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的東西,柯嶼腦中空白一片,像提筆時忘了自己的名字。
他壓著深 吸,不動聲色地與商陸視線相觸。
商陸對他輕輕點了點頭。
只是站街女而已……他都差點被賣去泰國了,新葡京老葡京金沙威尼斯人英皇銀河,他哪一家沒有被梅忠良逼著逛過?
厚厚的一本接一本的筆記本上,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記錄、總結、背誦,頁角被翻卷邊了、紙被翻破了、封面被磨毛了,那些浩如煙海的素材成為字、成為畫,在長久的背誦模仿鍛煉中成為下意識、成為肌肉記憶,存入了他無可救藥漆黑一片的心裡。
他的腦海裡空空如也,他的腦海裡如山如海。
柯嶼把手上的煙蒂在地上撚滅,又重新摸出一支,從這裡開始進入戲。
他做出被敬煙的模樣,偏頭,單手攏住火苗,深深吸一口後沖對面不存在的站街女臉上籲了一口。
“三更富,五更窮,清早開門進當鋪——靚女,幹什麼想不開,要做窮賭鬼的生意?……什麼,我哪裡有錢?”他抱臂搭著,居高臨下饒有趣味地勾著一抹笑,“皮帶扣看著貴?你喜歡,我送你啊。”說著懶洋洋就要解扣子。
叮當響一聲,他咬著煙又把襯衫掖回去,率自笑了起來︰“喂,你看你同行都在笑我,別玩我啦。”把濡濕的煙尾反手夾給她,挑眉,又推搡一下,“抽啊,賞你你不要?索嗨。”
雖然罵人“索嗨”,但語氣慵懶並無惡意,神情中始終有一層漫不經心的戲謔,仿佛只是順手逗她。
他心思的確不在這裡,如果站街女夠敏銳的話,就會發現他的目光並不放松,始終在緊鑼密鼓地四處掃視,像台精密的掃描儀一樣掃著新葡京外斑馬線上穿梭不停的行人。
果然,他的眼神一動眉頭一展,“走了,”
煙倉促地扔到腳邊踩了兩下,走的時候順手在她屁股上捏了一把,“哥哥祝你恭喜發財仙樂無邊,錢包比屁股肥咯。”
一段即興有粵語有國語,切換得流利,演完的那一秒柯嶼迅速抽離,但也沒有再進入葉森的角色中,那種江湖氣從他臉上退去,再看他臉時,竟會覺得他是那麼的乾淨純粹。
上百個平方的階梯會議室居然靜得落針可聞。
余長樂清了清嗓子,看向商陸︰“商導怎麼看?”
波瀾不驚的冷漠,敏銳警惕的江湖氣,散漫從容的姿態。
影視選角,演技第二位,貼角色才是第一位。
試鏡的要義,就是找到最正確的那個人來講述故事。
安靜的室內響起了掌聲,商陸邊鼓著掌邊站起身,如同許多日子前,他和他在寧市城中村開著小花的陽台上,如同許多日子前,他和他在玉龍雪山砌著石頭屋的山村裡,他注視著柯嶼,旁若無人地鼓掌,“柯老師,謝謝你選擇我的電影。”
第82章
柯嶼直到出門時腦袋都還是懵的。
商陸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柯老師,「偏門」歡迎你的加入。”
雖然早知道商陸心意篤定,但他一直擔心自己臨場掉鏈子,呈現一場糟糕至極毫無說服力的表演,讓他連想偏心都無從下手。
余長樂的題是即興,他單純靠著自己對葉森這個人物單方面的理解去做了設計。他的心盲缺陷支撐不了有太多層次的想象,因而討巧地把重心放在了台詞上。在座的都是老江湖,他的小聰明一眼就會被識破。
從走廊裡經過時,身後的驚異聲壓得很低卻依然此起彼伏。
“怎麼這麼快?”
“才十五分鐘不到!”
“能不能行看一眼就知道了,演技勸退吧。”
柯嶼不為所動,口罩下的臉沒有任何表情,隻一顆心止不住地顫栗,一股後知後覺的、仿如劫後余生般的情緒一波接一波如浪潮般上湧。商陸還在繼續,他沒有人可以分享這股心情,好像當年走出高考考場,他也無法對任何人描述他放棄立體幾何所有大題時淡漠冷靜的絕望。
他回到專屬休息室外,盛果兒等在門口,一張嘴,想問的話都忘了,隻愣愣地看著他露在口罩外的雙眼,是那麼的迷茫,好像沉浸在某種巨大的情緒中,一時間忘記了與現實的通道。
“哥?哥?”盛果兒輕輕拉他的胳膊。
柯嶼眼神動了一動,背後傳來一聲沉穩熟悉的“柯老師”,帶著些微喘熄聲,應該是快步走動所致。他身體一怔,下意識轉身看去,見商陸從階梯會議室追了出來。
商陸握住他的小臂,嫻熟地露出一個很商務的淡笑,“請借一步,還有件事忘記跟你說了。”
繼而推開休息室的門,將人領至室內。
門 噠落扣,倒沒反鎖。盛果兒守在門外,跟米婭兩個人大眼瞪小眼。
“怎麼——”話沒問完便被緊緊地拉入了懷抱。柯嶼驀然睜大眼楮,剛才還懵懂如墜夢裡的眼神漸漸回神。
“恭喜你。”商陸貼著他,又不住地偏過臉去親吻他。
身體裡因為激動而泛起的冰冷,因為這個擁抱的緣故漸漸回溫。柯嶼枕著他的肩膀︰“你追出來,就是為了說這句話?”
“想第一時間陪你慶祝,想霸佔你現在的心情。”商陸扣著他的後腦,坦然自己的幼稚︰“如果你首先跟別人分享,我會嫉妒。”
柯嶼不再說話,閉上眼時,眼眶忽而感受到一股灼熱的濕意。
商陸對他正所經歷的巨大潮汐一無所覺,雙眸溫柔地鎖住他,“晚上要不要慶祝一下?我會提早結束,讓果兒先送你回去休息好不好?我定了餐廳。”
柯嶼沒想到商陸安排到了這個地步。他這幾天忙得腳不沾地,每天要看上百條試鏡片段,劇組籌備也在同步進行,雖說有專業的製作公司,但他每一個演職人員——上至造型攝指美指,下至妝發統籌助理,都逐一審核履歷,回了酒店,還要跟米婭溝通三月影視的業務推進,要不是柯嶼在身邊他能睡著,估計早就累倒下了。
他忙到這種程度,對柯嶼的試鏡準備進度卻並不多問,不問他準備得如何,有沒有什麼問題,也沒有表現出過分的擔憂。柯嶼以為他是沒空關心自己,可是從網上輿論的觀察、到安排他遞交試鏡的時機把握,乃至拿下角色後的慶祝,卻都已經不動聲色地安排好了。
“好。”柯嶼伏上他肩頭,“你說了算。”
他找不到出口的孤獨被充盈填滿,他無所求了。
商陸撫了撫他的耳畔和黑發,“好乖。”抬腕看了眼表,“時間差不多了,我只要了十分鐘的coffee break,晚上見。”
推門而出,米婭面不改色,盛果兒的八卦之心快溢出天際了。商陸對她頷首,“辛苦照顧柯老師。”
路虎駛過街口,路過一家連鎖藥房。
柯嶼叫停,“等一等。”
“要買藥嗎?”盛果兒靠邊打雙閃,“我去買。”
“我自己去,給我現金。”柯嶼推開門,拉好口罩和帽簷,徑自往櫃台走去。
只是五分鐘他就出來了,手裡提著一個小小的紙袋。
“什麼呀?”盛果兒關切道。
柯嶼毫不介懷地遞給她,淡淡笑道︰“這麼好奇,自己看。”
“……嘻嘻不了不了。”車子重新啟動,她從後視鏡偷瞄老板,發現他仍是那副將睡未睡的模樣,漂亮的眼眸垂闔, 吸清淺綿長,好像今天下午的試鏡無關緊要一樣。
真不愧是明星,她想,她連考個經紀人資格證都要緊張半天。Ψ本Ψ作Ψ品Ψ由Ψ思Ψ兔Ψ在Ψ線Ψ閱Ψ讀Ψ網Ψ友Ψ整Ψ理Ψ上Ψ傳Ψ
他回家重新洗了個澡,打開衣櫃,破天荒地無視了成排的優衣庫,從裡面挑出一套相當好看的秀款襯衫,袖口細致挽好,又難得戴上了腕表。跟商陸的不能比,只是一塊十來萬的積家,棕色皮表帶溫文爾雅。
做完這一切出房間,布偶貓造反了,小爪子來回撥弄從紙袋裡扒出的小圓管,四雙貓眼炯炯的帶著困惑,只有最乖的金漸層在外圍怯生生地喵嗚喚著。
小圓管咕嚕嚕從茶幾上滾下來,啪一聲,又順勢滾到柯嶼腿邊。
貓都不認識這玩意兒,只知道它們主人莫名就紅了臉, 地轉身不願意再多看。
主動到這份上,是不是太丟人了?
沒見過自己把自己送上門求操的。
商陸電話來時,他還在猶豫。心一橫提了紙袋就出了門。袋子雖然小,但顯眼。副駕駛落座,商陸瞥了一眼︰“身體不舒服?什麼藥?”
“嗓子疼。”
“我看看。”
柯嶼乖乖又敷衍地“啊”了一聲,“看什麼看,你又不是醫生。”趁地下車庫沒人,他攬過商陸脖子,與他接了個淺淺的吻。
被這麼一打岔,商陸注意力頓時被轉移,輕輕嗅了嗅,低聲︰“洗過澡了?”
“有煙味……”柯嶼輕描淡寫地解釋,卻不知道多此一舉此地無銀的道理。按他此前的個性,根本就不會認真給理由,只會“嗯”一聲。
商陸捏他的掌心,隻當他是今天太高興,因而要正式一點的緣故。
餐廳提前包了場,是在商明羨主理的綺邐酒店。這是她一手帶出來的高奢度假酒店,所有房型只有套房和獨棟,即使是淡季,最低房價也在四千以上。
距離有點遠,柯嶼睡著了,等到的時候正是日落,酒店在一處開闊已極的山坳裡,正對面極目處,山巒丘陵在暮色中只剩了隱約的輪廓,像山水畫。綿延的曠野裡,稻田被晚風吹動起伏,點綴的黃色路燈下蟲鳴聲短。
商陸把鑰匙扔給門童泊車。酒店公關總監早在大堂等候,柯嶼口罩未摘,她也呈現出了極高的職業素養,眼神裡一點探究都沒有。
走vip通道到餐廳,一體化全玻璃透明式,外面圍著的是東南亞香草林,風中都帶著獨特的香味,晚間露水已起,在葉尖反射落日霞光。
服務生送上餐牌,從法國漂洋而來的主廚親自指導點餐,為柯嶼詳細介紹每道料理的獨到之處,商陸充當兩人之間的翻譯。
這是柯嶼第一次聽商陸說法語。大學選二外時,他舍了熱門的法語,而選了西班牙語,便是覺得法語聽起來又快又繁瑣,沒有簡潔的語感。現在聽商陸說,一會兒覺得不愧被譽為世界上最優美的語言,一會兒又覺得大概只有商陸這樣氣質的人說起法語來才相襯優雅。
念頭都是無厘頭的,荒誕般難以琢磨,只有他看著商陸的眼神是實實在在的——
像乞力馬扎羅山上的那一抹雪,無論赤道的烈陽如何照耀,它總無法消解。
“這是內地第一家綺邐,已經快十年了。”
柯嶼久聞大名,之前應隱冬天約過他一起來泡溫泉,後來因為種種已經記不清的原因擱置了。
“你和你姐的審美都很好。”
藝術性的奢華酒店很考驗主理人的審美和決策力,如同經營畫廊和展廳。對自己審美不自信的人,是駕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