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 當……
“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歡迎乘坐本次列車……”
動車在緩緩開啟,楚楓戴著耳機,坐在靠窗的座位。
滴——
[夢想城遊戲已斷開連接]
對面的謝時煜也下線了,說好在家裡等他回來。楚楓摘下耳機式頭套,側過頭,看見窗外的風景在倒退︰
灰色的站台、延伸的黑色鐵軌、磚土色矮平房、有些雜亂無章的農田……
接著是一片茂密的樹,墨綠、草綠、翠綠、葉子上光斑的明黃綠,藤枝杈葉飛快交織出一軸森林畫冊,跟著列車滾動,那密密麻麻的綠色爬滿了窗上玻璃的每一絲空隙,像一幅亂雜雜的油畫。
突然,視野開闊,綠色都被抹去,山跑到列車的後面,窗上是一片乾淨的玻璃,倒映著淺色的銀沙,遠處一汪寶石的藍。
“是海——!”
楚楓聽見鄰座的小孩在叫︰“媽媽你看,是大海!”
“嗯嗯,好,大海。”他媽媽正低頭在刷一段吵鬧的短視頻,她沒工夫搭理小孩,隻用手抓著他的小臂不讓兒子亂跑。
視頻裡似乎是個搞迷信的主播,楚楓聽了幾句,說話神神叨叨的不著調︰
“你們想想,宮鬥劇裡的巫術,那些小人都是怎麼做的?”
“做一個你的小人偶,裡面放你的肖像,或者藏你的貼身之物,如果能弄到你的頭髮、指甲那更好。為什麼要這樣做?說明跟‘你’有關的東西,在冥冥之中,其實是能牽扯到‘你’的。”
楚楓心裡想扯淡。
“我知道有人要說扯淡了。”那個玄學主播帶著黑狐面具,沒露臉,聲音幽幽的︰
“大家都知道扯,但真有人要是撿了你的頭髮、指甲,然後拿你照片做人偶,每天放在釘小人,你不?既然都覺得扯淡,那你幹嘛發?”
“所以在這裡提醒大家,萬一有陌生人…就算是熟悉的人,要你的貼身之物啊,頭髮啊什麼的,千萬不要給。尤其是女孩子,剪了頭髮,那個頭髮千萬不要去送別人…什麼送給男朋友。你根本不知道別人背後在搞什麼東西……”
“媽媽、媽媽!”
趴在座位上的小孩叫著︰“你看啊,大海,藍的!”
他媽媽點點頭,看視頻看的全神貫注。楚楓沒再聽迷信玄學的胡扯,他靠在座位上,閉目養神一會。
“所以我本人是非常反對什麼全息遊戲的,尤其是那個夢想城。”
楚楓默默又睜開眼楮,那位玄學主播突然畫風一轉,開始抨擊夢想城︰
“這幾年超級火,說實話哈,我們圈內人從來不玩,如果有玩這款遊戲的,我全部絕交。
“為什麼?老粉都知道哈,這不能玩的。講個例子,有個女孩子,找我朋友,說是能不能整衰他們班上的學委,她跟那個學委競爭高考的…什麼自主招生的名額好像是。我朋友沒答應,這種事太損陰德,不劃算。
“後來那女孩子自己想了個招法,她就去玩那個[夢想城]遊戲,這遊戲不是可以100%還原人腦裡的記憶嗎,所以她就還原出一個學委,然後虐待那個角色。
“注意這個虐待不是真的去殺她什麼之類的,夢想城遊戲有角色保護機制的,但這個機制吧,說實話,就跟現在家暴案一個道理,你沒被家暴到斷兩根肋骨做出輕傷鑒定什麼的,那個機制根本不會啟動。
“所以她就氪金,買夢想城裡的機器人,叫機器人監督那個角色,不許吃飯睡覺,每天就做題,答對一題,摔一巴掌,答錯一題,可以吃一杓飯。
“不到幾天,那個角色就學會了全部把題做錯,然後她就把機器人的設置反過來,做錯題,摔巴掌,答對題,吃飯。有時候又不管答對做錯都甩巴掌。總之反復無常,在裡面家暴式折磨角色。
“並且每次虐待完就會氪金一些禮物,給角色刷刷心情值,不許自殺。全城只有這一個角色,沒有其他人,確保角色孤立無援。就跟以前古代巫術扎你的小人一個道理。
“這樣持續三個月後,她班上的學委就經常感覺到學習很累,晚上做作業很困,早上起不來,幹什麼都沒精神,很疲憊,幾次模考越考越差,上課注意力也無法集中。到最後就是那個女生獲得了名額,去名校了。”
楚楓調整了一下坐姿,他理智上覺得這是胡編亂造,但聽完,又稍稍有一點坐立不安。
他的夢想城,會不會有可能在不知不覺中…影響過謝時煜?哪怕很微小……
27歲,謝時煜飛機失事後,自己瘋狂沉迷夢想城遊戲,那時候他整個人的精神狀態都崩潰了,在一代城中,不停地纏著角色小謝麻痹自己,但他心裡又很清楚,謝時煜已經不在了。
回憶起過去,楚楓不自覺地難受,想把自己蜷縮起來,更懊悔自己的作法,他那時扭曲的心理和崩潰的情緒,對城裡的角色小謝何嘗不是一種折磨。
這種折磨…有沒有可能在冥冥之中,反饋到謝時煜本人身上了?
按照時間反推,謝時煜那時候應該是重傷在搶救中,會不會…讓他某些手術不順利了……
這種玄學的事,也無法證實。楚楓胡思亂想著,他有時不敢回憶一代城的事,他記得那時自己經常在遊戲中設置各種各樣的play,要求角色小謝和他一起玩。
高度密集,反復playing,一次結束就繼續投入下一次。
只有玩各種情景play的時候,楚楓可以剔除腦中多余的理智,讓他感覺到真實和溫暖。
簡單的運動交流,也不需要多高級的靈魂,即使是數據做成的角色小謝也可以很好地回應他。
如果聊天的話,就只能聊x歲謝時煜可能會回答的東西,比如跟18歲的角色小謝聊公司最近的股價,他會完全沉默,權當聽不見。
二代城的時候,楚楓已經完全習慣並理解包容角色的這種沉默,角色小謝是一段程序,如果問了程序設定以外的東西,他們自然不會回應。
但在一代城時,精神瀕臨崩潰的楚楓完全受不了,他是接受不了現實,才逃來角色小謝這裡尋求永恆的港灣。可是,角色謝時煜的每一秒沉默,都在無聲地告訴他︰謝時煜不在了,他死了。
[會跟你簡簡單單聊天、像個活人一樣回應你的謝時煜,再也沒有了。]
[你只是利用遊戲系統,做了一堆謝時煜的玩具罷了。]
這種心理暗示幾乎讓楚楓發瘋,最後他放棄了,既然都是玩具,那就應該好好玩。
楚楓連續設置了非常多play,日夜不休地交疊、擁抱。夢想城裡只要不玩死,就可以往死裡玩。
有時候,做到最後,角色小謝們會突然停下來,一動不動地看著他,偏褐色的眼瞳裡流轉著藍色的數據光,像在默默加載著什麼。
27歲的楚楓看到那些數據藍光就難受,這不像謝時煜了,謝時煜的眼楮會有漂亮的香檳色,活人是不會這樣加載數據的…!
“怎麼不動了?”楚楓用啞掉的嗓子,對角色下命令,“繼續啊。”
那時候,角色小謝第一次莫名其妙不遵守他的程序命令,他們說︰
“楚楓,我們不做了好不好?”
謝時煜把他扶起來,另一隻小謝給他披上衣服︰
“帶你去浴室。”
“然後我們一起吃飯。”
“我烤小蛋糕給你吃……”
楚楓聽見熟悉的話語,眼圈一下子紅了,他其實已經感覺麻木,長時間不間斷的放縱,只有瞬間的生理快樂,結束之後,是無盡的吃人的空虛。
楚楓自嘲地笑了一聲︰“吃了有用嗎。”
夢想城遊戲裡的食物,吃了也是白吃,現實裡依然什麼也吃不到。
說起來,他有多久沒吃飯了……
算了,無所謂了。
楚楓用力推開扶他的角色小謝,這些小謝不聽話,楚楓點擊-重置︰從頭開始,再玩一遍這個play……
角色小謝被清空緩存,重新又來了一遍,他們走過來,楚楓聽著他們一個個像傻乎乎的npc似的說著一模一樣的台詞,他麻木地等他們把台詞說完,然後快進到拋下理智,混亂的擁抱……
他那時已不能從中感覺到什麼快樂,但依然要繼續下去,如果不抱著謝時煜,感受不到謝時煜的體溫,他感覺很恐怖。
可是抱著這麼多滾燙的謝時煜,楚楓又深深知道,他雙手抱著的只是數據模擬出來的玩具,他為自己感到更深的悲哀,卻無法把自己從這樣的絕望中打撈起來。
就這麼墜落、墜落,像萬裡高空的一場墜機,等待摔在地上粉身碎骨的瞬間……
、
當、 當。
動車在拐彎,稍稍放緩了速度,楚楓看向遠處的海,藍的像太平洋。
謝時煜沒有提過他是怎麼被人搶救的,又是怎麼當上監管者x的,隻一筆帶過說自己受傷很嚴重,很多事情記不清了。
“所以說,我最反對玩什麼全息遊戲。”
前面那位小孩媽媽認真聽著視頻,手機還在公放,那短視頻主播還在說︰
“我講那個女孩學委的事不是教大家去用夢想城詛咒人啊。這不一定有效的。
“有的人命格很硬,或者說天生就是命好,你越咒他越是風生水起,反而是咒他的人自己報應到那個咒。所以為什麼有的命盤太硬的八字你拿去算命先生那裡,他是不給你算的,不僅不算還要罵你,嫌你不懂規矩。”
“如果在場的家長發現孩子有玩什麼夢想城遊戲,一定記得阻止他們,尤其要注意他們班上有沒有玩這種遊戲、還把你們家孩子導入進去的,最好國家出台點什麼政策,把這些遊戲都一刀切了,遊戲真的害人!”
小孩媽媽臉上露出贊賞的神色。
“覺得我說的對的家長,麻煩雙擊點贊加個關注哈,那我們下期再見……”
“媽媽!媽媽!”
那位媽媽看視頻看得面露悅色,極為贊成這一優良的教育方式,這位主播三觀真正,她順手點了一波關注。
“媽媽,大海好藍!!”兒子見媽媽不理他, 起來了,一個勁地趴在座位上喊︰
“媽媽、媽媽、媽媽媽媽……”
坐在後座的楚楓捏了捏眉心。
周圍好幾台手機在公放︰短視頻雙擊直播666,玩消消樂的唰啦唰啦遊戲bgm,看劇的屏幕裡渣男原配小三在廝打︰你賤不賤啊?!
“媽媽媽…”
啪。
“吵死了!!”他媽媽重重地打了他兒子一下。
楚楓心想完了。
果然,05秒後,一聲石破天驚的︰“哇——”在前方精準爆破。
那男孩子開始大哭,他媽媽煩的要死,放下正在公放短視頻的手機來照顧她兒子,左前方的人把看劇的平板又調大了幾分聲響,免得被孩子的哭聲遮掩了劇裡的原配撕小三。
楚楓無奈地從包裡拿出兩個小耳塞,靜靜塞住。他側過頭,看向窗外那片遠遠的海。
很藍,很漂亮,不知道謝時煜作監管者x的時候,那個太平洋海島的海是不是也像這樣藍,像一汪融化的藍寶石。
海邊難得沒有遊客,無人欣賞的雪白浪花靜靜地湧起,又撲滅。
當、 當、 當……
耳邊回響著列車劃過鐵軌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更大,楚楓握緊座椅的扶手,額邊微微出了冷汗,他感覺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
海、列車、謝時煜。
曾經逃避的景象清晰地浮現在腦海,腦海中的海上列車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當、 當、 當 當,最後……
砰——!
炸彈引爆,全車消亡在劇烈的火光中。
27歲,一代城,全城謝時煜自殺。
、
“…抱我。”
三年前,夢想城中,一列裝潢豪華的列車正行駛在鐵軌中。
當、 當。楚楓的身體隨著列車的行進晃動著,他穿著衣衫不整的製服,輕輕用嘴叼著白襯衫,藏青色的外套隨意丟在地上。
左右有兩隻謝時煜抱著他,楚楓一手摟著一個,潔白的背貼著冰冷的列車玻璃。
銀色徽章的製服帽戴在頭上,帽簷下烏軟的頭髮已經被汗浸濕了,製服帽晃著、晃動著,最後經不住過分激烈的力道,掉下來,摔在白色泥濘的地上,沾了汙濁的白雪。
楚楓摟著謝總裁寬闊的背,扭頭去跟謝乘警接吻,理智剝離出體,意志也漸漸遠去。
他仿佛化成一片小小的楓葉,躺在大海上,被海浪的波濤拍來打去。
不需要思考,不需要去想飛機的轟鳴、墜機的屍骨,再也見不到的某某某……
、
“要洗澡嗎?”
完事之後,謝總裁幫他簡單地擦了擦︰“豪華包廂那裡有浴室…”
“不用。”楚楓淡淡地打斷他,楚楓拉著謝總裁的領帶,拽過來,蠱惑地笑著︰
“反正待會還會被弄髒的。”
謝時煜微微蹙著眉,一臉擔憂︰“楚楓…”
見謝總裁似乎沒有再繼續的意思,楚楓有些掃興。
沒關系,他多的就是替補的玩具。楚楓毫不留戀地調轉方向,勾住謝乘警有些發皺的藏藍製服︰
“再來一次好不好?”
、
這隻小謝沒有經受住誘惑,很快他們又抱在了一起。
以往,謝總裁會罵一聲草,然後狠狠加入他們。但今天,謝總裁什麼也沒有說,默默離開了那一節車廂。
楚楓並不在意。
過了不知道多久,楚楓早已失去時間概念,可能是快到中午了,窗外的太陽變得熱烈。
無所謂,太陽升起還是下落,他都是做這些事。
“楚楓,待會我們去吃飯吧?你已經好久……”
楚楓不耐煩地打斷角色謝乘警的話︰“不想吃。”他繼續摟住小謝的胳膊,拿出平常慣用的計倆︰
“想跟你待在一起,我們繼續吧。”
這次連謝乘警也沒有同意,他堅定地搖了搖頭︰“楚楓,你已經很累了。”
“誰說的。”楚楓蒼白地笑了笑,輕聲道︰“遊戲裡又不會累……”
角色謝乘警無法對涉及[遊戲]設定的內容做出回應,只能沉默著。
楚楓最受不了這樣的沉默,他失望地推開了這個角色。
謝乘警也不聽話。
換下一個好了。
楚楓皺了下眉,他不明白為什麼最近他的玩具越來越不聽話了,經常play到一半,就莫名其妙停下來,對他進行說教,要麼就要叫他吃飯……
和一堆虛假的角色做那些愛人之間會做的事情有什麼意義?
27歲的楚楓很懷疑,角色內部的數據程序真的可以理解人的感情嗎?他們似謝時煜,又不是謝時煜。跟他們做點運動逃避現實就可以了,一起吃飯、看電影、出門兜風,把這麼多跟謝時煜一起做過的事,跟這群虛假的模擬角色重復一遍,有什麼意義?
楚楓離開謝乘警,自己站起來,他隨意從遊戲背包裡換上什麼小白兔套裝,配置選擇︰餐車。
希望下一批謝時煜能聽話點。
這列車裡,多的就是成年小謝。
戴上小兔耳,插`上小兔子毛團尾巴,楚楓按照之前保存過的列車play副本,點擊啟動。
、
很快,他被放置躺到自動餐車上,捆住,自動餐車的程序啟動,車輪緩緩開啟,駛入下一節車廂……
小白兔楚楓身上掛著大大的牌子︰免費午餐。
車廂自動門打開,餐車駛入。
一時間,刷手機的、玩消消樂的、戴耳機的、看風景的……全車廂的謝時煜唰地轉過頭來看,眼楮都看直了。
楚楓閉上眼楮,沉淪在新一輪溫暖的體溫中,親吻、擁抱、更深的嵌入,他在透過他們,去感受一個已經永遠觸踫不到的另一個人。
楚楓不在乎眼前的謝時煜是哪一隻,也懶得去分辨,至於拒絕他的謝總裁和謝乘警去了哪裡,去做了什麼,楚楓也統統不知道,也不想關心。
列車 當 當加速行駛著,它要駛向哪裡?楚楓不清楚。也不想活的那麼清楚。
、
不知道是第幾次,楚楓癱軟在餐車旁,原本豎起來的兔耳朵被人把玩了太多次,垂耳兔似的耷拉著。
失神間,他感覺有人把他抱起來,楚楓順手摟住這隻謝時煜,曖昧地蹭了蹭他。
這隻謝時煜似乎很不解風情,只是把他放在座位上,楚楓皺了下眉,接著,他忽然聽見︰
唰啦——
拉開窗簾的聲音。
“楚楓,你看——”
楚楓怔怔地回神,謝時煜伸手輕輕踫著他的臉頰,像在踫一件珍貴的易碎品,然後慢慢將他的臉轉向窗外︰
透明的車窗玻璃,唰啦一下,掠過一片驚艷的藍色。
……大海。
當、 當,列車穿過淺金色的沙灘,穿過雪白的浪花,海鷗在車窗外飛著。
楚楓有點驚訝,他往窗底下看去,海面上浮著一條鐵軌,向天邊延伸而去。
這是…海上列車。
——什麼時候建的?工人小謝建的嗎?
楚楓啞然無言,更多的是驚訝,即使是在遊戲夢想城裡,海上工程建造也是非常困難的。
最關鍵的事,他根本沒有發出過要建設這種工程的指令,這群角色小謝為什麼能夠自己完成這樣困難的工程?
“很漂亮吧?”
謝時煜笑著問他。
楚楓怔怔地點了一下頭,他感覺到身旁的謝時煜抱著他,輕輕摸了摸他垂下來的兔耳朵︰
“楚楓,我們不做了好不好?”
“一起看看海吧。”
、
——play裡沒有這樣的內容。
楚楓看著眼前的角色謝時煜,再一次,他看到那雙偏褐色的眼瞳裡,流轉出陌生的藍色數據光。
角色小謝在加載什麼…他沒設置過的指令?
楚楓突然感覺到一種難以自控的驚惶。
——誰設置的?遊戲系統嗎?設置了什麼指令?
“你們不是…不是他…!”
精神瀕臨崩潰的楚楓害怕那抹陌生的數據藍光,他拚命搖頭,猛地推開角色小謝︰
“我不想跟你看海!”
——他在這一刻無比想要真正的謝時煜,真正的、真人謝時煜、不會發出數據藍光的謝時煜!
“楚楓?”
“楚楓?你怎麼了?”
“楚楓……”
車廂裡,好多謝時煜在詢問他的安危,他們都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在關切地看向他,在向他走來……
他們都是謝時煜,又全都不是謝時煜,謝時煜死了,這世上再也沒有謝時煜了。
“走開…你們都走開……!”
楚楓不斷退後,遠離這批角色,立刻掉頭往另一個車廂跑去,身後,一群一模一樣的角色在注視著他。
他們不是真正的謝時煜,甚至不是他控制下的數據玩具!
他們在加載什麼指令?
今天是狂歡列車play,包括早上的車廂雙人play,中午餐車play,以及接下來各種……
但是每一個環節,角色小謝都沒有按照程序好好完成。發生什麼了…?
楚楓感覺到對未知的害怕,有時候他看著虛擬角色也會感到極度驚惶,有時候看到虛擬角色跟謝時煜一模一樣的部分,又感到極度的信賴和安心,好像他還活在他身邊。
這樣極端矛盾的心理狀態就像過山車,在癲狂的邊緣飛速遊走,下一秒就會脫軌。
如果停止遊戲,回到現實……那冰冷的現實,又更讓楚楓受不了。
他赤足躲進無人的車廂,這裡有點暗,光透過車窗投進來,投下一個斜方形的光影。
楚楓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軟趴趴的兔耳朵垂在他耳邊,他開始想幼稚的問題︰
為什麼人死不能復生呢。
為什麼那群角色都開始不聽他的話了…?
他想不明白,腦袋裡亂哄哄的,長久沒有使用過的理智,似乎早已生銹退化,他感覺到一種虛空的疲乏,什麼也提不起力氣,四肢感官都很麻木。
以前跟謝時煜抱在一起是很快樂的,現在卻只有麻木和慣性,貪戀體溫,不想要清醒的自己,才一次又一次……放縱。
像一隻鴕鳥把自己埋在沙堆裡,越埋越深、越埋越深,甚至,就這麼活埋著窒息了,其實,也挺不錯的……
[滴、滴、滴——滴——]
雪白的病房,27歲的楚楓雙眼緊閉,躺在蒼白的病床上。
呼吸機旁的心跳儀發出滴——的警報聲,代表心跳的波浪線瞬間趨於平直。
床邊圍繞著一批m國急救醫護人員,用英文快速交流︰
“心臟停跳,起搏器——”
楚楓胸前快速貼上起搏器的電極片,儀器啟動!
砰嗒——
他瘦骨如柴的軀幹麻木地從病床上彈跳一次。
滴——滴——!
心跳儀還是平緩的直線。醫護人員繼續緊急搶救︰
[起跳,第二次準備……]
、
太平洋,新喀裡多尼亞島國
雪白的天花板,一盞手術燈亮著。
“奇怪,他為什麼還不會醒?”
滴,滴,滴,心跳儀有規律地劃出波浪線。
金發的醫生用流暢的法語交流︰“各項功能都正常,他應該要醒了。”
“現在已經第十天了。不會是…植物人吧?”
“器官功能都在恢復,一直靜養,也沒受過刺激,為什麼會醒不過來?我們的藥失敗了嗎?”
幾位醫生激烈地討論著,他們拿著實驗記錄冊,像觀察小白鼠那樣,觀察著病榻上的謝時煜。
這人是從海裡打撈上來的。
當時島上的漁民發現海裡飄著一具不知名的東西,以為是什麼大魚,就撈上來了。
撈上來一看嚇壞了,是個活人!但幾乎不成人形,全身大面積燒傷,肋骨、雙腿明顯斷了,內髒不知道怎麼樣,看起來…像是沒法活的樣子。
漁民本來也想這樣的人活著也難受,不如給他個痛快。他們用英語、法語、試圖喚醒他,都沒效果。
船上誰也不想平白殺人,但撈上來了不管也是死,正不知道怎麼辦,停船靠岸後,聽守船的老人說,島上新開的醫院機構專收絕癥志願者,並且會給家屬一筆可觀的金額。
——估計是用來實驗一些奇怪的藥物。
他們想了想,就把這人送進來了。
“我認為不是植物人。”金發醫生道︰“根據我們之前的數據分析,藥在他身上的表現性一直很好,也沒有破壞他的腦結構,為什麼會醒不來?”
“他腦部有碎片殘留,可能是這個原因。”
“但他現在的身體狀況無法再進行開顱手術,如果當場死亡,我們將失去一個非常珍貴的樣本數據。”
“組長您怎麼看?”
被稱作組長的褐發中年醫生沉思了片刻,道︰
“之前說他一直在靜養?”
“對。”
組長︰“我們認為不干擾讓他靜養恢復是對他好,但他現在醒不過來,或許可以反過來想。會不會是因為並沒有刺激他的腦部,所以他的深層意識才無法甦醒。”
“組長您的意思是,開啟腦波治療嗎?”
“嗯。送去腦波掃描室吧,先測測他大腦的腦波活躍率,我們再做一個激活方案。”
、
大西洋的彼岸,m國。
“心臟起搏器,第三次起跳——”
滴——滴——滴——,連接楚楓心臟的儀器,仍然發出長長的令人心碎的警報聲。
心臟在起搏器啟動後,有小幅度的波動,之後就陷入平坦的直線。
在場的醫生心裡搖了搖頭,這種情況……基本,沒辦法了。
這位病患身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有損傷。功能器官都是完好的,但他的意識無法甦醒。
身體已經吊營養針維持了,但情況非常不容樂觀。這位病患深度沉迷遊戲,並且有強烈的自殺傾向。住院期間,這已經是第3次心臟驟停了。
另一位護士已經跑出去找家屬下病危通知書了,剩余的醫護人員在緊急的進行第4次心臟起跳。以及按壓心肺復甦。
如果這次再救不回來,主治醫生心裡嘆了一口氣,那就真的是……上帝要帶走這個孩子了。
、
27歲楚楓蜷縮在列車的角落,身體在發抖。
垂下來的小兔耳毛茸茸地蹭著他,有些癢,楚楓一把拽下來,將它們丟在地上。
耳邊又傳來 當、 當列車行進的聲音,這輛車的行進速度似乎在減慢。
車窗似乎還是推拉式的,老式火車的復古浪漫。
嘀嗒一聲,遙控智能的聲響,火車車窗緩緩自動打開,鹹腥味的海風吹進車裡。
楚楓向窗外看了眼,列車停在海面中央,這裡有一個白色的小島。石頭都是白色的,只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一眼就能望到頭。
站台也是白石頭建的,在海面上,像貝殼做的月台。
楚楓感覺到一股陌生,這個車站又是用來做什麼的?誰要下車,誰又要上車?
他似乎每時每刻都泡在夢想城裡,這裡的許許多多建築物都是出自他的記憶,這裡的每一隻謝時煜也都出自他的腦海。
但他對這個城市好像一無所知。
這些角色小謝甚至瞞著他偷偷地建出這樣龐大的工程。
“列車已到站。請要下車的乘客從後門下車。”
楚楓聽見廣播裡發出謝時煜的聲音,可能是謝乘警。
砰哧——
好幾節車廂的車門同時打開,楚楓往窗外看了看,並沒有一隻謝時煜下車。
楚楓撐著地板,費力地站起身,極度透支的身體讓他連走路都困難。楚楓晃了兩步,扶著門把手,站在門邊眺望。
站台上寫著︰終點站。
這裡是一個孤僻的小島,四周沒有任何植物,只有銀白色的沙灘,和白色的石頭。
再往前,鐵軌就沉入了海底,消失在一片蔚藍當中。
楚楓身上穿的非常少,衣不蔽體的毛茸兔子上衣,耳朵被他剛剛拽掉了,後面塞著一團小小的尾巴。
換做在現實,他是絕對不會穿這樣的衣服,毫無廉恥地站在火車門口。那大約會被立刻抓進精神病院裡,雖然他現在離精神病院恐怕也不遠了。
楚楓大大方方地站在火車門口吹著孤獨的海風,風拂過他上衣雪白的兔子毛,有一些癢。
火車停在海上的鐵軌,門下就是湛藍湛藍的海面,抬腳走一步的話就能踩到銀色的沙灘。
楚楓低著頭往下看,看見自己現在的模樣。
即使在夢想城裡,不吃不喝也會影響到身體胖瘦。他瘦了非常非常多,肋骨嶙峋的凸著,腰縴細的已經到不健康的地步,仿佛裡面五髒六腑都憑空蒸發了,只剩下皮包著骨頭,細的一隻手就能掐斷。
脖子,胳膊,肚子,腰腿,全身上下所有能看得見的地方,都是密密匝匝的紅點、曖昧的指痕,不知道被疼愛放縱過了多少次。
楚楓不想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他退後了一步,不再看海面,又繼續躲回車廂裡,把自己蜷起來。
不想思考,什麼都不去想。
有時候他很後悔,為什麼那一次沒有跟謝時煜一起跨國出差。如果在飛機上坐的是他們兩個人,從高空墜下去的時候手牽著手,機身墜落爆炸起火,他們一起在太平洋冰冷的海水裡相擁而死。
——多好啊。
、
謝時煜躺在冰冷、巨大的腦波儀器中。
數百個微小的波動射頻槍360°無死角對準他的大腦。
“腦波活躍率5%,太低了。”
金發褐發的醫生們用法語交流著,他們不斷調試機器的數值。
“開始腦波刺激。”
“組長,是選電擊刺激,還是…要溫和一點?”
組長想了想︰“電擊只能激發簡單的身體反應,我們想要的深層次的甦醒,嗯……他是我們目前很珍貴的樣本數據,盡量保證他的生還。”
“好的,那就從最溫和的遊戲刺激來吧。”
遊戲刺激指在腦波治療過程中,讓患者躺在腦波儀中對接遊戲頭套,通過遊戲內容來激發患者的意志。
但這種操作一直被醫療界批評為收效甚微,甚至可能只是心理作用和浪費時間,不如簡單粗暴的電擊刺激。
但也有部分醫生聲稱,這能夠喚醒患者的深層意志,尤其對於熱愛玩遊戲的患者,當設置的遊戲畫面處於即將掉排位的情況,腦波活躍率會瞬間激增,從而激發全身甦醒。
目前,世界上最紅火的全息遊戲就是夢想城,很快,護士送來了一個嶄新的夢想城頭套,給腦波儀中的謝時煜帶上。
“啟動腦波治療第一階段。”
啪嗒。醫生摁下了腦波儀的開光,數百個微小的射頻槍持續放射出與該患者腦波相似的類腦波,高頻率地刺激患者的大腦。
很快,醫護人員觀察到患者眉頭微微蹙起,似乎有一些痛苦。腦波獨顯屏上顯示出一片混亂。
隨後,腦波活躍率從5%開始瘋狂跳躍,從30%跌回8%,幾次紊亂後,最終穩定在25%。
滴——
夢想城遊戲頭套發出提示音︰
【已成功連接——】
【歡迎進入夢想城】
在場的醫生並沒有抱太大希望,遊戲刺激本來就是很懸的手段,他們現在先試試用空白的城,穩定患者的腦波,之後再在夢想城裡為患者的城設置一些刺激情節,希望能從深層次喚醒患者的腦波,逐漸從25%擴大成100%,最後完成甦醒刺激。
、
遊戲刺激需要至少三天的時間,在場的醫生簡單記錄了一下患者的情況,準備去下一個實驗樣品那邊開始記錄……
就在這時,突然!腦波儀發出了蜂鳴般的警報。
“怎麼回事?”
儀器屏上顯示,腦波活躍率突然從5%高躍到87%!
在反復高速跌宕之後,突然穩定在937%,這個百分率已經是大腦高度甦醒狀態。
“unbelievable!”
金發醫生爆出一句英文,而後轉用法文問︰
“遊戲裡隻設置了空城,有這麼激動嗎?”
她的法國同事醫生聳了聳肩,小聲吐槽︰“可能他很多年沒玩過遊戲了。”
、
楚楓蜷縮在列車的角落,海風微微的從窗裡飛來,窗稜上停著一隻小小的海鷗,歪著腦袋在看他
楚楓不想被一隻海鷗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他揮了揮手,數據模擬出的小海鷗,拍拍翅膀消失在湛藍的天際中。
下一秒,楚楓聽見了一聲熟悉的聲音在叫他︰
“楚楓。”
——是謝時煜的聲音。
這座城裡到處都是謝時煜謝,稀松平常。
楚楓淡淡地轉過頭,在回頭的時候,他想可能是一些聽話的角色,來找他繼續進行playing。
回過頭,看到來人的瞬間,楚楓立刻震住了。
眼前的謝時煜,不同於他在夢想城裡發現的任何一隻小謝,或者說,這隻謝時煜是他在城裡怎麼找也找不到的角色︰
27歲,穿著鐵灰色的西裝,在機場跟他告別的謝時煜。
不同於25歲的謝總裁、24歲的謝醫生……27歲的角色小謝與他生前毫無分別,仿佛謝時煜已經從機場回到了他的身邊。
27歲……角色與真人,毫無割裂、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楚楓在這瞬間產生了一種謝時煜本人回來的錯覺。
這隻謝時煜徑直邁上火車。
楚楓有些納悶,他是什麼時候出現在站台的?
這片一眼望到底的白色小島,他剛剛看時明明還空無一人……
這隻謝時煜走過來,走近、再走近,楚楓縮了縮身子,謝時煜走到他面前,居高臨下地俯視蜷在角落裡的自己。
楚楓瞬間有了難以啟齒的羞恥感,他感覺到,謝時煜在看他身上各種紅色點點、令人遐想的指紋以及……堵著的小兔子尾巴。
楚楓咬了咬牙,他有些局促地動了動,想要在這空無一物的車廂裡找幾件衣服把自己遮起來,忽然,楚楓聽見頭頂上傳來一聲輕笑︰
“第一次看你穿這麼少。”
謝時煜像是一眼就識破了他的小動作,楚楓臉上臊的更慌,他安慰自己反正都是這隻也是一樣的虛擬數據,根本沒有必要害臊,放縱了那麼久,現在去哪裡找正常的衣服?
他也很久沒有在夢想城裡一絲不苟地穿著衣服,做一些正常相愛之人會做的事了。
楚楓感覺到謝時煜慢慢俯下身,將他拘束在臂彎之間……
然後伸手,一下子將他的兔子尾巴拔了出來。
楚楓︰“唔!”
小楓樹流出被澆灌的白汁,楚楓整個耳根爆紅,他推開這隻謝時煜……
“現在知道害羞了?”
謝時煜戲謔的笑他,然後脫下自己鐵灰色的西裝,溫柔地披在楚楓的身上︰
“海風大,別著涼了。”
楚楓披著這件西裝,手偷偷摸了摸西裝的袖子,有謝時煜的淡淡的煙草味。
他感覺到了久違的溫暖,不是他在放縱中飲鴆止渴的交纏、帶著黏膩的溫度,而是真正的,溫暖。
楚楓鼻子一酸,幾乎要落下淚來。
“走吧。”
楚楓沒有問要帶他去哪裡。27歲的謝時煜牽起他,楚楓就乖乖地被牽著走。
謝時煜先他帶去了豪華車廂,幫他仔仔細細從裡到外都清洗了一遍。他身上留下的一些紅痕,有的過度反復的疼愛,已經有些微微的破皮,謝時煜幫他仔細地上藥。
楚楓紅著臉,不敢說話,他比以往任何play都羞恥,甚至不敢看謝時煜的眼楮,即使知道這隻也不過是虛擬數據,他還是有一種…好像是被真正的謝時煜當場抓住一樣。
被塗抹過的傷口,海風拂過,涼涼的,很舒服。
楚楓的極度矛盾癲狂的心緒,在這一刻得到了平靜,真正的平靜。
他想,或許這樣也不錯,就這樣一直過下去,每一個謝時煜角色都有像謝時煜的地方,27歲這隻最像。他就和他們在這座城裡一直一直一直生活下去吧。
、
滴——滴——滴——
心臟監測器在短暫的波動之後,再一次,變為死亡的平直。
第五次,心臟起搏失敗。
病床旁的醫護人員有些絕望地看著他們搶救了這麼多天的病患,死神已經牢牢扼住了他細瘦的脖子。
心臟起搏器不可短時間內頻繁使用,他們還在努力做心肺復甦,但他們心裡都很清楚,隨著時間的推進,心臟重新跳動的概率只會越來越小……
很快他的軀體將會永久死亡,即使有一天,深度沉迷的意識想要回來,也永遠回不來了。
要從死神手中搶人,太難了。
、
蔚藍的海面一望無際,連接著天,遠處傳來海鷗的叫聲,風吹拂著雪白的浪花,穿過車窗吹進來,楚楓深吸了一口氣,感受著久違的寧靜。
太平洋或許也是這樣,漂亮的藍色像一汪藍寶石一樣,此刻,他和謝時煜靜靜地靠在窗邊看海。
謝時煜不知道從哪變出一隻小蛋糕,連哄帶騙地喂給他吃了,楚楓許久沒有咀嚼東西,第一口進去的時候,味蕾都是麻的,第二口才吃出了熟悉的可可蛋糕香味。
“別哭…”謝時煜伸出手,拭過楚楓臉頰上的淚,輕輕笑他︰“今天扮小白兔所以很愛哭?”
楚楓別開臉,要把眼淚都憋回去。謝時煜變戲法似的又變出了一套衣服,正常的衣服,喂完他小蛋糕又幫他套上白色的襯衣,一個一顆扣子系起來,黑色的褲子穿過修長的腿,皮帶穿過腰線,最後親手幫他套上皮鞋。
快枯死的小楓樹重新變得挺拔起來。
楚楓不知道謝時煜要做什麼,他沒有去想,也不想去想,這只是一段數據,他隻想享受片刻的寧靜。
所以謝時煜牽著他走出火車門的時候,楚楓既沒有反抗也沒有詢問,只是這樣乖順地被牽了下去。
皮鞋踩在細膩的銀色沙灘上,楚楓孩子氣地踩了幾腳,軟軟的。沙灘旁邊有一些碎掉的小貝殼。
楚楓以為謝時煜是帶他下來玩海的,就在他專注於看海灘上的小貝殼時,突然!砰的一聲——
楚楓聽見車門關上的聲音,他整個人一驚︰
謝時煜把他帶下來之後,自己又上車了,並且關掉關了門。
……這什麼意思?
楚楓許久不動的理智在回歸,大腦在高速地思考,他忽然有一種極其不好的預感,楚楓立刻沖上前,不知從哪湧出的力氣,狠狠拍著火車玻璃門︰
“謝時煜,謝時煜!你…下來!”
27歲的謝時煜穿著鐵灰色的西裝,亦如那天在機場跟他道別。他輕輕笑了笑,靠著門,隔著冰冷的玻璃,親吻他︰
“楚楓,照顧好自己。”
他轉身離開,決絕的背影沒有多余的留戀,這隻謝時煜從來沒有像其他小謝那樣抱過楚楓,跟他玩一些生前大約很想玩的各種play。
他們之間只有一個隔著玻璃門的吻別。
海風吹拂,楚楓渾身都是顫抖的,他聽見列車發出了一聲嗚咽——
要啟程了。
一顆心像被熱油煎烤,楚楓用盡全身的力氣拍著門,聲音已經帶了哭腔︰
“謝時煜、謝時煜!你給我下來!”
27歲的謝時煜沒有再看他一眼,徑直地朝列車頭走去,去往駕駛室。
楚楓終於感覺到今天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場陰謀。
是全城小謝瞞著他的陰謀。
早已建好的海上列車,與城市隔絕的另一座白色小島,以狂歡列車的名義,召集眾多角色和他上車。
——全都是安排好的。
楚楓恢復的理智開始高速運轉著,他幾乎已經預見到事情最終的走向,他心裡升起難以抑製的恐懼。
列車開了!
當、 當、 當……沿著海上鐵軌,開向夢想城……
速度在加快,列車越跑越快。楚楓瘋了般在火車旁後追趕,他體力完全不行了,此時甚至跑的不如平常走路快,眼睜睜看著一節節車廂從他身邊經過——
他看見26歲的謝司機,穿著他們去海邊度假的花襯衫,臉上戴了一副墨鏡。他側過頭的時候看到窗外奔跑的楚楓,轉過來對他笑了笑。
25歲的謝總裁西裝革履,拿著鋼筆派頭十足的在簽文件,余光瞥到了楚楓,用鋼筆敲了兩下玻璃窗,跟他打招呼。
24歲的謝醫生,一身白大褂坐在總裁的後面,單手支著腮眺望窗外的風景,看見了楚楓,不懷好意地笑起來,眼楮微微眯起,似乎在提醒他下次來醫院要狠狠繳費。
即使他們都知道,沒有下一次了。
列車越來越快,楚楓這輩子沒有這麼恨自己跑不快,全速啟動的列車向著大海奔去,楚楓一邊吃力地跑著,一邊看到一節節車廂離自己遠去,眼前唰啦啦地滑過23歲的謝時煜,22歲的謝時煜……20歲跟他再民政局門口吵架的謝時煜……
19歲復讀的謝時煜,坐在靠窗的座位,還在寫不知名的考卷,18歲的校霸謝時煜一臉囂張地靠著座椅靠背,小臂撐在窗邊,露出一段紋身。
他們看見窗外奔跑的楚楓,開心地跟他吹了一聲口哨,那哨聲很快也被列車載著,飛快地遠去,遠去到海上……
楚楓大口踹著氣,他快窒息了,列車play只有成年謝時煜才能參加,列車應該到18歲謝時煜的時候,就到車尾了,不應該再有新的車廂。
但現在,他眼前,劃過一條長長的、多出來的車廂。
心中的預感在成真,楚楓發了瘋似地奔跑,他感覺全身的力量在重新的湧出來,他被激發出最後的本能。
現在路過他身旁的這一節車廂,有好多好多未成年謝時煜。
17歲的高二校霸穿著他們那年一起買的情侶黑t恤。
16歲的高一小謝剛考進重點高中,高興地捧著錄取通知書,翻來覆去地看。
15歲的初三小謝,正在為中考怎麼考上楚楓的重點高中而心煩,卻又不願意顯露出來,滿臉寫著我很冷酷……
13歲的初一小謝,明明很喜歡他卻死也不敢說,當年舞台後台親都不敢親一下,現在也是,明明瞥見了窗外奔跑的他,很快又移開眼楮假裝沒看見,過了一會兒又偷偷的移回來。
可是列車飛快地行進著,窗外的楚楓已經遠成小小的火柴人,聲嘶力竭地喊著一個名字︰
“謝時煜!謝時煜……”
楚楓跑得喉嚨出血,雙腿卻無法停下來,像是用這本能在往前奔沖,他很快跑出了小島的範圍,沖進海水裡,冰冷的海水將他的一身都拍濕透。
最後一節車廂,以極快的速度擦過他的身邊︰
10歲的三年級小謝,捧著作文獎狀,一臉憂鬱地靠在窗邊。
7歲的一年級小謝,仰著幼稚的小臉,貼著列車的玻璃窗跟他打招呼。
楚楓在心裡不停地祈禱︰拜托,不要…不要……他會改的,他都會改的!他會好好吃飯,會愛惜自己,每天控制玩遊戲的時間……好好地照顧自己……活下去……
所以…拜托了,不要…!!
列車行駛到了最後。
終於,楚楓還是看見了5歲的小時煜,坐在車尾,他抱著小水槍,笑著朝窗外的自己灰灰手︰
“拜拜。”
、
砰——
載著所有謝時煜的列車飛馳而去,遠去、遠去……最終,在海面上爆炸。
湛藍的海裡升騰起巨大的蘑菇雲,血色的火光撕碎了視野中的一切。在沖擊波下,楚楓向後仰倒,他看見天空、海浪、他建設的夢中的城市,瞬間破裂成一片片數據碎片……
滴!
滴、滴、滴……
心跳儀發出穩定規律的聲音,平坦的直線被打破,跳出有規律的波動線。
醫護人員發出小聲的驚嘆,另一名護士立刻跑出去……
下一秒,躺在病床上的楚楓睜開了眼楮。
、
同一時刻,世界的另一端,太平洋小島。
腦波儀的頻率穩定上升︰956、987……100!
機器自動停止了刺激,下一秒,醫生們觀察到他們珍貴的樣本,眼球在轉動,緊接著,睜開了雙眼——
重傷失憶的謝時煜一睜眼,看到好幾個外國人圍著他,嘰嘰咕咕說著聽不懂的鳥語。
他們驚嘆著說了什麼unbelieveble,接著又激烈地交流好幾句,再轉過來問他。
謝時煜一句也聽不懂。
“他好像聽不懂法語。”
“很明顯,他是亞裔。”
“好吧,說的也是。”
接著,謝時煜就看到四位醫生圍在他的病床前,對他親切地發出提問︰
“youspeakenglish”
謝時煜︰“……”
這四個人期待地看著他。
他記不得任何事,大腦裡一片空白,忽然,有一種冥冥之中的感覺攫住了他。
“…train”
謝時煜吐出一個奇怪的單詞。
train,列車;火車
作者有話要說︰ sorry,本來想這章大肥章把27歲、18歲、10歲的事情都寫完然後就全文完結
是我高估自己了……
其實這篇文最先誕生的靈感片段就是第一章公交車,和這章的海上列車,正文裡一直想寫,找不到合適的地方插入,不寫又覺得有點惋惜,就一直耽誤到番外來了,我再努努力下章完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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