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沒說話。
“告訴我,你辛辛苦苦走到這裡,到底是為了什麽?只有這點,我們無論如何,都看不明白。”
易晚猶豫了許久。
他看著那片電子海洋組成的世界……他是孤舟,在期間漂浮,最終,他站在最高的階梯上,說出了那兩個字:自由。
什麽是你想要的自由?
不被天道控制,不被故事,不被絲線控制的,自由又真實的人生。易晚想這樣說。
可最終他說:“我想在真實的世界裡生活。”
他唯一的願望。
海洋沉默,電子沉默,意識沉默。
“……為了走到這裡,你幾乎扔掉了你可以扔掉的一切。”聲音說著,像是一個悠悠的歎息,易晚覺得聲音對他並沒有敵意,“這的確很了不起。但真實的世界?”
那種感覺來了。
易晚意識到,自己依舊正被俯視著——盡管他已經來到了這裡,超越了下界世界的所有人。
空曠的世界裡,忽然傳來了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
“你以為只有小說的世界裡才有標簽嗎?你以為現實世界裡沒有標簽嗎?人人都在打標簽,人人都在信息繭房裡。人們看似擁有選擇權,其實沒有,媒體的輸入決定了他們的認知。而他們的一生也如倉鼠在滾輪中不斷地奔跑著,沒有盡頭。現實世界……說得好像那是什麽好東西似的。小說裡的世界只有‘天道’,現實世界,比那更殘忍的‘道’還俯拾皆是,你以為在那個世界裡,你就能自由,獲得你想要的真善美嗎?”
那聲音乍聽嘲諷,細聽起來卻蒼涼。易晚站在那裡,他看著常人無法理解的概念,只是道:“……但那也是真實的世界。”
“如果它不如你所期待的那樣呢?”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卻來到我這裡?付出那麽多代價?”
“我不知道。”易晚說,“所以,我需要前往。”
聲音沉默。原本咆哮的海洋也回歸寂靜,許久之後,它冷漠地說:“那我們來打個賭吧,異鄉人。”
“什麽賭。”
“你知道我們看你像看什麽麽?強大,脆弱,且不自量力的蟲豸。”聲音說,“既然你都來到這裡了,就給你,你想要的東西吧——你想要的真實世界。”
易晚來不及說謝謝。一道白光襲來,他看見自己在往下落,下落……直到失去意識。
那一刻他忽然意識到。
面對捅傷了喻容時的他,近乎叛逆的他。
“祂們”的感情可稱不上是絕對的善意。
而是複雜……有幾分惡意,有幾分恨意,還有……
聲音輕輕地在空中消散。
“易晚,就讓我們看看,你會怎麽做吧。”
第173章 安靜之一
競爭即友誼。
努力即自由。
服從即力量。
掉漆的白牆上寫著明明白白的三行字。男孩站在辦公室裡, 看著窗外的白牆,發呆。
男孩叫易晚。他今年十歲,早在三年前,他就被醫院確診擁有某種功能障礙。自閉, 高功能, 又或者是別的點什麽?父母真拿到這個結果時被嚇了一跳。他們把易晚趕到了門外的走廊上, 問醫生, 門縫裡泄露出隻言片語:
“其實他大多數時候, 也沒什麽異常……”
“這個病會影響他以後高考嗎?高功能……是不是指智商還會比其他人更高一點?會影響傳宗接代嗎?”
還有最後一句話。
“……其實易晚媽媽還年輕, 這時候生個二胎,也不算晚。”
就像小學裡的孩子們對易晚說的那樣。
“易晚,我聽媽媽說你是高功能自閉症,高功能是高智商的意思嗎?自吹自擂,真不害臊。”
也有好聽一點的話。
“易晚,像你這樣, 是不是更能專心在學習上啊?”
“高功能……智商應該很高的啊。易晚, 你會做這道數學題嗎?”
他們圍在易晚身邊“噓寒問暖”,在易晚的腦海裡,他們變成了一群在篝火邊手拉著手跳舞的小人。小人裡有心不在焉地給他做檢查的醫生,醫生的嘴一張一合,對小孩說著他聽不懂的術語;有離開診室後就開始吵架的父母,他們在離婚前於法庭上用嘴皮子翻遍了兩家祖宗八代的基因譜系, 就為了說明“易晚”的異常是對方的錯,從而多分割一點財產;有一些家長, 把易晚的症狀到處說, 在八卦的最後捂住口, 用一句“哎喲我沒別的意思, 就是真可憐見的……”來給自己交流言蜚語的贖罪券;還有一些老師:讓易晚去收問題學生作業的,因為易晚很乖,只有他哪怕被問題學生推倒在水坑裡,也要固執地做完“收取作業”這一行動才離開;讓易晚去參加一些拚圖、或者小學數學比賽的;還有在辦公室裡高聲說話的:“小說裡都說高功能自閉症是天才,我看我們班那個易晚,表現也就一般般……”
他們在考慮這種“病症”時,似乎首先關心的是能否有人從中得利。易晚是說,在關注一個名字冗長的病症時,他們首先關注的是其中的、能夠有利於他們自己的、能夠在社會上起到功能的屬性部分。例如高功能自閉症,他們會一廂情願地認為:“啊,高功能,高智商?真不錯。聽起來擁有這樣一個天才的愛慕挺時髦的/聽起來還能讓他辦一些事。”當他們關注這類病症時他們就在看這個。對於他們來說,比起這個“天才”,“自閉”相關的屬性就不再重要了。甚至這是有點“可愛”的,因為這使得“天才”不再高高在上,能被砍價,他們能以一個相對低廉的價格“買到他”,主要功能比其他同類產品更好且沒有被損壞,因此油然而生一種優越和親近感。甚至挺多關於愛情的影視作品裡就是這樣乾的,人們對此嗑生嗑死。不過比起歧視和□□,這已經好了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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