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不吃,他眉頭一蹙,任性地把隻啃了一口的隻果扔進垃圾桶,諷刺道︰“裴枝和是拉小提琴的,命都可以不要,但手不能不要。”
商陸聽出他的言外之意,態度溫和下來︰“不是這個意思。”
“無所謂。”裴枝和很快地回答。
他是因為拉琴的天賦才跟商陸交上朋友,……手就是比命重要的。頓了頓,“你這次回國怎麼樣?有什麼收獲嗎?”
柯嶼的臉在回憶裡一閃而過。他昨天晚上試彈了那首曲子,曲子裡的貝斯音符恆定,充滿著一股冷漠的、隨便的無聊。
那個畫面讓商陸在一瞬間決定好了短片的名字。
“問你話呢,你笑什麼?”裴枝和扔他一個抱枕。
“沒什麼。”商陸單手接住,又摸出了手機。
郵箱裡躺著一封未讀郵件,乾淨的頁面上寫了簡單的“我是小島”四個字。
裴枝和發現商陸居然笑了一聲。
認識十幾年,商陸不常笑——不常在沒人互動的情況下自顧自唇角上揚,好像想到了什麼不得了開心的事。裴枝和歪頭打量他,眼神漸漸冷淡,兩手無意識地揪著雪白被套。
子彈其實只是擦傷,他有意跟商明寶說得嚴重了些,傻丫頭回頭就添油加醋轉告給了商陸。商陸現在就站在病房裡,不辜負他的期待。只是人回來了,神卻好像落在了大陸,落在了他照片裡破爛骯髒市井的爛漁港城中村。
“布宜諾斯艾利斯那邊發了邀請函,我幫你放在書桌上了。”裴枝和挑他感興趣的話題,邊不動聲色地觀察他。
商陸“嗯”一聲,“我收到郵件了。”
手指在屏幕上移動,像在打字。
裴枝和咳嗽一聲,“女朋友?”
商陸一封郵件回過去,頭也不抬戲謔地回︰“你覺得呢。”
裴枝和安下心來,“距離申請時間還有十五天,你來得及嗎?”
布宜諾斯艾利斯導演者影像協會,一個創辦在南美的小眾電影協會,致力於發掘、鼓勵獨立創作者,獲獎作品將會在合作平台和全世界的藝術院線公映。雖然名字取為“布宜諾斯艾利斯”,但實際上成員和評委分散在世界各地,這一名字似乎只是為了和主流、保守、正確的位於北美的“奧斯卡”分庭抗禮。
諷刺的是,雖然在創辦之初就充滿了叛逆變革的影子,但隨著名氣逐漸擴大,它漸漸地開始被圈外人親切地稱為“小眾獨立電影屆的奧斯卡”。
“來得及。”
“什麼故事?”
商陸想了想,“一個地下性工作者的故事。”
‧
柯嶼從店主手裡接過微薄的工資,又交還了卷簾門的鑰匙和台帳本、進貨單,最後一次拉開冷飲櫃,從裡面習慣性地取出兩罐可樂。
沒人接另一罐。
柯嶼覺得自己昏了頭,平靜地放回去一罐。
阿姨問︰“那個小夥子呢?每天來接你下班的?”
柯嶼掃碼付款︰“走了。”
阿姨問︰“是不是你男朋友?”
柯嶼一口可樂嗆出來,老阿姨擺擺手︰“噯!不要以為我老掉牙什麼都不懂啦!阿姨什麼都懂!”
“沒有的事。”他無奈地笑道,抽出兩張紙擦黑色衛衣,臉沒抬起,耳朵尖倒是看著有點紅,“萍水相逢而已。”
萍水相逢的人的郵件就躺在郵箱裡。
他衣食住行都被人安排得明明白白,並沒有隨時查看郵件的習慣。一定要找個理由的話——他為什麼會在這個時候下意識打開郵箱,也許只是因為寧市今天回溫了,他心情很好。
連入了夜的風也帶有微妙的暖意,迎面吹來時,讓人不由自主地期待起什麼。
柯嶼慢悠悠地喝完一罐可樂,又點了一支煙,風抽一大半,他抽一小半。沿著街邊的腳步不緊不慢,有他固有的從容節奏。到時間了,路燈漸次亮起,臨街的鋪面食客往來,繚繞的煙火中,他點開郵箱,一封未讀郵件頂著紅標。
點開。
是帶原文的回復,柯嶼那條「我是小島」上多了一行字︰
「我是陸地。」
第12章
柔風蕩過,柯嶼對著「我是陸地」四個字一愣,繼而揚起了唇角。
他沒有回復,只是把手機揣回兜裡,最後一次在將暗的夜幕中穿過巷道。
回出租屋,背包和貝斯已經收拾好。生活用品和衣服都是就地買的,房東想要,特意讓他不用扔。鑰匙壓在門口花盆底,門 噠關上,他轉身,只剩一陣風將晾衣繩上的衣物溫柔蕩起。
盛果兒開著車等在上次的巷子口,走過去的幾分鐘裡,柯嶼措辭著,直到打開郵箱也沒想好回復什麼,最終隻問︰「你朋友病好點了嗎?」
商陸沒回。
正在工作間裡剪片子。
十天的素材,他預計最後成品在二十分鐘到三十分鐘,可以參加短片單元。
他一進入工作狀態就專注得可怕,習慣於把自己關在房間裡斷網斷聯,連手機都扔在外面。除了送餐進來的管家,全世界都找不到他。
裴枝和跟他住在一起,這是他媽媽拜托的。商陸沒什麼意見,畢竟他這發小的確是一副除了拉琴就萬事殘廢的模樣。
管家鄭時明從護工手裡接過輪椅,推著才住了七天院就出門的裴枝和進花園。陽光晴好,他問︰“商陸一直在剪片子?”
鄭時明是商家的人,喚作明叔。商家五個兄弟姐妹各有專人照顧,都是從小陪伴到大的,明叔就是商陸的貼身管家。裴枝和不把明叔當外人,使喚起來並不見外。
“是,一星期了。”鄭時明回答。
“你推我進去見他。”
明叔雖然為難,但面目還是溫和,連眉頭都沒有蹙一下,隻說︰“少爺會生氣。”
“不會,我是病號。”裴枝和啃完了一個隻果,把果核扔給隨侍在一旁的傭人,“明叔,求你啦,他工作不能總是這種方式,對吧?”
這句話說到了鄭時明的心坎裡。商陸這樣廢寢忘食的狀態的確讓他擔心,商家掌門人商檠業並不贊成少爺做導演,也有這部分的顧慮。“剪個電影比我管公司還忙!”商檠業不屑一顧,隻得到小兒子氣定神閑的一聲“確實”。
敲門聲響起,商陸連眼神都沒動一下,隻說︰“放桌子上。”
還以為是又到了吃飯的時候。
裴枝和噗地一笑,“我應該被放在哪張桌子上?”
商陸這才從巨大的四屏屏幕前分神,仍是沒回眸︰“出去。”
明叔適時出聲︰“今天枝和出院,是不是要慶祝一下?”
裴枝和臉色難看,眼楮定在屏幕的畫面上,尷尬和怒氣隨著怔愣平息,繼而被另一種微妙的情緒代替。
「把同情和愛混為一談是個錯誤,不是嗎。」音響流淌出台詞,雲淡風輕的,眼神停在鏡頭上,帶點自嘲和遊離。
“哪裡找來的演員?”裴枝和看著屏幕上的臉,問。
這一次商陸沒有趕他,回道︰“不是演員,城中村遇到的。”
“遇到?”
“室友。”
裴枝和的臉色一變,但只是轉瞬即逝,“你們住一起?”
商陸隻回了一個“嗯”字。
畫面還在走,裴枝和看到那個人被黃昏照亮的雙眸,和被風帶起的額發,淡淡地說︰“城中村還有這樣的人,大陸的星探是集體罷工了嗎?”思兔文檔共享與線上閱讀
他跟娛樂圈完全是絕緣體,並不知道現在娛樂圈已經不需要星探這個充滿時代感的職業了。商陸聞言也是笑了一下︰“是很奇怪。”
“你說的那個男妓的故事,就是他演的?”
“算是吧。”
回完這句話,一直心無旁騖的心思突兀地開了個小差。商陸想,不知道柯老師有沒有回我信息?上次的回復像個調侃,如果他生氣的話,現在再去道歉大概是來不及了。
“明叔,把手機給我。”
鄭時明取過他的手機,等開機的過程商陸看了裴枝和一眼︰“傷怎麼樣了?”
傷口隱隱作痛,但裴枝和倔強地說︰“好多了,難為你操心。”
商陸很直男地“嗯”一聲,好像沒聽出他的弦外之音,又說︰“好了的話幫我做首曲子。”
譜子他謄抄了一份,本來就惦記著找人製作出來當片尾,既然裴枝和出院了,自然是不做他選。
裴枝和接過他扔過來的曲譜。他坐輪椅和坐樂團首席的感覺沒什麼區別,單薄的 背挺直,眼裡眸光凝住。他就是這樣,一聊起音樂相關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比起恃寵而驕的任性,商陸更願意看到這樣會發光的裴枝和。
“貝斯這麼——”裴枝和沒說完,屏幕畫面走到了柯嶼彈貝斯的樣子。他頓了頓,捏緊了樂譜的邊緣,“你想讓我做什麼?”
“後半段用小提琴墊一下。”
裴枝和愕然,“你讓我堂堂一個首席去給貝斯做配?”
說得未免上綱上線。商陸輕描淡寫︰“怎麼了?”
裴枝和冷笑一聲︰“violin是樂器之後,會喧賓奪主,貝斯這種樂器恐怕不配。”
樂譜被怒氣沖沖摔下,他沒等明叔便自己轉著輪椅轉身,倔強中藏著笨拙。商陸起身撿起散落一地的紙,沒有去追,只是遞了一個眼神給明叔。
手機點開APP,已經一周未查收,未讀塞得滿滿當當,他滑過兩屏,發現柯嶼在七天前回的信,問他的朋友病好點了沒。可能是看他沒回,便也沒有再發新的。
商陸猶豫片刻,點擊回復︰「好多了,感謝關心。」
‧
錄綜藝不比拍戲輕松,下了錄製現場,盛果兒立刻遞上泡了西洋參的熱水,神情隱約激動。
柯嶼喝了一口,越看她越不對勁,握著杯子淡定問︰“你給我水裡下毒了?”
“不是——什麼,當然不是!”盛果兒抱著他的外套,跟著他走向後台單獨的休息室,“前幾天不是讓我打理郵箱嗎,還老問我今天有沒有新郵件?之前都沒有,今天有了呀!”
柯嶼內心一動,倒沒先表態,而是說︰“小姑娘不要把‘有了呀’掛在嘴邊。”
“有了呀”三個字學的盛果兒的小女生口氣,盛果兒臉微妙一紅︰“小島老師,你又犯規。”
柯嶼隻比她年長五歲,但不知為什麼,小島老師對上誰都很有那種漫不經心遊刃有余的上位者風度,哪怕麥安言實際上比他大,他也能語氣淡淡地叫一句“小言”,讓對方一肚子火硬生生啞住。
柯嶼錄製節目時,盛果兒就在後台待命。這是個戀愛觀察類的綜藝,柯嶼是這一期飛行嘉賓。節目一開場老規矩,讓幾個常駐MC猜他談過幾次戀愛。眾人在板子上亮出猜測,鏡頭一一掃過,現場觀眾笑瘋了——
沒有一個人寫的在五次以下。
柯嶼淡定從容,微微一笑很無奈︰“我在你們眼裡就是這樣子的人啊。”
常駐女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