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貨得趕緊出手,捂得越久越燙手。”
漆黑的夜,大嬸打開504室,一開門,裡面堆積的貨物便像層巒起伏的小山,橫陳在水泥地上,一箱一箱足足有一人高,隨意擺著,堵死人走進客廳的路。
“哎呀跟你講了多少遍,貨物要按類別擺放,你這怎麼放的,堆得到處都是叫人怎麼走路啊!”
大嬸抱怨著,她走進來,像走在積雨的泥濘地裡,努力尋找有空隙的地方,把腳”插`進去。
終於,她挪動到客廳,看了兩眼,立刻又嚷嚷︰
“我上次不是跟你說了嗎!這個布要蓋下來的,你看這批貨都要受潮了!這裡是南方又不是北方……”
門口的高瘦男翻了個白眼,煩死這個大嬸嘰嘰咕咕,他輕車熟路地在混亂的貨箱裡騰身,走到大嬸身邊去查看那批受潮的貨物。客廳裡的貨還比較貴重。
——他沒有隨手關門。
拿504室當免費的倉庫實在是太方便了,日子久了,大嬸和高瘦男也潛意識地放肆起來。四樓五樓都沒人,403的醉鬼出去喝酒了,404室只有一個七歲小屁孩在家,就算聽見了什麼聲響,諒他一個小鬼也鬧不出什麼風浪來。
門半開著。
半層樓梯之下。
小時煜躲在樓梯口的轉角,像一隻蟄伏的小黑豹,他眼楮很亮,盯著半開的門透出的光,弓起身,猛地躥了上去。
他先閃身在門後,聽裡面傳來談話聲。
小時煜觀察著504室的布局,門之後是一條小通路,通往客廳,路上被高瘦男亂七八糟地擺了許多箱子。
高瘦男和大嬸都在客廳。客廳與門口還有一面牆擋著。
小時煜聽見高瘦男嗤笑了一聲,似乎在打量眼前的貨物堆,罵大嬸︰“大驚小怪,這不是都好好的,哪有受潮。”
說話間,小時煜一低頭,從門縫裡溜了進去。
突然——
高瘦男猛地一回頭。
“你幹嘛?一驚一乍的。”大嬸道。
高瘦男遲疑地看向身後的牆,牆後面是通往門的小通路。
他似乎想起來
自己沒有順手關門,折回身,向門口走去……
嗒、嗒、嗒。
腳步從客廳轉來。
小時煜躲在一個一人高的大貨箱後面。
他左右兩邊也是同樣大的貨箱,正好與牆面形成了一個夾角,小時煜像狩獵的豹子,蜷縮著身躲在這一點狹小的空間裡。
他透過箱子間的縫隙,窺視外面。
嗒。
高瘦男的腳步停了。
縫隙裡出現他的皮鞋,穿的很舊了,配西裝的皮鞋上沾著不體面的各種泥汙劃痕。
如果這人蹲下來,就一定會發現縫隙裡有一個多余的小孩。
小時煜屏住自己的呼吸,氣息消匿,隱藏在貨箱的夾角裡。
他的心跳非常平緩,沒有緊張得發冷,手也沒有抖。濕涼的深夜,周遭的空氣像水,小時煜忽然感覺自己是一條上岸的魚,在這一瞬間終於回到了他的海裡。
舒適、愜意
不應該在這種情景裡存在的情緒,從四肢百骸裡湧出來,像他與生俱來就如此熟練。
比起分不清的聲母韻母,做不完的加減乘除,看不懂的英文蝌蚪。在深夜潛入樓上走私犯的倉庫,反而是他更擅長的事。
咯嗒。
高瘦男把門關上,他看了看,然後繞開貨箱,重新回到客廳。
“你怎麼連門都沒關就進來了!”大嬸責罵他。
“你不是羅裡吧嗦什麼受潮了,我才趕緊來看看嗎!”高瘦男嘀咕了一句︰
“你自己也沒提醒我要關門。”
大嬸煩躁地白了一眼,看高瘦男這幅窩窩囊囊推鍋找借口的樣子她就來火︰“行了!反正你盡快把這些貨都弄走吧,讓我安安心心過個舒服的年!咱們這是最後一次合作了。”
“也不是我不肯出貨啊。”高瘦男慢條斯理道︰“最近風頭有點緊。”
“那是你自己風頭緊,怪誰啊!”
大嬸叫了一聲。
高瘦男抬眸看過來。
那雙眼在一副頹喪的男人臉上顯得極其鋒利,冰冷的眼刀剮在大嬸身上,仿佛要將她一塊一塊分屍了。
大嬸渾身寒毛一豎,沒敢再接話,好半天,吐出一句︰
“你…看著辦吧,那個臥室裡的貨你也再清點一下,我…我先下去了……”
咯嗒,大嬸打開門,這個高瘦男有時候讓她也有點害怕,她想快點離開。
她沒有站在門口好好地關門,而是一甩手,推了下門板,就匆匆下樓了。
打開的門板正在閉合……
門逐漸關閉,門板上那突出的門栓,正在逐漸逼近門鎖的凹槽,一旦它們相扣,小時煜心裡很清楚,他就很難再出去了。
如果這扇門嘎達一聲鎖上,他想要出去,就必定要自己開門。而一開門,就會出現嘎達聲,被高瘦男聽見。
如果一直潛伏下去,高瘦男獨自走時必定會好好鎖門,小時煜無法溜出去,那他就會被關在這兒。
門就要關上了……
在關門的這一瞬間,大嬸已經走下樓梯拐角,看不見五樓的門,而高瘦男在客廳查看貨物,隔著一面牆,他也看不見門。
小時煜當機立斷地躥出來,他猛地拉住門把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小塊準備好的硬紙板,迅速塞到門鎖附近,卡住門栓,不讓它進入鎖槽中,同時手腕一提,門板敲在門框上,發出令人放心的︰
砰——
走了的大嬸和客廳裡的高瘦男,聽見這一聲響,都以為門關上了。
小時煜用硬紙板卡著門栓,重新躲回貨箱後面,觀察客廳裡高瘦男的動靜。
小小的謝時煜貓在黑暗的角落裡,靜靜地數心跳,大約過了十五分鐘,高瘦男似乎清點完客廳的貨物,開始走向臥室……
臥室在客廳的另一頭,拐進臥室房間後,將看不到客廳的動向。
小時煜耐心地等了兩分鐘,確定高瘦男在臥室裡擺弄另一批貨物,暫時不會出來,他從貨箱後面爬出來,蹲身移動到客廳,腳步像貓一樣沒有聲音。
他快速觀察四周,尋找已經打開的箱子,很快在客廳看到大嬸之前抱怨說受潮的貨物。這批貨物沒有裝箱,散裝著放在桌子上,靠牆擺,桌上被大嬸蓋了一塊黑色防潮布。
小時煜趴下來,整個人貼在地上,鑽進桌子底,防止身體踫到從桌面上垂下來的防潮布
,不能讓布料晃動,也不能讓布發出聲音。
小時煜躲在桌子底下,悄悄朝上方伸手,摸到一個長方形的、紙殼物體。小時煜拿下來一看︰
是一包煙。
小時煜從沒見過的牌子,也沒看到哪個店裡有賣。他把這包煙揣進口袋。豎起耳朵聽臥室的動靜。
,高瘦男還一無所覺地在裡面。
小時煜從帶著偷走的那包煙,從桌子底下爬出來,他貓著腰,盡量將身體貼著貨箱走,如果高瘦男突然出來他還有能藏身的地方。
繞過數個貨箱,穿過小通路,小時煜悄無聲息地回到門口,握住門把手,抽出他擋在門鎖上的硬紙片。
小小的他十分冷靜地走出這道門,並沒有像一般人那樣滿心是偷偷得逞後的竊喜,也不像一般人幹了壞事就嚇得快速逃離現場。小時煜他很平靜地握著門把手。
他控制手上的力道,慢慢將門把手往下按。
突出的門栓向內收縮。小時煜將門板慢慢懟到門鎖上,再一點一點松開手上的力道——
被按下去的門把一點點翹起,恢復原位,同時,門栓逐漸突出,慢慢與門鎖的凹槽內扣吻合。
——門徹底關上了。
全程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一般人在這個時候會肆意竊喜自己潛伏成功,然後快速往家裡跑去……
那就完了。
小時煜的思路很清晰,雖然他沒有事先做非常詳細的規劃,因為無法料定大嬸和高瘦男的行動,太多因素會變,他只能隨機應變。但他沒有忘記,大嬸是已經先回去了,401室的大嬸時刻刻都能盯著四樓,誰從五樓下來,一目了然。
如果現在本該待在404室的他,從五樓下去,被大嬸目擊,那他就結束了。
小時煜掉頭,開始上樓,去天台。
——天台上的木板。
去天台之前,小時煜把口袋裡用來抵門鎖的硬紙片掏出來,往五樓向下的台階一丟,轉身離開。
天台。
冬日裡冰冷的夜風從耳邊吹過。
黑衣黑褲的小時煜站在天台邊,與黑夜融在一起。
今夜雲
重,無月無星無一絲光亮,黑暗和窄長的木板,在腳下延伸。
小時煜毫無畏懼地踏出一步,像他從小到大走過的那無數次一樣,走上懸在五樓之上的那根木板,向前走……
兩邊沒有任何防護,懸架的木板上,一道小小的身影立在兩棟樓之間
謝時煜站在這棟居民樓最高的地方,也是最危險的地方,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小時煜腦海裡浮現出白天、晴日、萬裡碧空,小楚楓站在高高的升旗台上,戴上鮮艷的紅領巾,和其他幾位尖子生一起宣誓,成為了一年級第一批少先隊員。
台下的小時煜想,小楚楓站的那麼遠,他往下看的時候,看到的一定是操場上密密麻麻的黑色小人頭。
而他是其中一個黑色小人頭,淹沒在那密密麻麻的人海裡。
小時煜揣著口袋裡偷來的煙,健步如飛地在高高的木板上跑起來。兩棟居民樓都在他腳下。
總有一天他會站到更高的地方,而不是腐爛在這裡。
小時煜跑到後面那一棟樓,這棟樓住著x01室和x02室。
大嬸401室的窗戶,可以看到對面這棟樓403和404室的走道,但是看不到自家門口的走道。
小時煜從這棟樓的天台開始往下走,五樓、四樓……一樓,再穿過院子,他撿起院子裡老槐樹下他先前放好的一把傘。
時間差不多了。
他撐起傘,走到居民樓的入口處,很快,他就看見了熟悉的身影︰
“媽媽——”
小時煜拿著傘奔過來。
媽媽有些驚訝︰“你怎麼這麼晚還不去睡啊?”
小時煜稚嫩地舉高手裡的傘︰“我看到下雨了!給媽媽送傘…”
媽媽抬起頭來看看天,好像……是有一絲絲毛毛雨︰
“傻孩子!這麼點雨,怎麼可能淋的濕,快回去了,真是的,這麼晚了……”
、
401室的大嬸從窗外監視著動向。
不多時,她看見謝家母子倆依偎著走上來,小時煜手裡拿著傘,揚起天真稚嫩的小臉。
他媽媽打開門,小時煜跳進房門。
啪嗒,404室門關上。
、
401室的大嬸打了個哈欠
——什麼也沒有發現。
、
一門之隔,小時煜收起了天真稚嫩的表情,他確認了一遍口袋裡的煙。
過兩天,小時煜就準備把這包屬於走私貨物的煙,擺到紀世明叔叔的小賣部裡去。
睡前洗漱,小時煜在衛生間裡用草莓兒童牙膏,認認真真地刷著牙齒。
——不知道高瘦男和大嬸看到他們的走私貨,出現在叔叔的小賣部裡,會是什麼表情呢?
小時煜很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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