子去遊樂園玩。易晚每周六就呆在那裡,和一群小朋友在老師發下的一塊錢五張的宣紙上、或者在身邊的小朋友身上亂塗亂畫……
最後,則是一群小朋友被老師趕到廁所裡,排成一排在黑黑的水裡洗筆筒、或者洗自己。
——勉強算得上是受過訓練的。易晚想。
不過今日在看過那本屬於拍賣品的詳細介紹冊子、又看過薄絳的書法作品後,易晚又有了一種詭異的了悟感。這種了悟感和他當初一覺醒來、隨著丁別寒去參加《綠野尋蹤》、看向那些凸透鏡或植物時的感覺類似。
——總覺得自己又在自己不知道的某個時候路過了某個片場,並學到了什麽啊。易晚想。
“真不錯。”薄絳隨口道,心想易晚也是有些基礎的,不免對他多了幾分親近,“那你覺得這幅字怎麽樣?”
“我覺得……有些眼熟。”
“這是一種很冷門的字體,沒什麽名氣……亡國之體罷了。看起來你的師父,是一個很博學多才之人。”薄絳道。
拍賣會即將開始,薄絳完成了隔斷易晚與黑暗的喻容時交流的任務。他看了一眼鍾表,心想在拍賣時間裡,喻容時總不至於有任何機會對易晚搞什麽事。
“走吧,我們去拍賣場。”薄絳讓薄家的侍者把那張書法帶走,“易晚,拍賣結束後,我送你回去。”
兩人向著拍賣場走,輝煌的燈光就在眼前。薄絳難得對易晚的那名博學的、知道自己字體的師父感興趣,問他:“關於書法,你師從何門?”
“S市少年宮。”易晚答道。
少年宮。
宮。
來自五百年前的薄絳對“宮”這個字很敏感。十三歲時穿越到如今這具身體裡的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機構並不熟悉,隻學習文化知識,於是很自然地便將它理解為類同古代宮廷機構的一眾。
不過他倒是沒想到易晚的家境居然比他想象中還好。
“你父母少時將你送進宮中培養。易晚,他們看起來對你有很大的期待。”薄絳說著,默默地記下了“少年宮”這個陌生的詞匯。
“我父母不養我,養我的是我的叔叔。”易晚答道,“不過這個字體,我在少年宮裡時沒見過,而是……”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