黏液們翻滾的速度很快,像是漲潮的海水,眨眼就來到跟前。
米迦勒敏銳的察覺到了驟然飆升的污染值,背後金色的羽翼張開,也顧不得姿勢了,一手一個,撈著陸言和雁北飛了起來。
他掂了掂左右手重量差距,對雁北道:“原來是你這麼沉。”
保持懸空的姿勢,比一直飛還要累。
大廳底部,在公頃間鋪滿了黏液。
佔據了地面後,這些黏液顏色加深,像是打成漿的肉泥。
粗糙不平的肉泥裡,鑲嵌著一雙雙惡毒的眼睛,死死盯著上空的人。
陸言莫名覺得這一幕很熟悉。
他想了想,自己的確見過這種場面。
在剛得到譫語那個天賦的時候,陸言做過一個夢。地點是在深海,地上也是這樣噁心的、佈滿血絲的眼球。
不同的是,現在地上這些眼球位置並不固定,在攤開的肉醬上四處遊動。
整個大廳瀰漫出一股肉蛋變質的惡臭。
陸言提醒道:“別去看下面的眼睛,會刺激病變度上漲。”
烏列當初就是這樣遭遇不測的。
[說遭遇不測不太準確,烏列是自盡的。在神話中,他司管恐怖和憤怒。這個叫做烏列的天啟者也是一樣,他有地獄之火這把匕首,又有天賦審判。還長著翅膀可以飛,如果不是自殺,其他污染物很難殺死他。]
陸言:“審判這個天賦到底是什麼樣的?”
系統思考了片刻,不情不願地回答:[審判就是,「以我為規則,裁決人世間」。我承認,它排在第5也許有些道理。但我堅持排名第6的天賦才是最6的!]
陸言覺得,隨著自己靈力閾值的上漲,系統也逐漸越來越人性化,或是情緒化了。
譬如他居然從系統的語氣裡聽出了「快來哄我」這種指令。
但陸言是乾不出這種事的,他重新挽起弓:“這攤鼻涕蟲的本體是哪隻眼球?”
[自南向北第548個,由西向東第154個。找吧,現在位置又往左挪了點。]
對於其他人,系統說了當沒說;但是對於陸言來說,這些資訊已經夠了。
陸言的眼睛像是照相機的鏡頭,能在較短時間裡在腦海裡回放自己所見過的場景。
他認真看了眼地面,閉上了眼,在腦海裡模擬出大概位置。
不得不說,這些眼球真的很精神污染。就算是在腦海裡回想,陸言都覺得腦仁痛。
他舉起了弓,朝西南方向射去,目標是一座天使的雕像前。
這個天使雕塑背後的翅膀掉了一半,下半身被攔腰斬斷,變成了章魚的腕足。
一顆眼球像是遊魚,在紅色的肉糜上飆了個老遠。
[哎喲,沒中哦。]
陸言突然發難,讓米迦勒差點沒能摟住他。
米迦勒幽幽道:“你在幹嘛?好像丘比特。”
「找眼睛。」陸言思考片刻,道,“這麼多眼睛裡,我能隱約感覺到哪裡才是最重要的那一枚。”
米迦勒十分震驚:“現在排名五百的天賦也這麼厲害了?”
雁北的視線在四周環顧了一圈,最後鎖定天花板上掛著的吊燈。
這個吊燈長得像盛開的花瓣,直徑起碼有五、六米,和鐵鍊鎖在一起。看上去挺結實。
雁北的頭髮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生長,比起紮成辮子的頭髮,更像是什麼樹木的根鬚。這些根鬚死死抓住了吊燈底部。
他用力扯了扯。沒掉,於是對米迦勒道:“你鬆手。”
米迦勒狐疑地放開手。
雁北像是盪鞦韆一樣,掛在了吊燈上,扒著頭髮坐到了燈上。
他轉頭,朝陸言道:“來。”
對於一個遠程輸出來說,找到合適的狙擊點,有時比自身水準更重要。
壁燈只點燃了幾盞,室內的光線昏暗。顯得地上的黏液更加噁心恐怖。
粉紅色的肉塊緩緩順著牆壁,往上攀爬。像是不停增殖的爬山虎。
陸言看向大門和窗戶,那裡已經被肉塊堵死,幾隻眼球守在原地虎視眈眈。
米迦勒試探性地把手裡的聖劍斬向商人。
金色的巨劍劃出一道耀眼的劍光,眼球死傷一片,瞬間化為齏粉。但四周的肉塊很快就分裂繁殖,填補了這麼一個漏洞。
眼球們的眼裡露出了謳諷的笑意。
米迦勒的表情明顯煩躁了起來。
他在短短幾分鐘內,看見了失蹤多年的戰友的屍體,又遇上了這種噁心的怪物,任誰心情都好不起來。
但他畢竟是在前線工作多年的天啟者了,很快意識到自己狀態的不對,從胸前的口袋裡掏出軍用鎮定劑,喝了一管。
米迦勒把喝完的空瓶丟到地上,肉塊們蜂擁而上,一口吞進了身體內,連個玻璃碴子都不剩下。
陸言:“米迦勒,看我的箭。”
[以剛才的天使雕像為原點,大門入口方向為Y軸,建立直角座標系。1個眼球為1刻度。]
[1123,81。]
陸言閉上眼,思考了片刻,射.出了手裡的銀色箭矢。
箭鏃像是迅捷的流星。
但這灘肉泥已經累積出厚度,沒入體內的半長箭炸開了一個大洞,黑色的血從邊緣冒了出來。
米迦勒提劍而上,斬向地面。大片的爛肉在瞬間蒸發,堅固的青石地板被切開了深不見底的溝壑。
[1217,-46。]
第二箭。
肉糜發出了一聲慘叫,急速的蠕動起來。
[1365,-217。]
第三箭。
……
……
每一箭,陸言需要思考的時間都在變短,與之相反的是,他的呼吸逐漸沉重,眼前出現了奇幻的彩色,像極了菌子中毒。
[宿主。]系統嚴肅的提醒,[該吃藥了。]
不知何時,他的背後已經冷汗淋漓。
陸言拿出了自己的薄荷糖味特效藥,大概是因為針對的病變程度不同,糖化在嘴裡,沒什麼用。
雁北從背後抱住了陸言,把頭靠在了他的背上。頭髮變成的藤蔓探進了陸言的口袋裡,翻出了白色小花。往陸言嘴里送去。
陸言下意識地吞掉,味道奶甜奶甜的。
但這些花的數量顯然還不夠。
藤蔓抓住了雁北放在包包裡的匕首,然後輕輕劃開了他脖子後面的小片肌膚。
雁北的髮梢在瞬間開出十幾朵白色的花。他把摘下的白花湊成了一團小小的花束,往陸言的嘴裡送去。
陸言眼前的視線終於清明起來,不再是光怪陸離的幻象。
箭,重新搭在了弓上。
商人雖然已經不具備神智,但仍擁有動物的本能。
幾次死裡逃生後,它明顯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
過去,它的獵物總是躲不開精神污染,往往在撐幾分鐘後,就乖乖站在原地,被它吞噬。就像是之前來的那些災厄獵人。
但這一批人,顯然不太一樣。
商人的內心有了些許的退意,米迦勒的聖劍自帶聖光,對污染物傷害加倍,灼燒的痛感讓它眼球充血,很是難耐。肉糜上升的速度顯著變緩,眼睛也在大片大片的消失。
它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這批人它短時間碰不到,精神污染的效果也不太顯著。再這樣消耗下去,顯然對它不利。
肉糜們開始往最中央聚攏,像是一團滾動的肉球。
但陸言的箭尖卻從這團肉球上挪開了。
[左前方牆角。]
商人顯然熟讀兵法,知道棄卒保帥。過去的經驗讓它對這招很有信心,但這的確是它此生最錯誤的一個決定。上一個重大的錯誤,是讓自己的妻子吞掉了一團噁心的胎盤。
角落裡,一隻小小的眼球長著蜘蛛似的毛腿,悄悄往牆縫鑽去。
「咻」的一聲。
銀色長箭帶著一往無前的銳氣,隔著數十公尺遠,一箭刺穿了這隻蠶豆大小的眼球。
大廳裡,響起一陣令人耳膜刺痛的嚎叫聲!
這隻長著八條腿的眼球被死死釘在了牆角,它在地上翻滾著,痛苦地掙紮起來。發出的哀嚎聲讓人背後髮毛。
最中央的肉球在瞬間失去了活性,像是被砸碎容器的水一樣噴射而出,肉沫碎屑濺得滿地都是。一隻隻眼球迅速枯萎,只剩下互相連接的白色筋膜,鋪在地上,宛如一張巨型蛛網。
商人的哀嚎聲逐漸低沉下去,最後徹底不動了。
「死了嗎?」陸言問。
[死了。]
米迦勒皺眉,輕輕踩在了地上。如今地上到處都是肉球噴射的肉沫,很噁心。
他從腰包裡拿出手機,拍了幾張照,作為探索的資料。這些出去後,都是會發給總部的。
陸言終於有心情打量近在咫尺的烏列。
烏列在十字架上掛了26年,即使是高度畸變的天啟者,大半身體也開始乾癟,只剩下一張皮貼在骨架上。身上的衣服倒是因為特殊材質,還保留原本的華貴。
他有一頭深棕色的長直發,一直垂落到膝上,低著頭,剛好能讓陸言看到他的頭頂。
烏列身高有三米,頭顱也不可避免地更大一些。
因此,他後腦的傷勢,顯得更加顯眼。
那是一個被鑿開的洞,根據傷勢判斷,應該是有什麼尖銳的錐形物硬生生地紮了進去。
[眼熟嗎,眼熟就對了。幸福是留給無知的人的。]系統的語氣,隱約有了幾分憐憫,[這是天賦移植手術。]
[“審判”,被真理會的人偷走了。]
[原本是正義的天使審判人世間。現在,這個裁決者變成了撒旦。]
雁北依然環抱著陸言的腰,表情很疲憊。
他用頭蹭了蹭陸言後背,輕聲道:“今天不能再開花了。研究員說,我變成樹的話,以後,就動不了了。”
米迦勒拍完了案發現場,重新飛回半空,準備把雁北和陸言都接到地上。
陸言在此時指了指烏列的頭頂:“米迦勒。他頭頂這個傷口,很像是天賦移植手術。”
米迦勒振翅,飛到了十字架頂端。
他死死盯著那個傷口,眼眶發紅。
許久後,米迦勒深吸了一口氣,舉起手機,拍下了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