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從來不知道這個道理?
醫院的花園很普通,但熱帶植物僅靠野蠻生長便可很恣意漂亮,芭蕉卷著葉,朱槿花的花蕊輕輕搖晃,棕櫚樹的陰影下躲著幾個乘涼的老人。護工推著兩人,不知道的還以為導演和主角約好一塊兒殘了。
柯嶼抿著嘴不順他的意,“你還欠我十個真心話大冒險。”商陸悠悠地提醒他。
“閉嘴。”
“我現在很想玩。”
“我不想。”
莫名安靜了兩秒,柯嶼抬眸瞥他,商陸不說話時的側顏看著傷感,讓人心疼。
“我沒想著能活著回來。”
垃圾演技。
柯嶼面上冷淡,心裡卻已經揪成了一團︰“玩玩玩,”他閉上眼,“把‘死’字咽下去。”
商陸始終支著腮,臉微微側向柯嶼這一邊,目光沉靜帶有笑意︰“我想想……不如表個白吧。”
柯嶼仰了下臉,眼楮閉著,陽光直射在他蒼白的眼皮上。修長暴露的脖頸曲線上,喉結滾了滾,他重新睜開眼眸,看著商陸認真地說︰“我愛商陸,我愛他,今生隻愛過這一個人,以後也隻愛他,不管他會不會愛我。”
商陸支著腮勾了勾唇。
護工微笑,心裡嘀咕,……嘰裡咕嚕的說啥呢?
只知道商先生的笑未免也太英俊奪目了。
”第二個,”商陸懶洋洋地想著,懶洋洋地說出口︰“告訴我一件這兩年裡最不可告人的事。”
柯嶼嘆息著無語地笑了笑,眼神有些挑釁︰“你以為我不敢?”
“洗耳恭聽。”
“看著你的照片自慰。”
商陸震驚得都嗆了,驚天動地地咳嗽起來,護工憂慮地問︰“商先生,是不是有什麼不舒服?”
柯嶼用英語代為回答︰“他很好,只是有些過於高興。”
寬大的掌心掩住臉,商陸感到羞恥,蒼白的臉色泛起不正常的血色︰“……你變了,”他悶悶地說,明知道護工聽不懂,耳尖還是紅到燒起來,“……變得挺多的。”
“騙你的。”柯嶼笑了一聲,雲淡風輕,“看著你的照片睡覺倒是真的。睡不著,很想你,但想不起你的臉,只能去影音室看你的花絮和頒獎禮,……‘「偏門」說不賭為贏,但我今天就想賭一把,我們來看一看最後一個獎——最佳影片,看看禮儀小姐馬上要送上來的這封信封裡’……”
商陸怔住,在已經淡忘了的記憶中,翻卷出淡淡的浪花。那是星雲獎的頒獎典禮——他們第一次共同出席的頒獎禮。
柯嶼……在復述,或者說是背誦。
他說得自然流暢極了,沒有任何的磕絆,也不用凝神回想,只是輕輕地說︰
“「賭什麼?」
「就賭抱一個,大家都說抱一個——要是「偏門」獲獎,你和商陸就在台上友好地擁抱一下,行嗎?’
‘好。」”
“柯嶼。”
柯嶼轉過臉,抬了抬眼神,仿佛沒察覺到商陸眼眸中的痛色,“你還記得我的感謝致辭嗎?”
“「商陸是最好的導演,是命中注定的、像夢一樣才會這麼好地才出現在我身邊的導演。」”
柯嶼抿起唇︰“你也記得。”
“這一輩子都會記得。”
柯嶼忍不住更深地抿起唇,是一個弧度很深的微笑,大西洋的陽光在他眸中閃爍,“我每天聽著你的聲音,看著你的影像睡著。可是你不想來我夢裡,我知道,你一定拒絕來夢裡見我。我好想夢到你,心盲癥不能做夢,我開始吃藥——”
“柯嶼!”商陸嗓音一緊。
“都過去了,沒關系的,”輪椅迎著陽光,柯嶼的臉上毫無陰影,肌膚像是被曬得透明了,像兩年後的他,“那時候有抑鬱癥,比原來的嚴重,我想見你見不到,有一次吞了一把,整個人走路都開始飄,扶住馬桶就吐,吐到胃都要嘔出來了,精疲力盡地摔在地上,人不人鬼不鬼的,然後就在天花板上看到你,那是我這一輩子最好的幻覺,我很想永遠都在這一眼裡,永遠都別醒來。”
他頓了一下,有些遺憾地笑著說︰“結果果兒潑了我一大盆冷水,把我臉都澆痛了。”
商陸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為什麼不回來找我?”
“你說了,如果回來和道歉都這麼輕而易舉,那當初的離開又有什麼意義呢?只是無理取鬧,只是矯情病發作自作自受嗎?我告訴自己,我要見你,首先要在自己心裡,成為一個自己喜歡的、勇敢的、堅定的人,一個配得上你的喜歡、即使你對我不聞不問冷若冰霜恨之入骨,也依然有無窮的勇氣和愛意,去等你、去等你愛我的這樣的我。”
“商陸,這兩年我有很多次的崩潰和絕望,但從沒想過放棄,或者說妥協。唯一一次,是看到你拍的紀錄片,我看到你拿獎了,看到瑞塔那麼優秀……我想不顧一切地來找你見你,我怕來不及……但我知道,那時候的我只是一個半成品,我還不夠資格出現在你面前。”
這個島上很少會有東方面孔造訪,因而兩位白人護工都並不了解東方人,尤其是中國人。她們只是在心裡悄悄靜靜地費解,為什麼剛才還輕松打趣的兩個人,忽然間都沉默了起來。
“那天去救你的時候,你一直在和我說對不起,你還記得嗎?”
商陸對此只剩下模 如霧般的記憶,隻記得螺旋槳的風聲、犬吠和磅礡的大雨。柯嶼提到「對不起」三個字,他心口 然一墜,連眼神都收緊,“記不清了,……我說了什麼?”
他甚至不敢看柯嶼,垂下的眼眸上,長長的眼睫掩住了他所有的情緒。
從柯嶼的角度看,他的側臉沉默、英俊、緊繃。
甚至無所適從。
柯嶼無聲地笑了一笑,“我還想問你呢,你到底對不起我什麼,連快死的時候都只知道說這一句?”
商陸吞咽了一下。
柯嶼支著下巴,波瀾不驚地揶揄︰“我還以為最起碼可以聽到一句我愛你,結果都是對不起。你有私生子了?”
“bullshit.”商陸冷酷地回。
‧
晚上住院,兩人都是高級單人病房,彼此挨著。柯嶼推開門進來時,商陸竟然也沒多少意外,只在月色中挑了挑眉。
“噓。”
“我看你腿現在挺精神的。”
柯嶼走一步都疼,“我現在是小美人魚,每一步都是刀尖,你最好別惹我。”
商陸等他下文。
果然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否則我就化成泡沫給你看。”
只有走廊燈從門上的玻璃中 入,商陸看不真切他,隻捕捉到模 的人影。人影到了床邊,床往下陷了一點,是柯嶼坐下了。
“腿疼嗎?”
“嗯。”商陸低低應了一聲,“很癢。”
“Mike那天說,以後嘉賓上島不讓隨便活動了,要像拿破侖一樣圈禁起來,隻給方圓一百二十米的活動範圍,”柯嶼掐了掐他的小腿,幫他按摩,“尤其不讓跑步。”
說完兩個人都笑,商陸笑起來的鼻息好聽,而且性感,柯嶼聽了很心動,挨近了若有似無地吻他︰“要是叔叔不同意我,我是不是可以用救命恩人的身份來要挾他了?”
“那你就是世界上第一個敢要挾他的人。”
柯嶼握住他的手貼在自己心口︰“這裡一直沒有放下,想到就會絞成一團,聽到你的聲音、摸到你的體溫、看到你的眼楮,都感覺像做夢。因為知道自己不能做夢,尤其是做不到這麼好的夢,我才敢確定你是真的。”
“去哪拜師學藝了?”商陸感受著他的心跳,“怎麼突然這麼會說情話?”
“不止,”柯嶼偏過臉親他的唇角,“現在也會接吻了,跟白天不一樣。”
“這個你一直都很會。”
商陸說著,張開唇,接納柯嶼主動探入的舌尖和深吻。
果然和白天不一樣。本作品由思兔在線閱讀網友整理上傳
舔他的上顎,輕輕掃過齒縫,留下若有似無的癢,又勾著他的舌尖交纏。吻變得不太對勁,商陸被他挑逗得頭皮和舌根都一陣一陣發麻,身體深處起了反應。
他稍稍推開柯嶼,氣息都有點喘,沒受傷的腿欲蓋彌彰地屈起︰“別這麼主動。”
“……只是確認你是真的。”他曖昧又無辜地說, 吸的氣息帶有葡萄糖的甜,溫熱地消散在病房的消毒水氣味中。
商陸睜著眼楮,雖然看不清柯嶼,但仍為他的剪影心跳加速,“……怎麼確認?”
隔著門傳來一兩聲咳嗽,不確定是走廊還是其他病房的。值班護士的腳步很輕,穿過壞了的綠色應急燈,頻閃時有電流聲滋滋地響。
柯嶼不動作,時間在這一秒內拉長,一秒後,商陸扣住他的後腦,急切凶狠地吻了上去。
柯嶼邊吻邊低聲笑,心裡想,要命,他膝蓋傷得這麼嚴重,到頭來出力的不還是自己這雙半廢的腿?但願明天按摩技師手下留情。
第176章
隔天技師給柯嶼按摩,柯嶼在復健房忍痛忍得慘絕人寰,把技師都給聽蒙了,以為一晚上過去肌肉竟僵化到如此程度。等出來時一身汗,黑發都被打濕了,商陸看著挑了挑眉︰“恢復了嗎?”
他坐在輪椅上,腿間蓋著薄毯,手裡卷著劇本和鋼筆,透過銀框眼鏡的眼神含著漫不經心的笑意。
柯嶼扶著牆有氣無力︰“畜生。”
商陸掩下劇本︰“昨晚上叫老公,現在叫畜生?那晚上到底是要老公,還是要畜生?”
走廊上人來人往的,護工還推著輪椅呢,見柯嶼瞄了她一眼,還報以客氣的微笑,哪知道她老板此刻正在說什麼不要臉的話。
柯嶼捂著臉貼牆走了,不想搭理他。
推遲了下島時間,他得和斯黛拉聯系報備。Mike將手機還給他,柯嶼將這兩天的事簡明扼要地匯報了一番,略過了當中與死神賽跑的驚心動魄,斯黛拉沒什麼意見,隻說劇團姑娘們都很想他。手機開著免提呢,商陸也在一旁,聽得一清二楚的,冷冷地哼了一聲。
等掛了電話,他意味不明地問︰“她們知道嗎?”
“知道什麼?”
“知道她們愛得發狂的男明星背著她們在外面當0。”
柯嶼︰“……”
……Mike還在呢……
Mike當然聽不懂,等著他們還手機,同時報以客氣的微笑。
柯嶼也回給商陸一個客氣的微笑︰“你玩上癮了是吧。”
商陸支肘的手抵在下頜,看上去懶洋洋的,但一派紳士地頷首,“正是。”
柯嶼把手機遞回給Mike,又道謝,Mike打趣問︰“除了一通電話,你不想上一上網,關心一下時事新聞,以及有關自己的輿論嗎?”
“不想。”
“你和商先生真是我見過最不依賴手機的人。”Mike聳聳肩,“好習慣。”
柯嶼想,他已經低調了兩年,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