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材黯淡無光,擁擠逼仄,甚至無法伸直手腳。
在這樣的環境下,正常人可能沒過多久就會崩潰。
但黎零沒有。
路梔甚至覺得他挺高興的。
黎零望著路梔墨發間漏出的一點後頸,微微眯起深黑的眼眸。
他的身上總是冰冷且沒有溫度,臂彎中的人卻很溫暖,像一團柔軟的火。
在這樣狹窄的空間裡,他的學長無路可退,更無法逃開他的懷抱。
只能被他圈在懷中,像落入陷阱、無力回天的獵物,由他肆意妄為……
這種感覺美妙得如同罌粟,令人上癮。
黎零的臉龐輕輕貼上路梔頸側,吐息拂落路梔耳畔——明明很冰冷,路梔卻沒有太大的反應。
他的學長,似乎已經習慣他的溫度了。
黎零微微彎起嘴角,張嘴,露出一點小尖牙。
要不要在這裡,將這個人……
就在這時,路梔忽然動了。
大概是意識到再這樣下去兩人就要變成旅遊度假,他抬手,掌心覆上頭頂的棺蓋。
這口棺材由幾塊薄木搭成,劣質且簡陋,看來那些村民對被獻祭的新娘毫不在意。
他的手在薄薄的棺蓋上摸索,過了一會,摸到一塊微凹下去的地方。
這塊地方的木板,比周圍更薄。
然後,路梔從衣兜裡掏出一塊石頭。
黎零︰“?”
他看看那塊石頭,又看看路梔︰“這裡怎麼會有石頭?”
“這是上次墓地裡,我用來砸碎墓碑的石頭。”路梔面無表情,“它還挺好用的。”
黎零︰“……”
路梔總是習慣在身邊帶點小道具,比如上個副本的餐刀,在關鍵時刻常常能發揮作用。
這個副本裡,他一開始還往衣兜裡揣了根釘子,不過釘子已經斷成兩截,他就又把這塊石頭帶在了身上。
石頭邊角銳利,正是砸東西的利器。路梔摸到剛才那塊凹下去的地方,攥緊石頭,毫不留情地沖著棺蓋砸了下去。
砰!
砰!
砰!
木屑飛濺,薄薄的棺蓋在這樣的狠砸下,很快出現細細的裂紋。
只是,路梔這個姿勢還是不太好使力,他的體力更不好,沒砸幾下就要停下來休息一會。
半小時後,路梔氣喘籲籲,汗水打濕他柔軟的黑發,拂落眼尾的小痣邊。
棺蓋之上,赫然有一條長約十厘米,寬不過一指的缺口。
顯然,這並不夠他們出去。
路梔手臂酸痛無力,只能又停下來休息。
其實剛才的半小時裡,他也試著從裡面推動棺蓋,但棺蓋紋絲不動,只有用石頭砸這一個方法。
而這期間,黎零一直在旁邊笑眯眯地加油打氣,就是不幫忙。
甚至還在說鬼話。
“學長喘得真好聽。”
他聽著路梔壓抑的喘.息聲,眼中浮現笑意。
“想多聽聽。”
路梔︰“???”
路梔︰“我要用石頭砸你了。”
黎零十分嘴硬︰“學長才不舍得呢。”
不過他見路梔累了,還是主動拿過那塊石頭,接替路梔的活。
他的姿勢輕松,甚至沒見怎麼用力,只是隨意砸了幾下,路梔忙活半小時才砸出的棺蓋裂口就赫然擴大一倍。
路梔沉默。
他看看那道裂口,又看看黎零,最後看了眼自己的手。
“學長別看了,”黎零笑道,“你就是力氣小。”
路梔︰“……”
在兩人的交替下,不過幾分鐘,棺蓋就被砸出一個容人通過的口子。
流動的風再度吹拂臉龐,路梔松了口氣,對黎零道︰“你先出去吧。”
留在後面,可能會遭遇到什麼危險。
黎零︰“好啊。”
他先從棺材裡爬出,而後對路梔伸手。
路梔實在沒什麼力氣,手指剛夠到黎零指尖,就被他攏在掌中。
隨即,黎零另一隻手也繞到路梔腰後,將他輕輕松松地打橫抱了起來。
路梔︰“?”
他看著黎零。
黎零也看著他。
片刻後沖他眨眨眼,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一樣抱著他往前走。
路梔︰“……”
他道︰“謝謝,我可以下來了。”
黎零“哦”了一聲,有點依依不舍地放手。
路梔落地,注意到周邊環境,微微抬眉。
這是一片平地。
天空之中,烏雲散去,月亮再度灑落清暉。
當他們從棺材裡爬出的那一刻,周圍已不再是墓地。
甚至連那口棺材,都已消失不見。
他環顧四周,發現不遠處,有一間小小的瓦屋。
這座瓦屋孤零零坐落在山坡底下,周圍不見屋舍。
路梔再回頭,借著月光隱約望見遠處的山林,還有一小片村落。
這裡離村莊稍遠,不知住著什麼人。
他的腦海裡閃過一個名字。
會是來自外鄉的德嗎?
“我們過去看看吧,”路梔道,“不過要小心一點。”
黎零頷首,過了幾秒忽然想起什麼,飛快湊近路梔。
“學長,我糖呢?”
他今天還沒吃到糖呢!
路梔與眼巴巴的黎零對視幾秒,忽然眨眨眼。
黎零︰“?”
“剛才出門的時候……”路梔一臉無辜,“忘帶了。”
黎零︰“……”
黎零︰“???”
黎零如遭晴天霹靂,整個人都呆了。
他說不出話,只是站在原地,用委屈巴巴的眼神望著路梔。
幽幽怨怨,生無可戀。
路梔︰“……噗。”
他沒忍住笑出聲,伸手探進衣兜之間。
黎零的目光緊緊隨著他的手移動,一眨不眨。
片刻後,路梔伸手,掌心裡攤著幾顆糖。
“喏,要什麼味道的?”
他當然不會忘記黎零的糖,如果真忘了,這隻凶凶鬼肯定要炸毛。
就和路梔預想的一樣,一見到那糖,黎零的眼楮一下子變得亮晶晶的。
他喜滋滋地挑了個沒吃過的藍莓味,拆開包裝含在嘴裡,甜味在舌尖蔓延開來。
黎零眉眼彎彎,靠過來黏著路梔一通亂蹭。
“好甜,”他的語氣有糖果一樣的歡欣甜味,“和學長一樣甜。”
路梔非常淡定︰“說點正常的話。”
他拖著這隻黏在自己身上的學弟,一步一步向瓦屋走去。
吱呀——
推開緊閉的屋門,灰塵撲面,這裡顯然已經很久沒人來了。
路梔摸索到牆壁上的開關,打開,用繩索懸在屋中間的燈泡亮起,暗黃燈光灑落屋內。
這間屋子不大,擺著幾件陳舊的家具,靠牆還有一張小小的床。
最吸引路梔注意的地方,就在床邊。
床頭支起一個畫架,地上散著幾管顏料,還有一個乾涸的調色盤。
畫架並不是空蕩蕩的,上面有一幅油畫。
——開滿小花的山坡間,扎著麻花辮的白裙少女手捧花束,回頭羞澀一笑。
路梔走過去,仔細觀察這幅畫。
油畫色調溫暖,落筆細膩,畫下這幅畫的人似乎滿懷柔情,所以筆下的少女也格外溫柔美麗。
路梔望著少女的臉,陷入沉思。
珍被村中人選中,拖去祈福儀式。如今已經入葬,就是他們在墓地見到的鬼新娘。
可是,那個棺材裡的少女……分明是齊肩短發。
而這幅畫裡,少女細細的麻花辮,已經垂至後背。
為什麼會這樣?
難道珍被入葬時,村人剪去了她的長發?
還是說……
路梔轉向黎零︰“你覺得她像珍嗎?”
黎零含著甜甜的糖,不緊不慢地道︰“不知道,我又沒看見那個東西的臉。”
路梔︰“確實。”
從始至終,棺材裡的新娘都被黑發覆住臉龐,根本看不見。
只是他依然心中疑惑,抬手,想輕輕揭下這幅畫。
剎那間,暗黃的燈光瘋狂閃爍,畫中少女如花的笑靨,一下變得猙獰可怖。
她死死盯著路梔,眼眶裡流下兩行刺目的血。
路梔︰“……”
下一秒,燈光正常,畫中少女又恢復了微笑的模樣。
路梔︰唔,好像不是很想被我踫。
為防提前踫到這幅畫有什麼危險,他轉身,開始觀察起房間其他地方。
現在的他已經確定,住在這裡的是德。
會畫畫,住的地方又離村子稍遠,最重要的是屋子另一邊的小小書桌上,還有一疊空白信紙。
發黃的紙頁和他之前見過的,德寫給珍的信一模一樣。
只是,這裡沒有已寄出去的書信。
路梔目光偏移,落在書桌桌腳邊。
那裡有一個垃圾簍,裡面丟了幾個揉皺的紙團,看顏色像是信紙。
路梔彎腰,伸手——
他的手又被黎零截住了。
“等等,不準學長踫。”
黎零盯著他修長白淨的五指,不是很高興地嘟囔。
“我來。”
路梔︰“其實這裡面也不是很髒。”
畢竟垃圾桶隻裝著紙,沒有那種髒兮兮的垃圾。
黎零︰“我不管。”
他不讓路梔踫,自己從垃圾簍裡拾起那幾個紙團,展開。
端正的字跡落在信紙上,和路梔想的一樣,這是德寫信時候打的草稿。
【親愛的珍】
劃掉。
【我的珍】
劃掉。
【今天風很大,好想親你……】
劃掉。
【其實我覺得你穿白裙子更好看,不對,你穿什麼都好看……】
劃掉。
【你說你的手很粗糙,其實沒有,軟軟的,像晨間繞在指間的風,晚霞燦爛的雲,河畔垂落的柳枝】
劃掉。
【不要自卑,你是我見過的最美的花】
劃掉。
路梔看著這一張張廢棄的草稿,好像看見一個人俯首坐在昏暗的燈光下,想著心上人的模樣,筆尖流出甜蜜又羞澀的話語,隨即臉龐紅紅地劃去。
黎零下巴壓在路梔肩上︰“學長喜歡這樣的話嗎?”
他張口就來︰“我覺得學長很好看,就像拆開的糖紙,漂漂亮亮的。”
路梔︰“……”
路梔一下子笑了起來︰“你還是閉嘴吧。”
桌上的信都被看完,他的目光再度落在垃圾簍裡,原本只是隨意一掃,卻忽然停頓下來。
垃圾簍底部有幾根熄滅的煙頭,幾片剪落的指甲。
煙頭並不奇怪,頂多只能說明德有抽煙的習慣。
但路梔注意到其中幾根煙頭上,有一抹淡紅的痕跡。
……像是嘴唇塗抹口紅,抽煙時留下的痕跡。
那幾片指甲也尖尖的,如果是男性的指甲……似乎有些長了。
一下子,路梔的神色變了。
他當即回頭,看向畫架上的那幅油畫。
油畫裡,少女笑容燦爛如山花,漂亮的麻花辮垂在身前,如果散下來,應該是及胸的長度。
而棺材裡的鬼新娘,頭髮隻到肩膀。
“學長?”
黎零見路梔神色不對,輕輕勾住他的指間。
“怎麼了?”
“……”
路梔與他對視,過了幾秒,輕聲道︰“我們好像陷入思維盲區了。”
當他們看到第一封信,看到落款是個“德”字時,下意識以為德是個男性。
但有沒有可能……德其實是個女生?
如果她是女生,那麼躺在棺材裡的鬼新娘……是珍,還是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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