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調的出風口聲嘶力竭地嗚咽著，頭頂的吊扇也在旋轉，卻依然無法攪動夏日午後教室裡昏昏欲睡的空氣。

沈亦支著手肘半趴在課桌上，桌面放著表弟塗化各科逼近滿分的試卷。

他特地跟餐廳請了半天假，換了身整潔的衣服來參加表弟的家長會。

來了之後才發現這家長會沒啥開的。

和學生時代總在及格線徘徊的自己相比，表弟的成績優秀得簡直讓他自慚形穢。

老師在台上講的每一道高難度大題，他都做對了，跟偷看了標準答案似的。

既然都對，那就沒什麼聽老師講題的必要了。

沈亦隨手翻了翻表弟抽屜裡的課本，實在沒什麼能讓他提起精神的東西，乾脆就著困意，靠在桌上眯了一會兒，重溫一下學生時代上課睡覺的時光。

再醒來時，氣溫似乎沒那麼灼熱了。

迷迷糊糊地回過神，他才發現自己此時並不在教室裡，而是身處於一處古色古香的水鄉小鎮。

腳下的青磚上長著滑膩的青苔，河邊的柳枝隨風飄搖，隱約露出不遠處河面上的斑駁石橋。

石橋上有兩個古人裝扮的男人似乎在爭執著什麼。

除了這兩人，周圍竟然再無人聲。

略顯詭異的寧靜環境讓兩人的爭吵聲變得越發清晰。

沈亦正打算上前詢問情況，身邊突然浮現出四道馬賽克光影。

就像電腦遊戲的特效，顆粒狀的馬賽克光點逐漸匯聚清晰，直到變成四個與沈亦一樣表情茫然的人。

三男一女。

站在沈亦左側穿著西裝的地中海男人率先問了句︰“這是什麼情況？”

接著，周遭響起空曠的機械女音︰

【玩家已全部上線，遊戲載入中——】

下一瞬，石橋上的兩個古裝男人已經朝他們走了過來。

這兩人長得很像，一個年輕些，一個略顯蒼老，走過來的時候還在念叨著什麼——

“壬戌之秋，七月既望，甦子與客泛舟遊於赤壁之下，清風徐來，水波不興……”

“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莫聽穿林打葉聲，何妨吟嘯且徐行……”

離河岸最近的是個看起來文質彬彬的眼鏡男。

他很快分辨出那兩人念了些什麼︰“老一點的那個人在背《赤壁賦》，另外一個念的是《念奴嬌赤壁懷古》和《定風波》。”

眼看兩人越走越近，眼鏡男身旁穿著校服的女學生似乎有些害怕，往後退了幾步，小聲嘀咕︰“都是甦軾的詩？”

眼鏡男瞥她一眼，目光有些嚴厲︰“不是詩，一篇是賦，兩首是詞。”

女生撇了撇嘴，沒說話。

眼鏡男身後還站著一個衣衫有些襤褸的老大爺，大爺明顯還懵著︰“什麼情況？這兩個穿著古裝的人是怎麼回事？在拍電影嗎？”

話音剛落，兩個古裝男人已經來到了幾人面前。

湊近了看，才發現這兩個人的長相真的幾乎一模一樣，就連衣服都是一樣的。

藍底青花暗紋的長袍，長發用木簪束起。

如果不是其中一人看著年邁一些，說他們是雙胞胎兄弟也不過分。

年紀略大的那位朝幾人拱了拱手︰“諸位好，在下甦軾，很高興見到各位。”

真是甦軾？

旁邊那個年輕點的兄弟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抱拳對幾人厲聲道︰“他不是，我才是甦軾！”

“笑話！吾乃黃州團練副史，你是從哪冒出來的冒牌貨？！”老甦軾怒道。

“你怎麼證明？就憑那一首破賦？”年輕甦軾毫不示弱，“你可會吟別的詩詞？”

“你不是也一樣！就會這麼兩首，成天掛在嘴邊！你又有什麼證據證明自己是真的？！”

……

兩人眼看就要打起來，沈亦身旁的地中海男人連忙出聲勸阻︰“兩位別動怒啊，這有什麼可吵的……”

兩個甦軾同時回過頭。

目光凌厲，帶著幽幽的寒光。

地中海嚇得一哆嗦。

兩人露出復製粘貼般的笑容，看起來有些詭異︰“既然如此，不如你來幫我們分辨一下，誰才是真正的甦軾？”

叮——

【關卡任務︰誰是真的甦軾？】

【遊戲規則︰玩家需在兩小時內完成作答，第一位作答玩家︰鄭乾。】

與機械女音同時出現的還有出現在虛空中的倒計時數字。

“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兩個甦軾幽幽地說了一句，然後又回到河邊吵架去了。

空氣都凝滯了。

過了半分鐘，穿著校服的女生才小聲問︰“所以你們……誰是鄭乾？”

地中海面色不善地舉起手。

“誰知道他們誰是真的甦軾！”地中海有點不耐煩了，“這到底是什麼地方！我下午兩點還約了客戶見面的！”

“不通關恐怕是出不去的。”校服女生突然小聲道，“你們聽說過無限流遊戲嗎？”

“我懷疑我們現在被困在遊戲中了。在一些和我們此時經歷類似的無限流小說裡，主角如果無法通關，只有一個結果等待著他們。”

她聲音顫抖著︰“死。”

“會死？！這到底怎麼回事啊，我們為什麼會來到這種地方！”一旁的大爺明顯接受不了這種新奇的設定，“這是什麼遊戲嗎？我連智能手機都不會用！我明明正在垃圾站收廢品，怎麼會突然來到這裡？！”

“開什麼玩笑，法治社會，誰敢隨便殺人？”地中海根本不信，叫囂著要去找茬。

沒有人來得及攔住他。

他直沖到兩個甦軾面前，囂張地問︰“二位！大家都挺忙的，沒空陪你們做什麼幼稚的遊戲，快點告訴我怎麼離開這裡？”

兩個甦軾對視一眼，異口同聲地問︰“你必須先回答我們的問題。”

“我倆，到底誰才是真的甦軾？”

“我哪知道！甦軾都死了一千多年了，我又沒見過！誰知道你們是人是鬼！”地中海口無遮攔地嚷嚷。

“你必須給出一個答案。”面前的兩人語氣堅定，不容置疑。

“我只要回答了就能出去？”地中海隨手指著年輕的那個，“就你，行了吧？”

【叮——】

【玩家鄭乾，任務失敗，即將接受懲罰。】

虛空中響起冷冰冰的機械女音，下一刻，面容年長些的那個甦軾一把揪起地中海的衣領，就像拎起一隻輕飄飄的小雞一樣，陰森地盯著他的臉︰“你憑什麼說我不是真的？”

黑氣氤氳在甦軾周身，他的聲音也變得森然可怖，如鬼魅一般的回聲回蕩在每個人的耳畔，讓人忍不住汗毛倒豎︰“既然答錯了，就用你來喂魚吧。”

地中海肥碩的身軀掙扎扭曲著，他拚命的尖叫，驚恐地朝岸邊的幾人求助。

短短半秒的時間，沈亦幾人還來不及反應，甦軾手一揮，就把他扔進了旁邊的河裡。

在他下落的瞬間，原本平靜的河面突然泛起巨大的波濤，一身青皮如漁船般大小的怪魚飛躍而起，無神的魚眼緊盯著飛來的美食，大口張開，露出尖銳密集的可怖牙齒，一口將地中海吞了進去。

尖叫聲戛然而止。

怪魚重回河底，除了四周彌散的腥臭味，仿佛一切都沒有發生。

叮——

【關卡任務︰誰是真的甦軾？】

【遊戲規則︰玩家需在兩小時內完成作答，第二位作答玩家︰王富。】

甦軾們平靜地回過頭望著幾人，笑容詭異︰“再給你們一個時辰的時間。”

剩下的幾人各個面如土色。

嚇得最慘的就是那個收廢品的老爺子，兩腿抖得像帕金森，眼楮都直了。

沈亦走過去扶住他︰“您就是第二位要作答的玩家，王富？”

“是……是我。”王大爺哭喪著臉，救命稻草般緊攥著沈亦的手，“小夥子，救救我，救我！我不想死！”

“沒有人想死。”眼鏡男額頭上沁出了冷汗，但看起來還算理智，“如果你回答錯誤，下一個還會輪到我們其他人。”

眼鏡男看向沈亦︰“說說你的看法。”

沈亦望著遠處還沉浸在爭吵劇情中的兩個甦軾︰“鄭乾已經替我們排除掉了一個錯誤答案。”

王大爺連忙道︰“那就是另一個是真的？”

“不過情況絕不會這麼簡單。”沈亦道，“如果是二選一就能中的概率，這個遊戲何必要五個人一起參加？只要兩個玩家就是必勝局了。”

眼鏡男也點頭。

河兩岸稍遠的地方有幾座房子，判斷絕不是靠單純的臆想做出來的，這裡一定蘊藏著許多線索。

“審題先審題乾。既然問題是關於甦軾的，我們還是先互相交流一下各自對甦軾這個人的理解吧。”眼鏡男抬手扶了下鏡架，“我是高中語文老師。”

“所以我對甦軾還算比較了解。甦軾是北宋中期文學家，四川眉山人，唐宋八大家之一，流傳下來的詩詞數不勝數，我大概能背五十首左右。有需要的話可以背給大家聽。”

眼鏡男看著不遠處的兩個甦軾︰“剛剛他們兩個吟誦的《赤壁賦》和兩首詞，都是甦軾因烏台詩案被貶黃州後所作，是同一時期的作品。那個甦軾也說他是黃州團練副使，證明這兩個npc扮演的正是這一時期的甦軾。”

發表完自己的看法，眼鏡男看向身邊的校服女生，示意她說兩句。

女生磕磕巴巴地說︰“我……我《赤壁賦》都背不過，我知道的你都說過了。”

“你高幾了？這種基礎的東西都背不過，拿什麼高考？”眼鏡男下意識地拿出為人師的說教態度，說完才反應過來，什麼高考，他們能活著離開這裡就已經算是萬幸了。

他嘆了口氣，看了眼旁邊的王大爺︰“您呢？”

王大爺羞赧撓頭︰“我沒讀過什麼書……”

“那你呢？”眼鏡男有些不耐煩了，“別告訴我你也什麼都不知道。遊戲是要大家齊心協力才能通關的，就你自身的知識儲備和領域，至少說出一兩點甦軾的事情來。”

沈亦點點頭︰“東坡肉，東坡羹，東坡魚，東坡豆腐。”

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