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點多,阿雯發廊的門口出現了兩個客人。
客人眼生,不過瞧衣衫容貌,應該是附近村莊的村民,中一個還拄著盲杖,一雙灰白『色』的眼楮無神地睜著。
他們敲開了發廊的玻璃門。
和白日裡需要漫的待不一樣,夜晚的阿雯發廊一下子就開了店門,門口站著的還是『露』『露』,『露』『露』端詳了他們一番,說︰“二位洗頭嗎?”
賀予雖然沒有來過這種地方,但他畢竟聰明,試探著回答道︰“按摩。”
“哦……先坐吧。”
『露』『露』引著賀予一張廉價的美發凳上入座,賀予掃了眼地面,地上一根頭髮也沒有……
他的余光開始仔細觀察這家發廊。發廊分為內外兩半,有樓梯,看來樓上還有隔。他們現所的外是非常正常的發店模樣,不過些剪刀看上去都已經生銹了,顯然完全就是擺設。
不遠處的沙發上,慵懶地坐著一排女人,容貌不算太看,但衣著十分挑逗暴『露』。她們一邊刷著機,一邊時不時抬眼往他倆身上看。
“這位也是要按摩嗎?”『露』『露』開始打量謝清呈,視線他戴了灰白隱形眼鏡的眸子上徘徊。
賀予說︰“是啊,他是第一次來。你們可千萬別嚇著他。你們這‘肩頸’和‘全套’的價格分別都是什麼?”
他也是臨時從網上搜來的暗語,內心沒有多少把握,但臉上裝得很淡定。
『露』『露』靜了片刻,這寂靜的時,賀予的心逐漸緊繃。
最後『露』『露』笑了一下︰“肩頸80,全套200。你們看是要哪位姐姐給你們做呢?”
賀予也真是野,想了想,朝『露』『露』綻開一個偽裝的非常位的,猥瑣的笑︰“能不能玩雙飛?”
『露』『露』︰“要各加五十哦。”
賀予︰“這麼貴啊,姐姐沒道啊,我這不還給你們省房了?”
『露』『露』︰“刺激嘛,沒什麼人願意這樣玩的。不信你換別家問問。”
賀予還真是一個十足的窮鬼樣︰“便宜二十吧。新客人,給點面子,下次還來。”
“十塊。”
“交。”
“……”謝清呈沒想賀予這兔崽子這麼會裝,然他自己也不遑多讓,戴著《調音師》裡盲人般的隱形眼鏡,他路的時候謹慎小心,先拿盲杖地上踫一踫,然後慢慢地往前。
賀予要了兩個看上去最弱質的女孩,中一個女孩上前扶他︰“哥,小心些,這樓梯窄,我來帶你吧。”
四人一起上了樓。
二樓是一些木板隔開的小,些木板比紙厚不了多少,隔音可想而知。
這個點了,縣裡沒太多娛樂活動,八十元起跳的解壓對於村民而言雖然不便宜,可畢竟是刺激的,能很地安慰些單身漢。所以店裡已經有了幾位客人,男歡女愛的聲音從裡面不加掩飾地傳出來。
帶他們上樓的女孩年紀都很小,卻像是對這種生活麻木了,一點害羞或窘迫也不再有。
進了門,落了栓,隔內是兩張床和兩張人造絨的紅『色』沙發。
女孩︰“請兩位哥哥把衣服脫了吧。”
賀予笑道︰“哎喲,我這朋友沒來過這種地方,你們慢一點,別嚇著他,先按一按肩吧。”
這行做久了,形形『色』『色』的人都能遇見。
女孩們見慣了這種第一次來,還有些拘束的男人,因此也不以為意。
服務業,總是要以顧客為上。
兩個女孩因此讓他們猩紅『色』的扶沙發上坐了,扶沙發正對著穿衣鏡子,能看整個屋內的景象。
女孩們開始給客人按摩。
說是按摩,但來這裡的人全是醉翁之意不酒,自然不用指望小姑娘能有什麼專業法,無非聊聊天,來點肢接觸,再一點一點地把男客們的局促融化掉。
一句“大哥,你是哪裡來的呀?”打開局面,一聲“大哥,想要舒服跟我說”拋出暗示。
每一行都是有流程的,她們也不例外。
謝清呈全程不怎麼說,睫『毛』遮垂著灰蒙蒙的眼,一支著側臉,隻淡淡聽著他們的對白。
賀予這個人,學習能確實是厲害,這地方住了沒幾天,居然已能『操』著點方言和對方溝通了。
女孩們他詼諧幽默的言語中,很快地喜歡上了這個新客,一邊按摩,一邊開始無意識地漏出了一些信息。
她們兩個人,居然曾經都是仁恆中學念過書的,只是時都不。
但賀予問及她們為何退學時,一個女孩不說,另一個則沉默須臾後,淡淡笑了一下。
“家裡要我嫁人了,就不念了。”
“你……”
“我老公喜歡賭,這裡男人多都喜歡賭,地下錢莊賭得大,一晚上能輸掉二十來萬,家裡全部積蓄拿去賠也不夠。”女人輕柔地捏著賀予的肩膀,“我老公就讓我出來賺錢。”
這事雖然聽來匪夷所思,但賀予讀書多,見多識廣。
他知道一些地方,尤是偏遠農村,這種可悲的事情時有發生。丈夫遊閑,便讓妻子去做上不得台面的勾,有的甚至是丈夫親自去拉皮條,至於賺的錢,自然是歸男人所有,女『性』不過就是一個得用血肉骨頭去滋養這個家的工具罷了。
但真的直面這樣的受害者時,內心的震顫仍然很大。
一個女人垂著眼,頓了一會,說道︰“大哥……”
她們無論年紀大小,都管客人叫大哥。
“一會你做的時候,能不能輕點。”女人大約是看賀予說,終於忍不住透出了些軟弱,“我實都已經懷孕三個多月了。”
賀予更是吃了一驚︰“你還來這種地方?”
“不來沒有錢了。家裡一點錢也沒了,還得還他欠的債款。”女人說的淡然,但眼眶裡已隱約有淚。
賀予驟然無言。
這一刻,他忽然想了盧玉珠。
年盧玉珠也淪落了風塵裡,日復一日,直至麻木。
樣的絕境中,是個幕後黑,多問了她一句“你為什麼要來這種地方”。
實不是什麼太溫柔太關切的語,也許個男人和自己現一樣,只是隨口一問。
但盧玉珠被做牲畜太久了,這樣一句,竟能讓她想起來,她原來還是個活人。
賀予說︰“…算了吧,要不然就——”
女人聞言,像受了什麼驚似的,未他把說完,忽然撲通跪下來。
她這舉動把除了謝清呈之外的人都嚇了一跳。
謝清呈因記得自己是個瞎子,所以便木然坐著,一動不動。
女人拉住賀予的衣角︰“大哥,別換人嗎?你,你我之前什麼也沒說,你想怎樣就怎樣吧,我這幾天剛回來工作,我得不麼看,沒什麼要我,要是你再換人,老板娘一定會對我失望,我、我……”
她說最後,竟是無語凝噎。
賀予︰“…我是說,要不然就算了,你今天幫我按一按肩,陪我聊聊天就。”
女人一愣︰“啊……”
“我本來就是想和我朋友來散心,你也知道,我們這樣的人啊,沒錢,沒媳『婦』,沒什麼女人願意和我們說說。所以這次不做什麼也沒關系,大家都不容易,算交個朋友,下次方便了,你私底下再給我便宜點嘛。”
女人紅了眼眶,又是感動,又是不安︰“,怎麼意思?我….我要不給您用…”
賀予︰“沒事,就聊聊吧。哥,你說是吧?”
謝清呈靠坐紅絲絨沙發上,淡淡應了一聲。
賀予笑著指了一下謝清呈,對女人說︰“看,這個大哥他本來就不怎麼想要,硬被我拖來見識的。”
謝清呈︰“……”
有過這樣一番對,他們與兩位姑娘的距離無形便拉近了些許。
接下來賀予再問些事情,她們便答得更詳細了。
幾輪對之後,他們大致掌握了這個縣乃至這個店的情況。
清驪縣底下,有易家村,莊家村,段家村三個大村,居民大多吃懶做,民風不堪,尤以易家村為甚。整個縣城的官僚系統也非常腐敗,村裡的學校和主乾道都還是盧玉珠縣委書記時撥款修建的。
家中男人不乾活,回屋裡還打老婆,女人們或是默默忍受,或是冒險出逃,或是像這兩個女孩一樣,不得不靠出賣自己,來賺一點養家糊口的費用。
這個縣城裡,像“阿雯發店”這樣的發廊還有幾家,構方式都特別的畸形。
拿阿雯發店來說,店主是盧玉珠的前夫易強。
年盧玉珠被誣陷入獄,易強便與盧玉珠還未辦離婚續的情況下另結新歡,和一個年輕的女子居。
盧玉珠出獄後,親生女已經不認識自己,而個年輕女人登堂入室,儼然以女主人的姿態面對這個“階下囚”。傷心之下,盧玉珠離開了清驪縣,這之後的麼多年,她再也沒有回過這個家。
易強與新老婆過了幾年日子,兩人誕下一女,便是現的『露』『露』。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易強不是什麼勤快人,年和盧玉珠一起,是盧玉珠強勢,管得很嚴苛,易強因此不敢偷懶。
可小老婆哪有盧玉珠的半分氣勢?
慢慢地,易強身上些被盧玉珠鎮住的缺點開始死灰復燃。他遊閑,沉『迷』賭博,輸了便打妻罵女,贏了則風流宿娼。
家裡的些積蓄,很快便虧空了。
小老婆是個非常軟弱又極度自私的人,她受不了這種生活,一個丈夫未歸的夜晚,她拋下親生的『露』『露』以及盧玉珠所生的阿雯,一個人登上了前往大城市的列車。她是要過日子的,但自己又沒有本事,帶著娃不勾搭男人,她便決定把過往一筆勾銷,佯作是個從未嫁過人的農村打工妹,以她的姿『色』,大城市裡不愁沒有一個靠譜的老實男人上鉤。
媽跑了,只剩下一個狂『性』大發的父親。
易強又惱又恨,終日借酒消愁,對兩個女非打即罵。大女——也就是盧玉珠的女,這時候已經大了,她也想脫離這苦海,於是和她後媽一樣,她也買了張車票,去最近的城市裡尋工作。
但不知道是因為她的學識有限,還是因為她過不習慣樣漂泊的日子,一段時後,她又回來了。
回來之後,阿雯『性』情變了不少,她找她父親,對他說︰“你要躺著賺錢是吧?我有個主意,但我需要你的幫助,你把祖產買了,我們去換一商住兩用的樓。地方我都看了,你聽我的,一準來錢快。”
就這樣,阿雯發店開業了。
易強是大老板,拿店內大多數的收入。阿雯和她妹『露』『露』,則負責打點店裡的姑娘。
錢越賺越多,易強買了車,購置了最『潮』流的機,心安得地花著這些汙髒的錢,一腳油門去鎮上,去村裡,去更高端的夜場,更豪華的地下錢莊消費。
他對兩個女也漸漸了起來,之前滿口“生女不如男”,現知道閨女也能賺錢養他了,提起女就滿面堆笑,直誇自己女是兩個寶——至於些他店裡賣命的姑娘,他然知道她們也是某個男人的女,甚至是妻子。
但又如何呢?
她們的勞動可以換來他賭桌上的籌碼,換來懷裡香風習習的美人,他就這麼所然地受著。易強清驪縣待的時越來越少,和過去村裡些朋友大多淡了,他穿上了『潮』牌,戴上了名表,頓時覺得自己身價也突飛猛漲,小鄉村容不下他這隻金鳳凰了。他用大把大把的時流連城市裡,和城裡的女人調情,幾乎忘了自己的出身。
——只要女們記得定時給他打錢便。
賀予聽完了,覺得很是惡心。
他因自己家庭不幸,便極厭這種養孩不如養狗的父母。
他問︰“現易強常住外面是嗎?”
“是啊,他都很時沒回來了。”
賀予又問︰“阿雯呢?”
“雯姐倒是每天都來店裡轉轉,不過她來得通常很晚,哥哥是要見見她?”
賀予然是要見一見易阿雯的,只有見她本人,他才能知道昨夜的個神秘女人究竟是不是她,如果是她,又為什麼要這樣給他們悄悄送檔案,以及檔案究竟從何而來。
不過聽完了她們的敘述,他忽然覺得易阿雯很不簡單,而且洗發女的描述中,易阿雯的人生有一段非常詭異的斷層,就是她第一次逃去城市的段經歷。
她逃去城市前,聽上去她是個相對無助,不太敢父親面前硬氣的人。
可她回來之後,卻能對易強發號施令,且誘導易強變賣祖產去做這樣的生意——她外面些年,究竟經歷了些什麼?
賀予想知道更多關於易阿雯的信息,只可惜洗發女郎們知道的也僅限於此了。
他看了眼謝清呈,盡管謝清呈此刻戴著灰霧隱形眼鏡,別人瞧不見他眸中任何的明光,但賀予對謝清呈太熟悉了,他能從謝清呈的一舉一動,甚至是坐姿、氣場中解讀出一些對方的想法。
他意識謝清呈此刻的心思和他也是一樣的。
果不然,過了幾分鐘,全程都沒怎麼說,只是靜靜聆聽的謝清呈忽然開了口,說了句︰“借用一下洗。怎麼?”
小破發店的每個隔裡沒有單獨的衛生,洗發女郎仔細給他指了路,末了有些不放心︰“大哥,要不然我攙您過去。”
賀予起身,笑道︰“他個……可能還是不意思,還是我陪他吧。”
女郎很少見這樣拘謹的客人,噗嗤一笑,便替他們把門打開,又一次把路線重復給了他們,就讓二位爺出去了。
“我們哪怕見了易阿雯,她也未必會和我們說真。”謝清呈確定兩位發廊女沒有跟來之後,冷靜地,低聲地和賀予吩咐,“所以趁現,先這屋子裡看看有沒有任何線索。仁恆的檔案袋是對幕後黑而言非常重要的東西,如果這份檔案是真的,昨天個神秘女人又確實是易阿雯,麼他們之就絕不可能沒有任何關系。你左邊,我右邊。時不多,分頭去查。”
賀予看著他灰蒙蒙的眼楮︰“你怎麼戴著隱形,還這麼銳利?”
謝清呈抬踫了一下眼瞼,微微皺眉︰“是裝的不夠像嗎?”
賀予笑了︰“沒有,很像。我只是說你氣場沒變。還是像個條子。”
“……”謝清呈沒時與他多侃,說,“快去吧。”
兩人便分頭行動了。
阿雯發店二樓的幾乎全是隔,謝清呈了一圈,沒有見什麼值得留意的東西,但他盡頭時,他發現裡還有一段窄小的樓梯。
這屋子有閣樓。
閣樓不大,裡面擺著一張書桌,幾排書架,一些雜物『亂』七八糟地堆疊著,除此之外再無他。
但不知道為什麼,謝清呈總覺得這地方怪怪的,而且還散發著一股子時隱時現的臭味,以他一個學醫人的經驗,他立刻判斷出這是有東西腐爛的味道。
謝清呈仔細屋裡找了一圈,意識是哪裡古怪了——
盡管腐臭味濃重,但這閣樓裡什麼食物類的東西都沒有,除了紙張,就是金屬,或者就是木頭。這些東西之中沒有任何一樣能夠滋生出這樣的臭味。
這味道是哪裡傳來的呢?
謝清呈慢慢地往後退,退閣樓入口處,從門口打量著整個房,一段時後,他發現了這個閣樓更詭異的地方……
牆。
雖然有書架擋著,但是站門口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最靠裡的一面牆的顏『色』明顯和他兩面不一樣。油漆粉白,看上去是新刷過的。
謝清呈向面牆,把書架挪開一半,然後——就像黑暗劇場拉開緩緩地拉開帷幕,他看面明顯是剛剛粉刷的牆有很大一部分『潮』濕起皮,就像生了某種詭吊的苔蘚。待他把整個書櫃移開,再退回大門去看時,謝清呈整個人都震住了。
個濕痕……
竟模糊是一個人形!
某種可怕的念頭從他腦海裡竄出來,謝清呈看了看腕表,從他離開包已經過去近十分鐘了,但如果現不取證調查,再要折回來幾乎就是沒有機會。於是他機立斷,上前沿著個模糊的人形敲了敲,果然底部找了一個空鼓。
有空鼓的地方很容易撬開,謝清呈從辦公桌上找了一把美工刀,一點一點地把外面的粉漆刮落,發現底下是一塊臨時封上的木板,他沒費多少氣就把木板鑿開了,拿機的光往裡面一照——
與濃重惡臭時迎向他的,是一雙棕褐『色』的男士牛皮鞋,鞋子上方連著一截已經高度腐爛的腳脖子……
牆裡果然有一具屍!!
然而,就這時,一個幽冷的聲音忽然門外響起。
“……你看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