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過醫生的謝清呈幾乎是在一瞬間就反應了過來,一把甩開白晶的手腕,矮下身去查看老人的情況。
在臨床上,急『性』心梗是致死率非常高的急『性』心血管疾病,而突然的情緒激動是導致老年人這種疾病發作的重要誘因之一。
白晶沒反應過來,還在罵罵咧咧。
謝清呈挽起袖子開始急救,回頭沖她怒道︰“還愣著幹什麼!病人急『性』心梗!打急救電話!快點!”
“急『性』心梗有什麼……急『性』心梗?!!”
白晶一下子傻了。
她描著金粉的眼線框不住眼楮裡的驚愕和恐懼,女孩瞬間臉『色』慘白,站在那邊呆頭鵝似的,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謝清呈︰“急救電話不知道嗎?!”
白晶可能原本是知道的,但驟發情況下,腦中一片空白︰“是、是什麼?”
“120!”
“哦哦哦……!”人命關天的事兒,白晶也沒料到會這樣,慌忙抓起謝清呈丟還給她的手機,就播了急救電話。
“喂?110嗎?哦,不是不是!你不要掛!我說錯了!我沒有要報警,我就是要打你們電話!我、我這裡遇到個老人突發急『性』昏倒炎……哦不是,是那個啥,急『性』心肌炎……”
“急『性』心梗!”
“啊!是!心梗心梗!”
磕磕巴巴結束了通話,白晶舒了口氣,稍微緩過了點神,但還是不敢靠近謝清呈和老流浪漢。
謝清呈處理了老人口鼻處的分泌物,要很小心地把人調整平躺姿勢避免窒息,這會兒他額頭已經全是汗了,抬頭對白晶道︰“搭把手。”
白晶立刻道︰“我不要!好惡心,誰知道有沒有艾滋病傳染病啊!而且我這身衣服很貴的,被弄髒就報廢了呀。”
謝清呈怒不可遏︰“艾滋病不會這樣傳播,你衣服重要還是人命重要!過來搭把手!”
“不要,你這是道德綁架吧?你知道我工作買一件這樣的衣服要努力多久,站多長時間嗎?而且他發病肯定是有基礎疾病啊,又不是我的錯,我……”
老頭哇地又吐了一大口白沫,白晶看得喉頭髮緊,差點跟著乾嘔出來,她連連後退︰“你不要勉強我……我不行的。”
所幸這時候圍觀人群裡有個阿姨跑出來,阿姨先是罵白晶︰“小姑娘,你有沒有良心的啦?你也有老的一天的啊!衣服穿得嘎嘎光鮮,心怎麼這麼壞啊!”
白晶︰“我——”
阿姨翻了個白眼就不理她了,對謝清呈道︰“你和我說怎麼做吧,我來幫忙。”
而有的時候,人群就是這樣,一群人都安靜地遙遠地站著看著,就都不會主動上前幫忙,而一旦有了第一個開口的人,其他人也就會雨後春筍般冒出頭來。
一時間,之前那些遠觀著怕事兒不敢靠近的人都圍近了,主動提出去附近找找有沒有『藥』店可以買急救『藥』的,給他們扇風涼的,就都出現了,硬生生把白晶擠到了一邊兒。
但圍觀群眾再熱心,也解不了燃眉之急,隻得焦急地等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可惜事與願違,就在這檔口,白晶電話響了,是醫院打來的。
“很不巧的情況,你們那邊進去的路,有一條是地面塌陷大水管破了主乾道被淹,根本無法繞道,有一條是老街道也開不進去,大堵車,而且還是單行逆向道,我們要掉頭。”
白晶和正在給老人實施搶救的謝清呈轉述了情況,謝清呈厲聲問︰“要多久?”
白晶這會兒也慫了,慌慌忙忙轉問電話裡︰“要、要多久?”
“掉頭過去,最快也要三十分鐘了。”
謝清呈看了一眼老人的狀況,三十分鐘趕過來,這簡直是要命的時間。
怎麼就會這麼倒霉,現在出事故?而且還是地面塌陷水管破裂主乾道被淹!
正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時,馬路口忽然閃過兩道刺目的車大燈燈光,矩形尾燈也從容不迫地點亮,一輛張著小翅膀的黑『色』庫裡南自華燈璀璨處沉穩無聲地駛來,然後好巧不巧地,就從單行道駛向了這個事發路口。
白晶對所有豪華奢侈的東西都有著難以克制的直播欲,哪怕在這風口浪尖人命關天的時候,她也下意識地就要舉起手機對準這輛大庫裡南,生怕錯過一秒它就要開走了。
可是沒想到,那輛庫裡南居然緩緩開到他們身邊,停了下來。
白晶難以置信地瞪大眼楮。
接下來的一幕更是讓她瞳孔地震,只見她夢寐以求的大豪車的後車窗寂靜無聲地降下,一個女孩探出頭來,沖著她身邊正在給老頭急救的謝清呈喊了一聲——
“大哥!”
白晶︰“??!!!”
謝雪︰“賀予請我來吃燒烤路過這裡,我老遠瞅見人影,覺得好像是你,就讓他過來看看,真的是你啊……啊!天啊!你身邊這個人怎麼了?出什麼事了嗎?!”
謝清呈抬頭望去,被真皮座椅包裹著坐在另一側的賀予隱匿在黑暗中,旁人隻瞧見他一個沉穩優雅的側影,輪廓特別英俊斯文,但仔細打量,又仿佛能捉『摸』到一種禽獸敗類的氣息。
謝清呈並不想麻煩賀予,但這會兒也顧不得那麼多了︰“遇到一個病人,受了刺激,急『性』心梗,我做了簡單處理,不過需要緊急送醫。”
謝雪一驚︰“救護車呢?”
“打了,路況不行,要三十分鐘後才能來。”
謝雪一聽,立刻打開車門跳了下來,忙跑到老人身邊,一點也沒有嫌棄老人的意思,只是她不懂急救,茫茫然站在旁邊,不知該從哪裡配合,急得直沖車上喊︰“賀予!賀予你快下來幫忙!”
斯文敗類下車,看了老人發紫的嘴唇一眼,當機立斷︰“坐我車去。”
謝雪是個傻的︰“別人不給你讓道怎麼辦啊你看這早晚高峰的。”
賀予冷笑︰“他們撞上來試試。”
回頭問司機︰“老趙你開的穩嗎?”
“我開的穩但是謹慎慣了,不一定快……”
而且就算賀少你說撞我也不敢撞啊!
“那你下來。”賀予挽了一截衣袖,徑直長腿一邁上了駕駛座,看也不看就拉下手剎,嘴裡還嚼著口香糖,“上車,十分鐘就能到市立醫院。”
謝清呈︰“你有駕照嗎?”
賀予面無表情︰“沒有。你坐不坐?”
“他有!”謝雪真服了他們二位了,尤其是賀予,都這份上了還要和她大哥杠,“他境外機動車駕駛證剛在國內換完本!哥你別聽他鬼扯!”
老人在謝清呈的指導下,被小心而平穩地抬到了庫裡南車座上,一行人都已經上了車,賀予系上安全帶正要一腳油門來個生死時速,忽然那隻瘸腿小狗沖過來,在已經緩緩關閉的車門外,沖著車上的人汪汪直叫。
謝雪心腸軟,看著那嗲著『毛』瘸了腳卻還在車外跟著的小狗,忍不住道︰“好可憐……”
賀予看了她一眼,副駕車門再一次打開了︰“抱上來。”
謝雪立刻跳下車,手繞過去,舉在了小狗兩隻前爪下面,將那隻髒兮兮的小黃狗抱上了車。
小黃狗︰“嗚嗚……”
仿佛感知到自己沒有被拋下,小黃狗先是扭頭看了看躺在後座的老人,然後抬起『毛』茸茸的嘴,黑豆般的鼻子感激地嗅嗅謝雪的臉頰,又把扭頭把臉湊到駕駛座,伸出濕潤的舌,小心翼翼地在青年臉龐上『舔』了一下。
賀予無視了狗的討好,一鍵記憶還原他的駕駛後視鏡,骨節秀長的大手握上了方向盤︰“打剛才的急救回撥,路上和他們說明我們的情況,走吧。”
不幸中的萬幸,老人因為在第一時間得到了專業急救,送醫又及時,忙活了大半夜,總算是脫離了險境。
夜間搶救室病房外,謝清呈簽了一系列單子,打開手機app結帳,卻發現錢不太夠,正猶豫著該和窗口辦事人員怎麼說,忽然背後伸出一隻手,隔著服務窗把卡遞過去。
謝清呈回頭,看到賀予的臉。
“怎麼是你?”
賀予︰“沒事。不用謝我。”
由於老人是流浪人員,沒有找到親屬,身份證也不在身上,有些手續很麻煩。如果不是謝清呈曾經在市立醫院就職過,而夜間急診的巡回主任又和他認識,這事兒恐怕也沒那麼順當。現在老人雖然脫離了危險,但很多程序還需要對接補辦,醫院還聯系了負責城市流浪人員管理的單位,請他們過來幫忙處理。
賀予他們作為見義勇為的熱心群眾,暫時也走不了。
“那位姓白的小姐就是你相親的對象?”
墊付了費用,賀予和謝清呈走到醫院後花園透透氣,賀予這樣問道。
“嗯。她人呢?”
“和謝雪在地下車庫休息,太遲了,兩個人都有點困,謝雪不放心,讓我上來看看你。”賀予道︰“你怎麼和這樣一個女孩子相親?”
謝清呈板著臉︰“隨便吃個飯而已。”
“那你不如直接拒絕媒人,我看你也沒什麼誠意。而且她和謝雪差不多大吧?您都中年了,也不太合適。”
謝清呈這會兒放松些了,他嫌他煩,神經病,32歲中年了?要不是今天賀予幫了忙,他肯定要說小鬼你他媽管太多。但現在這樣,他剛把人賀少當完司機又當提款機,也實在罵不出太狠的。於是謝清呈拉著血絲的眼楮覷過去,硬生生把“中年人”受了,冷冷道︰“受教了賀少,我也確實不想再和30歲以下的小『毛』孩多 隆!br /
“……”
小『毛』孩和中年人針鋒相對,互相都討不到言語上的便宜,謝清呈乾脆把臉扭開。
市立醫院後花園的紫藤花架走廊很長,謝清呈『插』在兜裡,沉著面龐不吭聲地往前走。這條路十年前他常經過,那時候花園還沒有完全修繕好,不像現在這樣一步一景,道路兩旁甚至會有無證攤販趁著城管沒來,在這裡售賣煎餅果子,粥面飯團。
後來他從市院辭了職,再後來那些年,他就再也沒有走過這條紫藤花路。
大約是故地重遊,有些觸景生情,謝清呈靜默了好一會兒,突然開口說了句︰“喂,小鬼。”
“嗯?”
“你們現在這些小年輕,是不是都很喜歡當網紅。”
“我沒興趣。不過賺的錢多,確實有不少人想當。那個白晶是個網紅?”
“……你怎麼知道。”
賀予笑笑︰“看出來了。”
又問︰“那個老伯發病和她有關是嗎?”
夜風吹過,藤蘿沙沙作響。
謝清呈說︰“他錯把人當做了自己女兒,白晶就追著他直播,那病人一直在躲鏡頭,求著她別拍了,但她聽不見,她只看得見自己直播間裡進來了多少人,想要關注。”
頓了頓,冷道。
“那算是什麼東西。”
賀予嘆了口氣︰“謝清呈,你覺得無所謂的,在有些人眼裡就是改天換命的籌碼。你看他們追名逐利的樣子很奇怪,他們同樣不明白你為什麼會這樣想。人和人是同一物種,但又是隔閡最大的物種,常常無法彼此相信,更別提相互理解。有時候兩個人互相看著,就等同於看另一綱目的生命。”
賀予說到這裡,手機忽然響了。是司機打來的,原來是賀予車開的太囂張,簡直街頭一霸,巡邏交警氣瘋了追到了醫院來。
司機︰“賀少,咱們請醫生給做個解釋吧……這是特殊情況…”
賀予︰“沒事,把本拿給他扣分罰款,不用浪費這個時間。”
他掛了電話。
謝清呈︰“你有錢燒的慌?”
“對我而言時間就是金錢,我不喜歡把時間浪費在沒必要的地方。比如和公職人員解釋。沒準還要找記者來寫個催人淚下的采訪。”
賀予杏眼垂下,黑漆漆的眼底顯得很冷漠,甚至有些不易覺察的病態,但嘴角又是落著笑的︰“那我還不如多和您聊聊天,反正他們乾的事兒您也能乾,是吧?比如查我駕照。”
“……”
見對方臉『色』難看,賀予嘴角的調侃慢慢地就化到了眼楮裡,他手『插』在褲子口袋裡,目光往前,沒再瞧著謝清呈的臉,而是隨意落到前面某個地方。然後他身子前傾,臉朝謝清呈脖頸處側過去,頭低下來,薄薄的嘴唇在謝清呈的頸動脈不遠處停著。
男生就這樣保持著略微欠身的動作,眼望著遠處,聲音低低貼在男人耳邊︰“哥,我車技怎麼樣?”
聲音更低渾了點,調侃諷刺的意味也更重︰“我伺候的哥您還滿意嗎?”
“……”
謝清呈臉『色』更難看了。
怎麼還在計較他問他駕照的事兒!這人心眼得有多小,嘴得有多損吶?
他沉著臉冷笑兩聲︰“有空再多練練。小夥子別那麼『毛』躁,畢業就可以當個司機了。”
然後他再也不想和賀予廢話,寒著臉拂開垂落在眼前的藤蘿,管自己走在了前面。
賀予還沒擠兌完他,但也可能是調侃出趣味來了,不依不饒地在那邊陰陽怪氣地︰“謝總,那我給您當司機,您給我配什麼車?月薪多少?”
謝清呈沒回頭,聲音傳過來︰“一輛五菱宏光,再給你配點『藥』,愛乾乾,不乾滾。”
賀予『插』著兜看著他的背影,球鞋在地上踢了一下,眼神病態,輕聲低罵︰“配點『藥』?……真有你的謝清呈,我可真欠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