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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存者偏差[無限]》番外三:南杉吳悠(上)
  傍晚,南杉伏案寫著黃符,一張又一張,不見停。

  師父覺得奇怪,背著手在屋子裡兜圈,眼睛盯著徒弟,最後終於忍不住開口:「南杉,寫了一下午了,歇會兒,用不著這麼多。」

  南杉沒擡頭,懸於黃表紙上的毛筆尖蓄著一滴硃砂。

  他笑了笑,「反正也沒什麼事,多寫點,分給鄰居避避邪也好。」

  奇了怪了。

  師父怎麼看怎麼不對,這小子平日裡沒這麼刻苦,練功嘻嘻哈哈,畫符也是叫了才畫,隻有驅魔做法的時候才會認真,最近是怎麼了,像是自己給自己找事兒似的。

  「你喝口茶。」他特意給南杉端了杯茶,放到他跟前,「喝吧。」

  南杉這才擡頭,「謝謝師父。」說完端起茶一飲而盡。

  過了半晌,南杉才回過味,眉頭緊皺,抿起嘴,「好苦……」

  「你還知道啊?」師父坐上他二手淘來的太師椅,「我還以為你就一門心思發揚道法,酸甜苦辣都嘗不出了。」

  南杉一時語塞,放下手中的毛筆。

  「說說吧,有什麼煩心事兒。」師父一副神機妙算的樣子,就等著南杉訴苦。

  「沒有。」他回答得很快。

  沒想到他的嘴這麼硬,師父搖了搖頭,「你騙不過我,南杉,你在我身邊長大,一個表情我都知道你在想什麼,你可別忘了,連名字都是我給你起的。」

  南杉沉默了幾秒,露出一個和往常沒什麼分別的笑,「真沒什麼,就是最近狀態不好,畫符靜靜心。」

  「靜什麼心啊。」師父從太師椅上起來,兩手又背到身後,「出去玩兒吧,年紀輕輕愁眉苦臉的,你看外面多好的天氣啊,別愁眉苦臉的,該玩兒就玩兒,反正現在沒活兒,有事兒你再回來。」

  南杉正要拒絕,門鈴聲突然傳來。

  師徒兩人都有些奇怪。

  師父嘀咕道:「沒有委託人預約上門吧。」

  「我去開門看看。」南杉說完,徑直朝玄關走去。

  門鈴隻響了一聲,南杉想或許是有人弄錯,但他還是開了門,令他意外的是,門口站著的竟然是吳悠。

  吳悠穿著一件乾淨柔軟的白色衛衣,套著帽子,伸出的手頓在半空,像是正要再按一次,見南杉出來之後,他放下了手,冷不丁來了一句,「你還真住在這裡。」

  南杉這才想起來,他並沒有告訴吳悠自己的住址,不過在之前的時間線裏,吳悠是來過一次的。

  雖然他們現在所處的時間線裏已經沒有了聖壇,整個世界也發生了行業內大的改變,不過他和師父的工作室地址沒有太大的變動,還是在同一棟舊公寓裡,隻是樓層不同。

  但他還是有些意外,吳悠竟然會來找他。

  「怎麼突然來找我?」南杉意外到忘了應該先讓吳悠進來,兩個人傻傻站在門口。

  「我不能來嗎?」吳悠擡了擡薄薄的上眼瞼,戴著帽子的他眼睛顯得格外大。

  「不是這個意思……」南杉正要解釋,師父從裡面走出來。

  「哎呀,這個小朋友長得真可愛。」師父笑得跟彌勒佛似的,滿臉和善,「小朋友你年紀很小吧?找誰啊?是遇到什麼靈異事件了嗎?」

  可愛這兩個字已經夠戳中吳悠雷點了,南杉想。

  還是不要讓師父說太多比較好,免得吳悠不高興。

  南杉兩手摁在師父肩上,打算讓他回去,「師父你先……」

  沒想到這時候吳悠竟乖巧地鞠了一躬,「師父好,我叫吳悠,馬上滿十七了。」

  南杉愣了愣,心裡奇怪吳悠今天怎麼轉性了。

  吳悠直起身子,一貫喜歡黑臉的他難得地扯起嘴角,對著南杉的師父露出一個很規矩的笑,「我是來找南杉的。」

  「這樣啊?」南杉師父側過頭,給南杉使了個眼色。

  南杉的喉結上下動了動,「找我,是有什麼事嗎?」

  吳悠直接看向師父,「可以約他出去一會兒嗎?師父。」

  「當然可以。」南杉師父笑呵呵地把南杉推了出去,還對吳悠說,「正好南杉今天一整天狀態都不對,蔫兒了吧唧的,你陪他出去轉轉啊。」

  說完,他一巴掌拍到南杉背上,「打起精神來。」

  南杉就這樣挺著背,和吳悠一起離開了公寓。

  電梯裡吳悠也沒有說話,南杉還以為他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了。一出公寓,迎面而來的是漫天火燒雲。這個城市不是下雨就是霧霾,難得出現好天氣,落日慷慨地傾灑在繁華大道和玻璃幕牆,人工反射的光讓城市的暮色愈發璀璨。

  吳悠走路一向很快,兩手一揣,帽子一戴,像是這個世界上心事最多的孩子。

  南杉加快了腳步,隻差一步就要和吳悠並肩,沒想到就在這時候,吳悠停下來,朝他回頭,還抱怨了一句。

  「你走路好慢。」

  他們就這樣默契地靠近了彼此,一高一低,並肩而行。

  「怎麼了?」南杉的聲音低沉卻溫柔,微微低頭去看他,「遇到什麼煩心事了嗎?」

  剛剛還在被師父追問有什麼苦惱的他,在看到吳悠的瞬間,就隻想解決吳悠的苦悶,讓他開心。

  吳悠低垂著頭,盯著地面上重疊的兩個影子,不說話。

  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些可疑的事,把南杉約出來,又不和他說話,像是在故意耍他。

  但他就是說不出口。

  走過一條馬路。

  「你……」/「我……」

  兩人同時開口,又各自窘迫地不再繼續。

  「你先說。」南杉對他笑了笑。

  吳悠注意到一旁的鐵藝長椅,於是走過去坐下,見南杉也在他身旁落座,但隔著二十公分的距離,他低聲開口,聲音不大。

  「我……我這次期中考試考砸了,假期結束之後,老師要給我們開家長會,我不想讓我爸媽去。」

  南杉笑著,「不想讓他們知道?」

  吳悠擡了擡眼,點頭。

  「那怎麼辦?」

  吳悠沉默了片刻,心裡感覺南杉聽懂了,故意在引導他說出來,可他又覺得這樣的想法也挺奇怪的,南杉不會這樣。

  「你可以幫我去開家長會嗎?」吳悠擡頭,望著他的眼睛。

  夕陽的光彩全都落在南杉身上,連他樸素陳舊的道袍都顯得流光溢彩,和他的笑一樣。

  「這樣好嗎?不會被發現嗎?」

  「不會的。」吳悠拽了拽衛衣帽子上的繩子,「沒有人會去告訴我爸媽,而且他們最近很忙。」

  在上次聚會的時候,南杉就已經旁敲側擊了解了很多吳悠家庭的事,他不放心,畢竟自己的遭遇沒有太大的變化,他害怕吳悠也是。

  但好在吳悠告訴他,他的父母是很好的人,隻是工作很忙,很辛苦,所以他經常一個人在家。儘管這樣,也已經比他之前的日子好太多太多了。

  他是獨生子,但父母的年齡很大,而且和他長得並不像。吳悠猜測過,他可能不是自己父母的親生孩子,但這都不重要,對吳悠來說,有一對愛護自己的父母,已經是萬幸了,血緣不算什麼。

  「這次考得不好,是我失誤,不想讓他們知道,怕他們擔心。」吳悠垂著眉眼,夕陽映照著睫毛,在下眼瞼散落一片片陰影,「他們要是知道我退步了,會很失望。」

  南杉看著他,就像在看一隻乖巧的小貓咪,他不想讓小貓咪不高興,於是笑了笑,「說我是你的什麼好呢?如果老師問起來的話。」

  吳悠擡起頭,眉頭仍微微皺著,「你答應了?」

  南杉點頭,「當然,你的要求我都會答應。」說完這句話,南杉忽然覺得自己表達得太過,於是又不動聲色地把話題繞回去,「還沒回答我呢,我要假扮成你的什麼人比較合適啊?」

  吳悠思考了一下,不太自然地吐出幾個字,「……哥哥……吧。」

  他說完,感覺耳朵發燙,「總不能說你是我爸吧,沒人信的。」

  南杉笑了出來,「爸爸肯定不行,我也不會占這種便宜。」他低頭發現自己的指腹沾了些硃砂,撚了撚手指,把痕跡擦去,「那就哥哥。」

  「我到時候把時間地址都發給你。」吳悠說,「你記得來。」

  「嗯,當然了,我會定好鬧鐘的。」南杉笑眯眯的,「順便去你們學校看看有沒有鬼啊怪啊的。」

  吳悠望著南杉的側臉,他其實料到過南杉很快就會同意,根本費不了多少工夫,甚至不用去求他,畢竟他不是沈惕那傢夥,一點也不難纏。

  但還是答應得太快了,都沒有給他一點多說兩句的機會。

  其實多說兩句,自己也不知道說什麼。

  吳悠想了很多,還是忍不住開口,「我請你吃東西吧,既然你答應幫我。」

  南杉看向他,「我請你吧,我最近接了個大單,一個富豪請我給他看風水,其實我不喜歡看風水,但沒辦法,他給得太多了。」

  他說得一本正經,讓吳悠想笑。

  「我請你。」南杉看向他,又一次流露出那種循循善誘的眼神,讓吳悠無法拒絕。

  南杉笑著問他,「想吃什麼?」

  吳悠擡眼,「棉花糖。」

  「這麼簡單嗎?」南杉拽了拽他的衛衣繩子,「可以吃大餐的。」

  「我想吃棉花糖。」吳悠說。

  南杉也沒有試圖說服他,帶著吳悠到處去找賣棉花糖的地方,最後在一家老舊的虛擬影院樓下看見一個小攤,賣的是最傳統的棉花糖,擺攤的爺爺手拿著木棒,在噴出糖絲的裝置上繞啊繞,慢慢卷出雲朵大的糖來。

  很多人排隊,南杉告訴吳悠,他來排隊,讓他四處轉轉,但吳悠拒絕了,就這麼站在他身邊,陪他排隊。

  他們的前面是一對穿著非常朋克風的小情侶,兩人聊著聊著,突然就接起了吻。

  吳悠看到他們緊貼的嘴唇,隱約露出的交纏的舌,臉突然像被許多針同時刺了一下,快速眨了眨眼,半低下頭。

  他不知道南杉作何反應,隻是在低頭的時候,不小心看到南杉握緊的手。

  好像處處都是暗示,但好像也隻是暗示。

  好不容易快排到,天空突然降雨,雨滴大顆大顆落下來,將吳悠白色的衛衣染上一點一滴的灰,奇怪的是,落滿晚霞的天並沒有變灰暗。

  這是一場太陽雨。

  小情侶裏的男孩罵了一句天氣,老闆把攤位往裡靠了靠,把一根粉色的棉花糖遞給他們,然後詢問南杉要什麼口味。

  南杉伸手拉住吳悠的小臂,帶著他也躲到電影院的屋檐下,然後對老闆說,「一個草莓味,一個原味。」

  老闆很麻利地開始做新的。

  「我都沒說要草莓味。」吳悠很小聲地嘟囔了一句。

  「我記得你愛吃草莓的。」南杉擡手擦了一下自己臉上的雨點,「你不喜歡嗎?」

  吳悠微微擡著頭,盯著南杉的臉。

  他笑起來的時候,總是給人一種不太靠譜的錯覺。其實是很英俊的一張臉,但看起來懶懶的,像沒睡醒,沒有攻擊性,也沒有鬥志和求生欲。而且南杉大部分時候都在笑,就好像他是一個很幸福的人。

  極少數時候,他的臉上沒有笑容,眉骨顯現出壓迫感,偏淡的瞳孔又透出隱約的憂鬱,很不常見,比如現在。

  「……喜歡。」吳悠後知後覺地回答他。

  南杉的嘴角揚起,「那就好。如果草莓味的不好吃,你就吃原味的。」

  「嗯。」

  說話間,老闆已經做好了兩個,遞給他們兩人,「喜歡吃的話下次再來啊,我還有很多口味的。」

  「謝謝。」南杉接過來,將粉紅色的分給吳悠。太陽雨沒有停,粉色的雲朵漂浮在吳悠身後,被攥在他手中。

  吳悠抿了一口,眼睛盯著南杉,看他的嘴唇碰到純白色的棉花糖,咬下一口,糖絲黏住齒尖和唇角,被南杉用舌尖卷回去。

  「好吃嗎?」南杉也看向他,發現粉色的糖融化在吳悠的嘴角,甚至沾到他臉頰,下意識地,他擡起手,用溫暖的指腹替他擦拭,「你都吃到臉上了,真的是小孩子。」

  擦好,他用手指碰了碰吳悠乾淨的臉。

  忽然間,南杉也怔了怔,仿佛意識到自己的舉動過分親密了,一時不知道說什麼,隻是想先退開手。

  可他這一次並沒能成功退縮。

  因為吳悠拉住了他的手腕。

  單純地舉著棉花糖,習慣性偽裝自己、隱去一切情感表露的孩子,阻止了他的退縮。

  南杉有些意外,但又有種冥冥之中的感覺。

  好像他早就知道有這一天,隻是他試圖一再拖延,拖延到他覺得自己可以說出口的時候。

  太早對他而言意味著草率、不負責,以及不正當,他不想以年齡的優勢去操控一個人尚未成熟的心智。

  這隻是一方面。

  南杉害怕有開始。

  他不算多麼有魅力的人,或許在聖壇那樣的環境下,他所學的這點東西還可以有機會賣弄,但現在,他走出去,被評價最多的也就是「江湖騙子」四個字。

  一旦開始,說不定就會失望,失望之後,說不定就是離開。

  他是一個從出生就被拋棄的人。

  「我忘了帶藥了,」南杉笑著,試圖打破這氣氛,「萬一在路邊暈倒就麻煩了,還得……」

  「南杉。」吳悠直直地望著他,澄透的眼中有堅定,也有懷疑和慌張,像個急迫地想得到答案的學生,雖然知道自己不一定能拿滿分,但就是想知道。

  「最後一次循環的早上,你沒說完的話,是什麼?」

  吳悠眼中的波光搖晃了一下,手依舊拽著。

  「你說隻要我們能看到10月25號的太陽,就會告訴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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