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外攝製現場的雨下得大, 工作人員搭起遮雨油布,好讓其人站在裡面避雨。不過幸現場也沒留太人,站著並不嫌擠。
賀予上車, 把溝通完的結果和女演員說︰“我們刪一句台詞。”
“哪句?”
賀予她手上的本子︰“這句。”
女演員又把台詞念一遍︰“你……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簡直是個瘋子!”
賀予說︰“對, 你隻說最後一句就好,不要有太大的情緒起伏,聲音輕一些。你把那種驚訝的情緒, 更的轉變為和愛人溝通未果, 理解不你的痛苦, 你心如死灰的感覺, 你試試。”
女演員喃喃地琢磨一會兒。
然後她看著賀予,輕聲說︰“你簡直是個瘋子……”
賀予頭, 通過隨身麥對導演說︰“導演,我們再試一次吧。”
這一遍果然順利許,雖然還不能打八、九十分, 但至少勉強能合格, 兩人進行一番高情緒的對話。
女演員意外,導演喊卡後, 她問賀予︰“你怎麼知道這樣演會好?你以演過這樣的戲嗎?”
“沒有。”
“那你……”
“我過這樣態度的人。”
賀予頓一下,目光略側, 落到隱在打光布後面站著的謝清呈。
謝清呈臉上一表情也沒有,甚至沒有在看表演,而是低頭玩著手機,十有八九是在和陳慢發消息。
賀予收回目光, 那種陰沉的感覺更甚。
稍事整頓,二段劇情又開始。
這一段,就是床戲。
一鏡到底, 車震床戲的一開頭是講賀予艾倩倩再一次堅定地拒絕,盛怒下兩人發生爭執,艾倩倩激得情緒失控,推搡間賀予按捺不住內心的暴躁和佔有欲,低下頭,把她按在副駕駛座強吻,然後吻戲逐漸升溫,變成那段車震。
表演開始。
“你是不知高地厚。我這裡來就來,走就走。你把我什麼人?”鏡頭下,賀予陰沉地抬起杏眼。
青年演技青澀,但氣場卻是對的,端的一張豺狼虎豹的臉。
俯身過去,『逼』視著她,嘴唇翕動︰“艾倩倩,你和我什麼事都做過,現在突然要做什麼貞潔烈『婦』,你可不可笑。”
女演員︰“你住口。”
她用的是賀予帶她的情緒,依舊端著,冷靜和傷心居,憤怒還壓著。
這種情緒是對的,能勾到賀予的戲。
賀予低頭笑笑︰“你一個已經結婚的女人,還帶著三個孩子,我紆尊降貴看得上你,你實在是不識好歹。”
“你別說……”
“你自也知道,你和是回不到過去,你已經我弄髒。”
女人︰“這是我最後的選擇,無怎麼樣……我不後悔……”
“你有選擇的資格嗎。”山雨欲來風滿樓,賀予眼神沉幽,裡面暗流洶湧,然後未及對方反應——
夾著煙的手按在車座上,將座椅放下,動作忽然粗暴,低下頭去吻她,女演員睜大眼楮……
“卡!”導演的聲音從麥克風裡傳來,“那個,倩倩啊,你情緒還是不太對,我們得再聊聊。”
導演是個細節狂,賀予松開女演員,她和導演溝通的時間。
自則在這時側過臉,一雙猶帶劇中陰沉瘋狂,又非常漂亮的眸子一掀,再一次似有若無地從謝清呈身上瞥過。
結果這一次,謝清呈還是沒有看。
——電影裡那麼狎昵的台詞,扭曲的愛意,和賀予進行床戲的同樣是個結過婚的角『色』,同樣是這樣混『亂』的關系。
演的時候,眼楮望著女演員,的卻全是謝清呈在床上的樣子。
但謝清呈卻好像一也不願意做出這樣的聯,謝清呈甚至都不願分半寸眼神,白白地在原地作戲良久,招惹不那個男人內心的絲毫波瀾。
賀予不舒服。
看女演員還在和導演溝通,就徑自下車,砰地甩上車門,雨幕裡手『插』著口袋,臉上的表情介於“賀予”和“年輕的黑//道老板”間,這種氣質像軟劍蛇鞭,看似不那麼堅硬肅冷,但誰都知道狠起來也足夠要命血。
眾人都有些戚戚然。
鑽到擋雨油布帳下面,和胡毅客氣地下頭。
胡老師︰“賀少是不是還有什麼問題呀——”
有人的注目裡,賀予笑笑說︰“我心理上有兒把握不準,找謝教授談一下。”
這裡人太,雨又太大,如果沒有下雨,一定會找個理由把謝清呈拉到旁邊齊人高的蘆葦從裡,在葦草的遮掩下狠狠地吻上謝清呈那冰涼的嘴唇,以此來發泄心中過熾的怨氣——誰讓不看自。
但現在沒有辦法,如果大雨的拉個人眾目睽睽鑽葦塘,那還不如直接拿個擴音喇叭喊大家好介紹一下這人和我有一腿。
只能在都是人的油布下,在忐忐忑忑,湍急不息的雨聲中,站在謝清呈面,盯著的眼,陰柔地,溫聲溫語地︰“謝教授,您說說,我剛才演的情緒對嗎?”
“……”謝清呈周圍的人都知道謝清呈剛才根本沒在看戲。
其實謝清呈非常負責,其人的場次,需要看的,都指導的到位,一表演的細節都不會錯漏。
其人估計謝清呈今可能是有什麼事,以賀予演戲的時候,才在玩手機。但大家也覺得謝清呈真是倒霉,賀公子居然親自過問。
那怎麼答?
謝清呈掀起眼簾,靜靜地看著賀予︰“我沒看你演。”
眾人︰“……”真直接。
賀予笑著低頭︰“謝教授,導演要您指導我,您就這麼指導啊?”
“因為你和我溝通時說的情緒都是對的。”謝清呈說,“我認為我甚至沒有必要繼續站在這裡。”
賀予不笑,一雙杏眼黑沉沉地,凝視著︰“請您繼續站在這裡。”
“……”
“沒有您,我心裡就沒有底。”
“……”
“今晚不管有誰等您,請回去吧。您得看著我。”賀予森森然道,“我和您說過的——只有您站著,才最方便我入戲。”
——的原話本該是無我和誰演床戲,我心裡著在睡的人都是你。
現在人,不會這樣講,但是謝清呈哪裡能不明白的言下意?
看著賀予說完話後無聲無息咬一咬下唇,那一虎牙又尖尖地『露』出來,與出鞘的是旁人角度瞧不的邪佞。
盡管這對話確實在感情上有些過線,但聽到的人,估計是這倆剖人物心理時,謝清呈和賀予說些什麼,賀予需要謝清呈在現場才能完全把那些話起來,情緒激發出來,因此也沒太在意。
導演的狗腿子小張也是這麼認為的,以提醒一下謝清呈接下來就不要玩手機,仔細看看賀予的表演有沒有需要指正的。
這一條又將重新開始。
賀予回到車內時,女演員顯得有些無助。
——因為她還沒能和導演達成內心共鳴。
導演一直在試圖讓她自明白那段床戲是哪裡出問題。
“你到底應該表現出什麼嘛,你再好好。”
女演員面對腕兒那麼大的導演,本來就慌,眼著導演有些火,就更是無助︰“我……我應該表現出驚訝。”
她隻敢按劇本上的內容說。
賀予一回來就看到她這樣窘迫,︰“姐,你試一試轉過頭去。”
“包括等會兒演床戲的時候,你應該是激烈抗拒的,不用顧及我什麼,你要是高興,咬人都可以。”
頓頓,賀予又補一句。
“但是那種抗拒不是完全仇恨的抗拒,你的內心其實又喜歡這個男人,你明白嗎?”
說罷,還讓她不要那麼緊張。
導演時間,讓兩人醞釀情緒,以及商量接下來表演細節,等重新打開錄像開始時,導演得到意料外的收獲。或許因為賀予本身學的是編導,比大數這個年紀的純演員要通透,大膽,也放得開。
女演員得撥和引導,情緒也慢慢步入正軌。
爭吵,落淚,氣氛一一地往上升溫。
麥克風收到賀予沉緩的威脅聲,步步『逼』人,而『逼』的女演員從強自冷靜到憤怒,從憤怒到傷心,兩人的對話形成一個無形的氣氛漩渦,慢慢地就把那些原本還心不在焉的工作人員們的目光吸過去。
謝清呈也在角落裡冷眼看著。
別說賀予特意讓過來別玩手機,隻現在的氣氛,這粘度也太高,有人都開始卷進去,若刻意轉開,反而顯得古怪。從這個角度瞧不賀予本人,卻能看到攝像的小屏幕,屏幕上投影出青年的側影,像陰雲垂落,把女演員壓製得無處可退。
賀予低下頭,女演員把臉猛地轉開去,卻對方以更凶狠的力道掐著下頜掰回來。
女人吃痛閉上眼楮,悶哼。
賀予不理會,手撐著座椅,一根煙在指縫間燃到尾,渾不覺痛和燙似的,眼也不眨直接撚滅火,然後再一次照著女演員強製掰起的臉龐吻下去。
一瞬間,荷爾蒙的張力幾乎要穿破屏幕。
現場鴉雀無聲,仿佛連空氣都開始變得凝粘,賀予親吻著女演員,控制得好,只是嘴唇相近,並非真的舌吻,但不斷變換角度,似是深探入裡,在外人看來的確是纏綿至極的親熱。
濃重的感情隔著屏幕傳來。
麥克風收到女演員在這樣氣場下,微弱又難耐的聲音,那聲音裡的感情竟聽不出是演的,還是真的有些意動……
工作人員的臉都看紅,編劇和導演助理對視一眼,知道總體的氣氛是再好不過的,會讓人看的心跳加速,可兩位演員卻連衣服也沒有全脫,隻到凌『亂』,卻也足夠火候。
演到最後,賀予松開女演員,對方眼神發愣,檀口微張,背貼在皮質座椅上,整個人幾乎都要軟成泥。
但她總算在導演看不下去又要喊卡的一瞬間,記起自身在處,飾人,身子仍在抖,卻驀地緊繃起來。眼神也驟然絕望冰冷下去。
於是一雙眼欲未消,又催出悲慟,還帶著些女演員本人及時補錯的倉皇。
那種倉皇放在監視器裡看,似乎也能理解為角『色』的倉皇。
導演看著鏡頭裡女演員含淚的漂亮眼楮,心都拍到這裡,總也有能用的,而且長鏡頭這樣重的情緒,演下來不容易,於是這條便算,喊停的動作緩下去。
女演員慢慢拾掇回神志,這樣屈辱地望著賀予。
“你這樣對我,我只會恨死你。”
賀予按劇本演,這時候角『色』的火已消,理智回歸,看到喜歡的人如此神情,心驀地一痛,陡然間又後悔。
有些手足無措,要擦她的淚,她打開。
賀予垂下手︰“……對不起。”
“……”
“你別恨我。”
“好,卡!這條過。機位調整,演員休息一下,等會兒再來二條。”
一場戲好幾個角度拍攝,其實沒什麼一條過的,哪怕拍的合適,也會留幾條,方便剪輯。
也就是等會兒們還要再來一次。
賀予直起身,從助理那邊拿一張紙巾遞女演員,克制得好,盡管確實有些在情緒裡出不來,但那種情緒是與自的經歷有關的,與女演員無關。完全把自沉浸到與謝清呈的那些荒唐事中。
看謝清呈這一次是什麼反應。
於是披上上衣,走到油布下面,然而——
得到的結果還是令慍怒。
謝清呈看是看,但現在在角落裡抽煙,神情極淡,好像半都未受到剛才賀予表演的情緒波及。
“……”
怎麼就能無動於衷?
賀予。
怎麼還能無動於衷?!
盡管不在意那些工作人員,但那些工作人員裡,男的也好,女的也罷,即未敢與對視,也能感受到們身上或躁動,或尷尬,或不安,或臉紅心跳的因子。
這場吻戲這麼投入,半有故意要演謝清呈看的意味在裡面。
但其人都有反應,唯獨這個人沒有。
謝教授抽著的煙,輕輕一呼就是一片『迷』離的人間四月,像上人,雲裡霧裡看不。
賀予今晚的憤怒幾乎到極,謝清呈不分半寸眼神,便管自抽張紙巾擦擦嘴,沉著臉不說話。
本身氣質平易近人,長相還有些陰柔美,不過演變態年輕黑老板才更接近的真本『色』,這時候借著入戲的由頭,便可以肆無忌憚地把“我有病,你們離我遠”掛在臉上。
周圍沒人敢說話,甚至沒人敢靠近。
助理凝神屏息地遞水,仰頭喝,卻好像不渴,拿水漱漱口,然後往塑料椅上一坐,氣壓低沉地開始看後面的劇本。
大家仍沒從氣氛中出來,除雨聲,周圍靜得連根針掉在地上都能耳聞。賀予來回嘩嘩翻著劇本,忽然邪火上湧,還是捺不住,啪地合本子。
“可以別抽煙嗎?”
冷不防一聲帶著怒氣的斥責,嚇得眾人心尖一抽。
左顧右盼,吸煙的人只有導演的特助小張和謝清呈。
小張也抽,賀予根本沒管人家,能忍就忍。的不滿是針對誰,心竅玲瓏的一就能明白。
零星有人朝謝清呈望去。
謝清呈不 攏 惺焙蚶渚駁幕賾Ρ確 鷥芙餼鍪慮椋 園蜒滔 穡 俁 院賾璧潰骸安緩靡饉肌!br /
賀予驀地回頭繼續翻劇本,也不再看。
在這比深海還壓迫五髒六腑的氣氛中,新機位迅速架好,小張松口氣︰“來,各位老師回來,二條。”
二條開始。
這一條拍得比一條更激烈,因為戲裡那種混沌暴戾的氛圍蔓延到戲外,裹得女演員越陷越深,她竟是超常發揮,演得極為動情。
賀予則在鏡頭下吻她,假動作尺度把握得好,可也比一條看上去更癡纏,好像拿定主意,不管那人看不看,都要往最切骨的方式演。
演到深處,喘息著分離,女演員揪緊的衣服,眼尾堪堪落下兩行淚來。
“我……”她哽咽著,“我……”
這一條她最後的結束詞是“你這樣對我,我只會恨死你。”
可她的心吻得軟透,喉頭哽著,就那麼不尷不尬地卡在哪裡,我半說不上來。
導演在監視器氣得和周圍的人小聲直嘆,連拍桌子,眼著再等下去不行,乾脆就要喊停。
然而就在這時,賀予忽然接她忘詞時,演著恨,演著怒,帶著慌,帶著怯的反應。
賀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用一種和一條完全不一樣的神情,是絕望的,熾烈的,仿佛要觸死南牆,飛蛾撲火,又瘋又冷︰“沒關系。那從今往後,你就惡心我,厭棄我,恨我吧。”
距離近,謝清呈站在油布篷下面,外面瓢潑大雨也蓋不住賀予的聲音。
於是聽到這句話。
冷靜一整個晚上的謝清呈,終於在賀予這句話出口時,驀地僵。
——們一晚深墮時,賀予俯在耳邊,曾和說過類似的句子。
一種野火般的惱怒和震愕燒向的四肢百骸。
賀予這是在著那麼人的面,把加密的,只有們倆知道的秘密,釋放在光化日下。
謝清呈盯著監視器屏幕——
監視器上青年的眼神狠絕,沾染著不計後果的狂熱,一如那個荒唐到亟欲將在記憶深處『亂』葬的夜晚。
賀予還不肯停,似乎打定主意要讓謝清呈與共沉淪,於是講們那一夜瘋狂時,說過的另一句話︰
“從來沒有人真實地愛過我,至少以後會有強烈的恨,那也是好的。”
滿室寂靜。
這台詞改得太震撼,情緒太令人心顫,導演怔好一會兒,才猛地擊節撫掌︰“好!卡!”
賀予沒有立刻收,睨過眼楮,望向鏡頭,『逼』人心魄的一雙眼,要直直地戮進鏡頭外某個人的心裡。
收戲,胡毅對這條的即興非常滿意,笑著攬過賀予的肩和絮絮叨叨。
賀予結束表演,又是一副喜怒不形於『色』的樣子,長睫『毛』一掀,回到導演棚子,在監視器細看效果時,有意無意又瞥有同行的人一眼。
然後頓頓,眸『色』更深。
謝清呈不在。
看一圈,整個棚子裡都沒有謝清呈的身影,那個人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消失在雨幕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