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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娛第一花瓶》第 120 頁
柯嶼展開復盤。

出道數年,能稱得上代表作的寥寥無幾。這個代表作不是指影片的質量,而是他本身表演的完成度。

“你在栗山那裡,最好的角色是上一部的殺手阿殺,但演得最好的是賓四。”

賓四就是那個讓他吃雲吞面吃到吐、吃到泛酸脫水打點滴的角色。

“其余的,是瓖邊配角,人設不錯,但難度低,所以也談不上什麼完成度。”商陸調出他那些角色,“算是栗山的禦用花瓶。”

柯嶼想起這茬,“你之前真的在劇組見過我?”

“探過班,不記得了,上次看微博才想起來。”

“我在裡面演乞丐。”

商陸點點頭。他現在知道了,還為此特意找到那部片子,看了柯嶼出場的寥寥幾鏡。他全部鏡頭加起來時長大概不超過兩分鐘,滿面髒汙但眼神很亮。

“什麼叫‘你們內娛要求真低’啊?”柯嶼翻舊帳。

商陸似笑非笑,“你那時候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的,臉上還都是髒東西,當花瓶屬實有點越級。”

柯嶼咬牙。

你他媽。

“怎麼,你很中意‘內娛第一花瓶’這個稱 ?”

那倒也沒有。

柯嶼托著腮︰“栗老師說我光憑臉在娛樂圈前五都勉強,你覺得呢?”

商陸拿筆敲他︰“覺得什麼覺得?給我好好聽。”

資料都打印了出來,看電子版不覺得,拿到手裡才察覺是多沉甸甸厚實的一遝。柯嶼翻閱著,聽商陸續點評道︰“你最近演得最好的,就是唐琢那部裡的飛仔。”

“葉森演得不好?”

“差強人意,但是你吃藥了,所以不算。”

“差強人意?”柯嶼確認了一遍。商陸是高標準的導演,他怎麼會允許自己鏡頭下有僅僅只是“差強人意”的表演?他以為過了的每一條,都是商陸認可的。

“平均水準之上,我的最高標準之下,不影響成片。”商陸略擰了下他臉頰︰“柯老師,我們來日方長,我不會逼你在一部之內就達到最好。”

來日方長是個好詞,這代表了想象之內最好的可能和最遠的未來。

柯嶼拍開他的手︰“好好教。”

商陸笑了一聲︰“好。”

“我猜想你在演飛仔和賓四時,應該也都吃過藥,對不對?”

見柯嶼點頭,他不抱期望、只是例行公事地問︰“有沒有哪個角色是你發揮得比較好、但並沒有依賴藥物的?”

“有。”柯嶼定定地看著他,商陸眸光低瞥,繼而反應過來,溫柔沉聲問︰“是我給你拍的短片?”

“嗯。采風沒帶藥,也沒想著在你面前要表現得多好,心裡怎麼想,就怎麼演了。”

“還有一次。”

輪到柯嶼懵,“哪次?”

“試鏡那次。”

“那次設計了一點技巧,余長樂出的即興題也不算難。”柯嶼不敢托大,謙遜——或者說有自知之明地說,“而且,難道不是因為你給我開後門了嗎?”

“余長樂出的什麼題?”

“演一段跟站街女的互動。”

“我們就來分析這三個角色——試鏡時的葉森、唐琢電影裡的飛仔、和我短片裡的飛仔。”

泳池水在柔風中蕩漾,十月末的太陽還是曬得人發燙,白色遮陽篷下的茶幾上,茶湯香味裊裊。交談的聲音遠遠遞入明叔耳中。他聽不真切,只知道氛圍跟他今天泡的那壺伯爵紅茶一樣,都好極了。想到他這位少爺連續半個月的寢食難安夙興夜寐,如今都化為一句淡漠的“不累”,他眯了眯眼,遙望向遠方海平面,不自覺笑了笑。

手機震動。

明叔垂眸,是商陸的那支有來電。屏幕顯示「枝和」。按時差,現在該是法國的上午八點,是裴枝和吃早茶的時段。明叔對他的作息習慣了然於心,料想裴枝和打電話來只是為了寒暄,並不打緊。

明叔按下音量鍵,手機轉為靜音模式。這通來電一直堅持到了自動掛斷。

“所以在我這裡拍的兩部片子,你都是看過分鏡的。”商陸在平板裡切出自己的分鏡稿,“栗山和唐琢沒有給你看過?”

“栗山的分鏡只有攝影組的人看,他不希望我們在表演狀態下過度關注鏡頭的運動,也不想我們預先知道自己在畫面裡會呈現一個什麼樣的影像。”

“唐琢的呢?”

“他的分鏡很簡單,火柴人和劃線,大概就是玩「你玩我猜」的水平。”柯嶼沒忍住笑了起來,“我看他的分鏡,跟做立體幾何題差不多。”

商陸的分鏡是不同的,線條粗獷,走勢大開大合,人物和運鏡的動勢都很有沖擊力,而且細節豐富,可以直接當漫畫去刊登。如果是關鍵戲份,他還會出彩繪細稿。這種彩繪稿是他導演天賦和繪畫天賦、技法以及審美的集中運用,年紀輕輕,一筆一線卻都已經是大師風範了。

柯嶼第一次被他的才華吸引,就是因為在他手機上看到了那些全彩的分鏡。

商陸抵唇沉吟︰“也就是說,你認為看不看得見分鏡,對你的表演狀態是——”

明叔走到跟前了,帶著震動不停的手機。

“怎麼?”

“枝和少爺打了第二通電話。”明叔躬身把手機遞到他面前。

商陸頷首,“知道了,我之後回他。”

這就是拒接的意思,而且是在他休息前都要拒接。明叔了然,再度回到了遠處候著。

香港裴宅。

裴枝和緊緊攥著手機不放——“媽媽,媽媽——我求你,求你再讓我試一次!商陸會接的!”

面對他而坐的是一個雍容但嚴厲的婦人。她年紀應當比甦慧珍大,但保養得當,細白的臉上皺紋很淺,只有嘴角兩側,大約是因總是嘴角向下撇的緣故,有了兩道較深的紋路,出賣了她的年紀,也出賣了她的個性。

這兩撇細紋與她的眼神是相得益彰的,充滿著高高在上的傲慢和久在上位的心安理得的淡漠。

裴宴恆。

“你今天就算打通了陸陸的電話,也改變不了我的心意,更改不了我要做的事。”

她講話很溫柔,溫柔裡帶著醇厚的威嚴,並不刻薄。傭人上前一步︰“三少爺,得罪了。”

他上來搶手機的動作驚醒了裴枝和,裴枝和死死攥著,眼楮霎時間因悲憤和絕望而變得通紅——

咚!

手機從他手裡飛落,在地上發出沉重的落地上。

“你親生母親甦慧珍的事,我睜隻眼閉隻眼二十幾年,看在你的面子上,原本,是不打算再跟她計較的,”裴宴恆拂了拂蓋碗上的茶沫,垂眸吹了口氣,又沉穩自在地啜了一口,才繼續說︰不過既然她選擇了重新出來拋頭露面,那自然是不能放她這麼風光,孩子,你說對麼?”

裴枝和通體發冷,機械地說︰“她已經被商陸換了,她沒有戲演了,別的戲她沒興趣的……媽媽,你放過她,她不會再惹是生非。”*本*作*品*由*思*兔*網*提*供*線*上*閱*讀*

裴宴恆露出一個不置可否的表情,“你怎麼嚇成這樣?”繼而微微一笑,“打輿論戰這種事,你母親比我要擅長得多。裴家世代經營碼頭海運,做的,是民族實業,講究的,是厚德載物,請些小報記者亂嚼舌根,讓些不入流的筆桿子寫些聳人聽聞的什麼豪門秘聞——這種事情,我們裴家多少人加起來,恐怕都不是你甦媽媽的對手,你為什麼怕呢?”

裴枝和臉色蒼白,在裴宴恆的注視下一陣一陣地發著抖。

他是被裴宴恆強行召回來的,以為是有什麼要緊事。

原來這樁要緊事,就是要對付他媽媽。

“還是說,”裴宴恆掀起眸子,冷淡而洞悉一切地注視著他,“你其實對她做了什麼事,心裡是一清二楚的?”

“媽媽她……”

裴宴恆從墊了羊毛的金色托盤裡掂起一隻鏈條懷表。按扣按下,表蓋彈起,她看了眼時間︰“還有五分鐘。如果這個時候陸陸回你電話,雖然我心意已決,倒也願意聽他講一講道理。”

這隻懷表甦慧珍也有隻相似的。

她喜歡金碧輝煌的、闊綽豪奢的、精致繁雜的一切,極繁風、 巴洛克風、洛可可風,把屋子和生活都妝點得像一座皇宮。

如同裴宴恆一樣。

裴宴恆喜歡什麼、擁有什麼,她甦慧珍就不自覺想要一份一樣的、近似的,最好,能再青出於藍。但這太難了,光憑她自己的左右逢源,憑連海淵的贈送,都是捉襟見肘。

裴枝和閉了閉眼,眼皮在燈光下蒼白。

商陸……

裴宴恆再度端起茶盞。茶溫了,口感變澀,她輕飄飄地遞給傭人︰“換。”

“既然你已經決定要做了,把我叫過來又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讓我在這裡給商陸打一通電話嗎?”裴枝和無知無覺地翹起一側唇角,“還是為了近距離欣賞我的表情?”

裴宴恆淡妝的臉上神情一怔,略有些自嘲地說︰“我說了讓你選一通電話打,是你選了陸陸。我以為你會通知你母親。”她嘆了口氣,“也罷,我知道你依賴商陸給你的保護,你選了他,又聯系不上他,這是天意,你不必自責。今天陸陸縱使本人站在我面前,叫我一聲阿姨,讓我放你母親甦慧珍一條生路,我也未必會聽。何況,商陸向來知道分寸,你這通電話他要是接了,你倒是難為他了。”

裴枝和咬著內唇。

他怎麼會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糟糕的身世、一團糟的家庭關系、不省心的母親和骯髒卑劣的父親、蠢蠢欲動總想壓他一頭的長兄長姐和妹妹們,究竟給商陸過去十幾年帶去了多少麻煩?

他只是無人可依,無處可靠,明知道不應該,卻仍只能死死攥緊這無盡漂浮中唯一令他感到心安的浮木/

“你跟你母親私底下往來頻繁,我向來知道。這件事讓外人知道了,臉皮再厚的人也難熬,你既然在香港,有機會就去陪陪她。”裴宴恆搖了搖頭,“枝和,你要記得,如果不是你,你母親沒有現在的好日子。”

“要我謝謝你嗎?”裴枝和倔強地反問,站得筆直的身體搖搖欲墜。

“五分鐘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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