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甦鏡言感覺自己的大腦很脹，整個人都是暈暈沉沉的， 自己就跟個在海上飄浮的一葉扁舟， 上下浮沉著， 腦袋更是暈眩得十分厲害。

他整個人都處於一種半睡半醒的狀態當中，但奇怪的是，他甚至能夠清楚的知道自己是在做夢。

一個很深，很長，卻又很真實的夢......

這個夢很奇怪， 奇怪到甦鏡言從進入這個夢境開始，他就跟個大腦被刺激了一般，能夠清楚的意識到自己是處在夢境當中， 不會有絲毫的代入感......

而在這個夢裡......

他看到另一個自己。

準確來說， 他看到了無數個自己......

他就像是個局外人，觀察著另一個自己的日常生活， 以上帝視角的身份。

當然，這些“甦鏡言”並不是同時出現的。

而是當他觀察完“甦鏡言1號”以後， 夢境就自動帶來觀察“甦鏡言2號”， 以此類推......

他們每個人都長了一張跟他一模一樣的臉， 他們每個人的名字都叫做“甦鏡言”。

甦鏡言詫異的發現，他所觀察的每一個“甦鏡言”，都跟他自己過著差不多，極具相似的生活， 就像是平行世界， 有無數個“甦鏡言， ”在經歷著相似又不一樣的人生，如同映像。

差點被風衣男猥褻，遇到了好心搭救的“陸沂琛”，還有那個班上給他黑巧克力的男生以及對他圖謀不軌的整容醫生......

所有的“甦鏡言”都經歷了這些事。

但他可是從這些細節裡發現了些許的異樣，因為他發現，除了自己，其他每一個“甦鏡言”遇到這些事的應激反應都大同小異，做出的都是幾近一致的選擇，說出來的，都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話。

這些“甦鏡言”，都不可能成為他！

甦鏡言看著這一切，忍不住的搖了搖自己的頭。

他在看的時候，甚至沒有絲毫的代入感。

盡管他現實裡的故事發展和夢裡面的每一個“甦鏡言”的經歷都十分相似，甚至這些“甦鏡言”的生活習慣和行為方式都跟他本身有相同的地方。

但講真，就簡單的從他絕不可能接陌生人遞過來的黑巧克力這件事來看，夢裡面所有的“甦鏡言”都不可能是他。

他在觀察每一個“甦鏡言”的時候，他能夠感覺得到，這些“甦鏡言”在某些方面自己的影子。

就好像這些“甦鏡言”是以自己為原型創造出來的一樣。

這個大膽的想法剛在他的腦子裡出現，就驚得甦鏡言整個人都有些心底發寒，背脊發涼，有種說不出的詭異感。

更可怕的是......

在這些夢裡，每個“甦鏡言”的結局，都一模一樣......

讓他在看的過程中整個都不寒而栗，甚至毛骨悚然。

夢裡的“甦鏡言”......

在夢境的最後，無一例外，全都被人殺死了......

在每個“甦鏡言”被殺死的過程中，甦鏡言費盡心思的想要去看那個殺死“自己”那人的臉。

但他本來還遊刃有余可以隨意觀察和走動的身體，每當到了這個節骨眼，就跟個被人困住了手腳一般，不管他怎麼動，也是徒勞。

任由他如何想要掙扎，都只能在一旁瞪著眼，眼睜睜的看著一個又一個“甦鏡言”死在自己的眼前。

這是一種極其可怕的場面。

你可以忍受跟自己長著自己一模一樣臉的人一遍又一遍的死在自己眼前嗎？

你能做到毫不動容嗎？

不！不能！

甦鏡言在旁邊的心情就如同過山車，一開始疑惑，驚奇，茫然，甚至是驚怵變為了更深的窒息和絕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這個夢裡面呆了多久，也不知道眼前倒下去的“甦鏡言”是死的第幾個。

他隻覺得很可怕。

更可笑的是。

他在旁邊觀察了無數次......

他還是不知道殺死“自己”的是誰。

看著牆壁上“滴滴答答”倒計時的羅馬鐘，以及對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還一無所知的坐在沙發上一邊吃水果盤一邊看書的“甦鏡言”。

甦鏡言麻木著一張臉，內心幾近崩潰。

那雙本該發著光的小鹿眼也因為發生的一幕又一幕而慢慢暗淡下去。

盡管他在心底深處，他堅信眼前的這些“甦鏡言”都不是真正的自己。

但這並不意味著，在他看到“甦鏡言們”被人謀殺的時候，他能夠做到全程都無動於衷，甚至內心毫無波動。

因為你要知道，哪怕此時此刻，甦鏡言看到的是跟他並不相乾的路人被人謀殺在自己的眼前，他也一樣會有那種窒息和絕望感。

任何人都一樣。

的確，人與人之間是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感同身受，但也正因為人是人，人有自己的意識，有自己的思想，有一顆區別其他生物能夠獨立思考的大腦，所以人能夠擁有憐憫的心，才能夠切身的感受到其他人的絕望，並深表歉意。

甦鏡言聽到牆壁上傳來的死亡倒計時，氣得渾身發抖。

他並不是聖母，對於那些罪無可恕的人，他也會覺得對方該死。

但對於眼前的“甦鏡言”，他知道這個人只不過是和他一樣普普通通，平平淡淡活著日子的人。

所以他根本就無法接受這個人即將被殺死的事實。

“噠噠噠。”牆壁上掛著的羅馬鐘還在一點點的旋轉，發出如同蚊子般大小的聲音，像極了地獄深處傳來的召喚。

甦鏡言下意識的就咬緊了自己的牙關。

再過兩分鐘，哦不，可能只有一分半，就會有人來敲門，而眼前的這個坐在沙發上的“甦鏡言”聽到聲音以後，就會放下自己的水果盤，毫無防備的去開門。

每個“甦鏡言”在開門以前，都有借助貓眼，去看門外的那個人是誰。

但每個“甦鏡言”看完以後，都仍舊是毫不猶豫的將門打開。

而他的上帝視角也就是從這一刻開始受限，甦鏡言只能通過背影判斷敲門的人是一名男性。

不管他如何去辨別那個男人的五官和身形，他也的的確確看到了那個男人的正臉。

鼻子，眼楮，嘴巴......

但不知道為什麼，就算他能夠清楚的看到這些，卻怎麼也拚湊不出來這個男人的五官，就好像腦子裡面根本無法成像，而男人的臉就跟個被人遮住了一塊布一樣。

令甦鏡言得不到更多的信息。

他大腦還在恍惚的狀態當中。

“叮咚”一聲，房間的門鈴也跟著響了起來。

甦鏡言的心咯　一下，驟然一沉。

那個人又來了......

“甦鏡言”聽到門鈴的聲音，眼睫毛上下顫了顫。

跟之前每個“甦鏡言”一樣，做出相同的動作，慢慢的放下自己手裡的水果盤，抬眸看了一眼門的位置，然後坐起來，慢慢的走過去。

“甦鏡言們”抬眼的角度，做出的動作，都像是被人精密設計過一樣，全都如出一轍。

也就是這一瞬間，甦鏡言終於想出了自己心底為什麼在看到這些“甦鏡言”的所作所為之時，他會覺得沒有絲毫代入感的原因......

因為這些“甦鏡言”，看起來全都沒有靈魂！

就像是一具行屍走肉，眼楮裡甚至沒有光，臉上做出來的表情，角度都跟個被人精細設計過一般，顯得十分虛偽......

這個想法一經出現，甦鏡言的表情立馬就變了，心態也跟著產生了變化，看向“甦鏡言”的眼神不再像是看一個人，更多的是帶有審視意味，就連剛剛的觸動也一並消失。

眼前的“甦鏡言”......

真的是人嗎？

還是說，這些都是自己的復製品？

甦鏡言有些緊張的繼續觀察著“甦鏡言”的一舉一動，看著他進行他一步的動作。

此時此刻的“甦鏡言”已經走到了門口的位置，這個“甦鏡言”跟之前的每個“甦鏡言”一樣，把眼楮抵在貓眼的位置，看向門外，停頓了兩秒，露出一個根本沒有直達眼底的笑容。

“甦鏡言”猛地一把打開房門，看起來笑得十分張揚，小鹿眼也跟著彎了彎，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

所有設計的小細節都一模一樣......

甦鏡言有些緊張的繼續觀察，不由的咽了咽口水，兩隻眼楮瞪得更厲害。

如果不出意外，從這一秒開始，他就看不清眼前的場景了，甚至聽不清人物的對話。

正當甦鏡言如此想著，他眼前的“甦鏡言”卻用著他的臉，揚起一個帶著幾分虛假的笑意，然後大聲的喊了一句來人的名字，“陸沂琛！”

甦鏡言的心在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立馬咯　了一下，猛地一沉，眼睫毛也跟著顫了顫，整個人都傻了，身體也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跟著止不住的發抖起來，心跳也撲通撲通的飛快加速。

什麼？什麼？什麼？

陸沂琛？陸沂琛？！

甦鏡言整個人都像是受了刺激，震在原地。

男人面無表情的從門外走進來，表情麻木，甚至沒有絲毫的情緒波動，動作也有些如同器械般的僵硬，就好似是來做一件例行公事般的任務。

在進門的剎那，他一如之前每一次，順勢將門一並關好。

也正是男人進門的瞬間，甦鏡言徹底看清楚了對方的臉！

這一次...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張朦朧虛幻的五官，而是真正意義上，將男人的身形和臉蛋都看得一清二楚。

這一瞬間，甦鏡言感覺自己的呼吸都要停滯，眼楮都忘了要眨，像是受到了什麼莫大的刺激一般手腳發涼，如墜冰窖。

他大腦的神經都好像被人用針刺了一下，扎得他整個人都有些生疼。

怎麼回事？

“陸沂琛”原本一如之前，要從身後憑空變出來一把刀的動作卻突然停滯了，無神到什麼沒有辦法聚焦的眸子也慢慢的出現了光澤。

整個人的氣場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

因此，甦鏡言驚訝的發現，這一次，男人並沒有跟前面幾次一樣，一進門就直接將眼前的“甦鏡言”一刀了斷，反倒帶著幾分審視的目光，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細細的打量起這個房間來。

“甦鏡言”也因為他這次不按尋常路出牌的方式，僵在原地，像是機器失靈一樣，無法做相應的反應。

陸沂琛沒說話，重新將目光挪回到“甦鏡言”身上，眼楮微閃。

他在看到這張臉的時候，心裡會有一種驚為天人的驚喜感和抑製不住的歡喜。

可以說，他一看到這張臉就有些控制不住自己。

但是......

陸沂琛盯著“甦鏡言”的臉，眉頭緊皺，看著他露出的表情，嘴角上揚的弧度，心裡中的異樣感更甚。

不對勁，不對勁。

不該是這樣才對！

陸沂琛看向“甦鏡言”的目光就像是在透過他看另一個人，眸子也跟著閃了閃，晦澀變化，眸子裡面藏著的，是令人看不懂的情緒。

到底是哪裡不對勁？

怎麼回事？太奇怪了！

陸沂琛像是做了一場夢，突然醒過來一樣，對周圍的一切都產生了一種排斥的感覺，總覺得十分不真實。

突然，他原本掃射著房間四周的眼神猛地一下頓住，目光也跟著鎖定在了房間裡的某個方向，不假思索，瞳孔猛地一個收縮，眼神炙熱而又偏執，像是看到了什麼東西。

甦鏡言也因為男人突然望過來的眼神，身體跟著頓了頓，心跳又是驟然一停，漏了一拍，像是隔空般，含情脈脈，一眼萬年......

陸沂琛......

是看到我了嗎？

甦鏡言眨了眨眼。

男人像是確定了什麼東西，表情變了變，一把往甦鏡言的方向沖上去，眼楮裡帶著幾分狂喜和病態。

可還不等男人的手真正的踫到甦鏡言的肌膚，甦鏡言就感覺有一種強大的力，一下子就將自己整個都吸住，讓他再一次慢慢的陷入了更深的漩渦裡，而他的大腦也開始跟著再一次失去意識，暈厥過去，像是要帶著他進入更深的夢境......

而在他暈過去之前，他清楚的看到男人的眼神由狂喜變成了更深的絕望以及不假思索的痛苦。

甦鏡言猛地一下從床上驚醒，大喘著氣，瞪著眼，還沒有緩過神來。

他的眼楮瞬間就跟個黑暗當中的另一雙眸子對視上，嚇得甦鏡言又是心口一緊。

陸沂琛察覺到了甦鏡言的異樣，原本站在床頭邊上的他慢慢的坐下來，眼楮裡不知道藏了什麼情緒，嘶啞著嗓子，“你醒了？睡得還好嗎？”

甦鏡言並不覺得眼前的陸沂琛可怕，也並不覺得他像是自己夢裡的那個惡魔。

甚至他在看到陸沂琛的剎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心酸感。

“沂琛。”甦鏡言躺在床上弱弱的喊了一聲。

男人在聽到這兩個字時明顯情緒稍微變了變，俯下身，將自己的頭靠在甦鏡言的肩膀上，但並沒有卸下全部的力氣。

“我在。”男人回答。

“我剛剛做了一個噩夢。”甦鏡言的眼眶還泛著水漬，情緒還有些許的波動。

男人耐心的問道，“什麼夢？”

“我夢到我自己了。”甦鏡言頓了頓，帶著幾分恍惚，“我夢到了很多很多個自己。”

男人在聽到這句話時，手指不由自主的攥成了一個拳頭，眸子裡面的情緒變得更加陰翳。

“但是他們都死了。”甦鏡言繼續說道，說到這兒，他的情緒也變得有些低落。

“但不知道為什麼，”頓了又頓，甦鏡言的眼楮裡帶著幾分疑惑和思考，“我並不覺得夢裡的那些人是我自己，我看到他們的時候，我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我也說不出來那種感覺。”

陸沂琛攥緊的拳頭因為他的這句話松了下來，眸子閃過一絲流光，柔聲安慰道，“只不過是一場夢而已，你只需要知道，這個世界上，從來都只有一個你。”

不管是過去，現在，還是未來。

我要的，也從來都只有一個你。

甦鏡言搖了搖頭，他在意的並不是這些，而是夢裡面的陸沂琛。

他抬起頭，用一種復雜的情緒看向男人，聲音軟糯，大腦卻又是無比的清醒，“我在夢裡，也看到了你。”

陸沂琛的表情微微變了變，沒有說話。

甦鏡言清醒以後，終於意識到了自己夢境的奇怪之處。

他驀地發覺，在他的夢裡，除了他夢境的最後出現的那個陸沂琛。

在他觀察的“甦鏡言們”的時候，出現的其他“陸沂琛”看起來也顯得十分死板，就跟他看“甦鏡言們”是一樣的心情，隻覺得對方看起來就像是沒有靈魂一般，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

更不會讓他有看到眼前的這個陸沂琛時，只需一眼就能心動一萬次的心觸......

所以他夢境裡的那些“陸沂琛”，也不可能是他眼前的這個陸沂琛......

陸沂琛慢慢的坐回床上，靜靜的與甦鏡言對視，聲音聽起來平凡無奇，卻又好像隱藏了什麼情緒在裡面，聲音沙啞低沉，“你只要記住，眼前的陸沂琛，才是真正的陸沂琛，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甦鏡言，這就夠了！”

那些假扮你的數據，就算再像，也不可能是你。

天上地下，真正的甦鏡言從來都只有你一個。

真正的陸沂琛也只會愛上真正的甦鏡言。

惡魔甦醒以後，為了找到自己真正的愛人，花了半年的時間破譯了世界的奧秘，讓時間一遍遍回溯，一遍遍重啟。

最終，回溯了無數次的惡魔，終於找到自己，永生的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