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他好像一條狗啊。”程導莫名想起這句話。
他於是騷騷頭坐到他身邊,後者沒有給他眼神。他卻難得有些緊張,故意吊兒郎當地摳了摳膝蓋,開口道:“你就那麽喜歡他啊。”
“喜歡啊。”後者頭也不抬。
程導突然有點身為男人的沮喪和嫉妒——大概是他單身太多年也猥瑣太多年了。他於是咳了一聲,有些故意地道:“那你可別搞事,記得咱們還有違約金——”
“錢誰不喜歡。”章建華頭也不抬道,“咱們違約金算多少?”
程導愣了下,報了個數。
“哦……違約金是雙向的吧?”章建華揉了揉鼻梁,“我破壞合同要賠程導,程導破壞合同也要賠給我的藝人?”
程導:“是啊。”
章建華:“哦……我記得合同是我起草的?”
章建華做事有點親力親為的勁。程導不太懂他為何天生勞碌命。眼見隔壁逼人都快抱一起了,他感慨一句:“對了,你不是留學回來的嗎?”
章建華:?
程導:“你要是叫Leonardo ZHANG,說不定這會兒站那兒的人就是你了呢。”
章建華:……
他目光定格在屏幕裡一張模糊的照片上。照片模糊,卻角度剛好。隔著數十米,模糊的背影對照遠處的背影。
灰宮。
謝子遇。
他用手指推了推鏡框,忍下想要嘔吐的衝動。
身心俱疲的章建華……留下。
洪蕾的項鏈……碎裂。
楚殤的紅綢條在最高處……發光。
光滑的三生石上……輕易刻下名字。
相愛的陰間璧人……走向廟堂。
就連被雨水衝塌的斷橋,都剛好擁有了一塊足以踏上的石板。
謝子遇走在易晚的身側。所有人都以為他只是在進行八卦,竊竊私語——就像興奮的男演員、洪蕾、略有點心不在焉的熊小花那樣。
只有易晚知道,他在講解劇情。
每一個劇情,每一個點,每一個衝突都被他精準壓中,熟練得讓人震驚。尤其讓易晚意外的是灰宮忽然脫口而出的一句話。
“小熊長大了啊。”
小熊?
“你有沒有發現,她的眼睛和你有點像?”灰宮說,“挺可愛的女孩子……在現在的時間線上,她還不認識我,就像劉晨也記不得她……真不錯。”
他呵呵地笑,那種語氣讓易晚想起了很多年前顧若朝玩的攻略遊戲——一些養成遊戲。他輕松地把女兒的命運玩得一團糟,又存檔重開。
就像他提到熊小花時那種冰涼的語氣。
“你對她很感興趣?”易晚說。
“不。”灰宮說,“比起她,我對你的職業選擇更感興趣——易晚。”
“——在我看來,演員是這個世界上你最後會選擇的職業。”
易晚看見荒涼的石台。許多年前,這裡曾有一場盛大的演出。木偶和人偶師,少年與少年,空氣牆與死亡,還有一場月光下的追逐。
他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忍受了。
他實驗得太多,真正篤定去做的卻又太少。世間人形形色色,每個都本應有他的故事。他聽見自己說:“你覺得我應該從事什麽工作?”
“哲學家,物理學家,或者算法研究員。又或者,沉迷於哲學的程序員。”灰宮說,“你喜歡歸納一些東西,進行實驗,但絕不該沉迷於表演。而且演員——”
他指了指走進求簽堂的兩人:“他們被導演和劇本操縱。”
他打了一個響亮的響指:“上上簽!”
空氣中發生了微妙的變化,無人注意,唯獨在易晚眼中無所遁形。他聽見灰宮說:“讓我猜猜你進入娛樂圈的理由——你認出了我?”
易晚避而不答:“演員不也是人偶師麽?我們是角色的嘴。我認識一個演員……”
“你的隊友?”灰宮嗤笑一聲,“我見過他,合作過他,一點軟弱的東西就足以把他打倒。你可以問問他——”
“當年,他是為什麽退出電影圈?”
毒蛇又吐出信子了。他確信那一簽是上上簽,也確信易晚會如他所確信一般臣服。
其實本不必這樣大費周折。只是毒蛇也很孤獨。人類終究是虛榮的恆溫動物。毒蛇會咬死觀測它們的生物學家,人類卻需要一個見證者。
盡管過去已經有足夠多的人能夠見證他的光輝。
因此易晚的身邊必須一文不值。
“哦,你的另一個隊友是個不合格的抑鬱症。上天給了他機會,他卻隻想自我毀滅。還有一個隊友,離開了豪門他算什麽?世界上有才的人彼拾皆是,有故事的人才可貴。還有那個丁……”
灰宮甚至沒有對他做出評價,而是古怪地笑了一聲。遠在A.T.的丁別寒打了個噴嚏,陷入寒冷。
他的聲音讓易晚想起落在城牆上的落葉,縹緲冷漠,咄咄逼人。易晚一步步走著,直到坐上那塊視野最好的大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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