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晚回到公寓。公寓一片漆黑,沒有任何人在內。看來在他回學校後,喻容時也離開了。
易晚躺回床上,盯著天花板發呆。很久很久,直到睡意湧上,終於,他感受到了溫暖的懷抱。
“回來了?”他說。
“回來了。”喻容時說。
易晚閉上眼,他輕聲道:“我處理完學校的事了。”
“嗯。”喻容時說,“你一直都很厲害。”
易晚閉上眼,像往常一樣埋在讓他安心的懷抱裡。在天邊魚肚翻白前,他道:“容時。”
“嗯。”
“天亮後,陪我去我的家一趟吧。”
在天亮之後,易晚吃下了第四顆藥。
……
12月23日。
“他很生氣。”喻容時說,“你不想再和他說些什麽嗎?”
樓上傳來老年男性的叫喊聲、摔東西的聲音,還有女人勸阻的聲音……易晚隻站在台階旁,有來來往往的大媽大爺看他,對他指指點點。
可他穿著白色外套,綠色圍巾,像大興安嶺上的一棵小松樹一樣面無表情。
“不需要。”易晚說,“我已經給了他我的契約書,他擁有的東西,我都不需要。還建議他,如果盧阿姨照顧了他的下半生,他不如把房子留給她。”
喻容時說:“這可真是……”
“我不需要從他身上得來的任何東西。所以,我也不用承擔他的情緒為我帶來的任何責任,或者說是束縛。”易晚說,“至於那些大爺大媽……我也不想討他們的喜歡。”
不是不需要。
是不想。
喻容時說:“他剛剛說,把錢留給你,去自費出版也可以。”
易晚說:“唔。以後總會有辦法的,即使沒有辦法,也無所謂。”
喻容時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抱住他,輕聲道:“恭喜你,又一次獲得了自由。”
易晚垂著眸,道:“陪我走。”
當著喻容時的面,他吃下了第五顆藥。
他們在下午時,趕到了下一個地方。
嬸嬸一家依舊住在那棟老樓裡,等待拆遷。時間過得太久,嬸嬸從一開始對易晚“不爭氣”的抱怨、憤懣,到已經轉化成了對易晚現狀的擔心。她說:“事業上……你至少想辦法混個編制吧。然後,至少要找個能一直照顧你的人啊。”
她讓堂弟不要來打擾易晚。易晚家太小,那套公寓還是他外婆去世前留下來的,易晚忙,沒有讓堂弟過來打擾的道理。
從嬸嬸家出來後,易晚一直在沉默。喻容時問他,易晚說:“我沒想到……時間確實能改變很多。有時候一件事做了,才發現沒有之前想象中那麽難。”
喻容時說:“但還是很難過吧。”
“想要承受她的溫暖,就要先做好承受她的眼淚的準備。”易晚說,“雖然這樣……但我也沒什麽辦法。”
我知道自己是誰。
而且,也不打算去改。
喻容時說:“真正愛你的人,會理解你的。”
只有這時易晚的手指顫了顫,他輕聲道:“希望吧。”
第六顆藥被他放在衣兜裡,手指握著。易晚和喻容時沿著夕陽下的河流走。走著走著,喻容時說:“你還記得麽?小時候,我經常牽著你的手,帶著你在這裡走。”
握藥的手指放開了。
易晚伸出右手,喻容時回頭對他笑。兩人就像小時候那樣,手牽著手,沿著河堤慢慢地走。
“今天有什麽故事想和我講嗎?”喻容時就像小時候問易晚那樣,問他。
“我……”
手心在出汗。
“為什麽突然,改變了那麽多想法呢?”喻容時像是不經意似的問他。
易晚沉默。
河流浮光躍金,遠遠地,可以看到易晚的小學,裡面走出戴著紅領巾的小孩。有的三五成群,有的孤僻被孤立,或許有人也正遭受著和易晚一樣的欺凌,那些都像是尋常一樣,不斷不斷地發生。
就像初中時、高中時……每一段都在不停地發生。
“我曾經沒有意識到……我很痛苦。我只是理解不了、梳理不了那些感情,但我依舊像人一樣,能感受得到。”易晚說。
“嗯。”
“我常常想,為什麽我會痛苦。我曾經想說,因為人都是這樣的。”
“嗯。”
他們走過易晚的中學,依舊有時髦的孩子走出,有樸素的孩子走出,還有教學樓裡像點點繁星一樣亮起的,屬於高三生的窗口。易晚說:“後來我想,失去金錢會讓我痛苦,是因為我在乎金錢。在班級裡格格不入會讓我痛苦,是因為我想要融入他們的圈子裡。高中的學習讓我痛苦,是因為我必須通過高考,來讓自己獲得初步的自由的權力。”
“但那些都是人之常情。是人性的一部分,是注定會經受,無法阻擋的。”喻容時說,“大部分人,沒有那種能跳過這一部分的,特殊的才能。”
“人生總是會經歷一定比例的痛苦的。就像黑死病時代,就像一戰、二戰……生活在不同的時代裡的人,都會經歷不同的痛苦。因為大局難以被左右,因為那便是‘時代的主題’。或許我們的這些經歷,也是我們這一代注定要接受的主題。”易晚說,“但它們,最終成了我的養分。即使永遠不會開花結果,也早就是生命裡的一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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