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也霖就在此刻離開了人群。
他將自己隨身帶的攝像頭放在了房間之外,說不清自己有著怎樣的心情。那種心情像是蜘蛛的網,一根根連綴著將他絞殺其間。
他喘不過氣來。
在進入之前離開的房間後,安也霖又看見了那幅畫。方才王主持只是隨意一扶,卻沒發現自己的手揭下了畫紙的一角——在黑色的畫紙下,還有一層畫紙,真正的畫的內容就藏在其下。
其實早在看見那幅純黑的畫時,他就已經明白了。
上輩子還喜歡傅齊聲時,他畫過他的畫像,卻始終把那幅畫架上的畫像壓在幾張白紙之下,像是把不為人知的小秘密藏在雪裡。
他也曾無數次想過傅齊聲問他到底想畫什麽時,就告訴他,還沒想好畫什麽。
還沒想好畫什麽人。
可傅齊聲始終沒問。再後來,那幅畫像被來傅總家作客的安也雲發現了。安也雲故作天真,坐在沙發上翹著小腿,問傅總弟弟這畫上畫的到底是誰。
“霖弟弟畫他畫得挺用心的吧?”安也雲說。
傅總當時隻瞥著那張與他自己有九分相似的畫,淡淡道:“不認識。”
而如今黑紙被揭下來,其下的內容便顯現了。
畫紙上畫著的是一名青年。他坐在畫架前,看起來蒼白又憔悴、陰鬱又冷厲,眉梢眼角都帶著因鬱鬱不得志、被壓抑而出的戾氣。
虛弱又不討喜。
是上輩子的他。
可畫上的青年仍舊是在笑著的。那種笑容小心翼翼、卻又像是從骨子裡擠出了最後的幾分溫柔。在凝視畫像的瞬間,安也霖的心裡冒出了一個古怪的想法。
“原來他還記得我以前的樣子啊。”
“他上輩子欠我一幅畫像,這輩子就還我一幅畫像。這幅畫像是他親手畫的。”
“他要把欠我的都還給我。原來上輩子我那麽糟糕時,他也一直在看著我啊。”
那種聲音簡直不像是屬於他自己的。可安也霖在那一刻便有些要淚流滿面。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他推開了身邊的衣櫃,在看見衣櫃中所懸掛的衣物後,安也霖再度沉默了。
一件件……不,每一件都是那樣的熟悉。都是前世他擔任擋箭牌男友、住在傅總的公寓裡時所穿過的衣物。上輩子被確診癌症、心灰意冷離開公寓時,他隻穿走了一件大衣與一件毛衣,連易晚都沒告訴。而如今他曾留下的所有衣物,都整整齊齊地被擺在這裡。
安也霖記得其中一件藍色格紋的毛衣外套。在如今的世界,這件出自G牌的外套還遠遠未到發售的時候。他小心地去觸碰它,滿手柔軟。
傅齊聲是怎麽做到將這些衣服複原的,就像是他又回到了那座公寓裡時那樣?
他最終在衣架上找到了那件灰色的羊絨大衣。他曾穿著這件大衣離開,又因意外死在冰冷的海底。他所尋求的謎底就藏在那件曾經染血的、羊絨大衣的口袋裡。
那是一張卡片。
“你無法想象在你死後,我守著與你的回憶,擁抱、摩挲你的每一件衣物、想象著你還在我的懷裡……度過余生。”
安也霖在那一刻再也忍耐不住。他用卡片遮住自己的眼睛,避免眼淚掉下來。
那一刻他恍惚間又回到了自己由岸邊墜入海水的時候。他被海淹沒,鹹濕的水流湧入他的口鼻。他托著那個孩子上岸,自己卻被浪花卷走、沉入海底。在那絕望的、無以被支撐的一刻,他所想的是什麽呢?
他想的是……
他想的似乎是……
安也霖就由那一刻起開始恍惚。他想的是,如果有下一輩子的話……
他想要做、不,他想要見……
冥冥間有一股力量修正了他的語句。就在此處,就在屬於傅總的老宅裡,就在裝滿了他們的“回憶”的房間裡。青年的聲音在安也霖的腦海裡撕心裂肺地喊著。
“不是這樣的。”
“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你想的是如果有來世的話……”
“你到海邊,不是為情而自殺。”
“你也不是想讓自己變成一個淒美的、轉世輪回的故事。”
“你想要……”
你想要好好地過完這一生。面對海洋,面對海風。你不知道是否會有轉世,也不考慮轉世。那一刻你看著海水,很想唱歌。
你還想……
青年的聲音終於湮滅了。那個聲音虛弱、蒼白、尖利,不屬於任何人,隻屬於曾溺斃在海裡的安也霖。
而此刻的安也霖發出了這樣的聲音。
“傅……”他以一種帶著茫然的、像是被某種力量所扭曲的聲音說著,“傅齊……”
“齊聲……哥。”
他握著那張卡片,終於再一次地說出了上輩子他對傅總的、隻敢在心裡偷偷稱呼的昵稱。
……
“安也霖的攝像頭北方在那裡有一陣了,他去哪裡了?”
“好像是單獨回剛才那個房間裡了——誒,剛才那幅畫被王主持撞到監控死角去了,拍不到。等等,那個房間的監控卡了!”
“……不會有什麽危險吧,世界上哪能真有鬼呢。”有人僥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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