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海市,一月。
京海影視城西區停車場。
剛站定在巴博斯車前的班準拂掉落在鋒利眉尾處的雪晶,對著後視鏡用曲起的指節蹭了蹭臉上已經卸得很(乾gan)淨的底妝,吸吸鼻子摘下墨鏡,坐進了駕駛室。
助理甄不甲規矩地站在a柱邊上,等著自家老板的吩咐。
“滴眼液。”
班準朝車窗外伸出手,另一手煩躁地彈開放在中控邊上的墨鏡,然後拉下遮陽板,對著淡黃燈光下的鏡子撥弄著眼尾的倒睫。
他睫毛原本就長,又濃密得像把小扇子,剛剛戴著墨鏡從片場出來的時候,睫毛不小心踫到了鏡片,戳得他眼尾刺痛發癢。
甄不甲緊忙從包裡翻出班準常用的滴眼液,雙手遞了過去,偷眼觀察著自家老板的表情,隨時提防他會發怒。
班準如墨的黑發被一絲不苟地盡數攏在腦後,額前散落幾縷碎發,更顯他眉目舒朗得好看。
這是班準在今天這部戲裡的造型,不過他懶得洗掉再吹(乾gan),索(性xing)決定直接回家洗個澡。
因為他要抓緊時間,趁天黑之前開車回家。
家裡還有他惦記多年、花了幾個億的彩禮才在昨天娶回來的伴侶。
班準時刻惦記著剛跟自己結婚一天的心頭(肉rou),更何況,心頭(肉rou)的胳膊還受著傷,他得回家照顧他。
甄不甲自從班準出道以來就跟著他,無論是公司事務還是行程安排,都為班準布置得井然有序,從未出錯。
“準哥,下雪了,我幫你開回去吧?”
甄不甲說著就要打開駕駛座的車門,卻被班準搖頭阻止,“你回去吧,咱倆不是一個方向,我自己沒問題。”
對於班準開車的技術,甄不甲倒是沒覺得有什麼值得他擔憂的,只是班準家中的那位……
一周前,班準突然十分給面子地跟甄不甲說,他要結婚了,對象是從小住在他家隔壁的竹馬。
作為從演藝圈的馬裡亞納海溝裡爬出來、這段日子剛有點起(色)的影帝,班準顯然是不應該現在公布婚訊的。
經過甄不甲哭天搶地的勸阻,班準終於勉(強qiang)接受了建議,決定用隱婚的方式來保護他的愛人。
但是對照著跟了班準多年的經驗,甄不甲知道自家影帝就算是跟那位結婚,也只是孤獨的一廂情願。
那位要是沒有家道中落,定然輪不到班準來獻真心。
看著班準的車尾燈消失在視線中,甄不甲的右眼皮莫名地跳了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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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周圍逐漸變暗的天(色),班準也跟著將車速提得更快了些,同時漫不經心地琢磨著到家之後,他應該用什麼樣的方式來對待自己冥頑不靈的新媳婦兒。
昨天剛領完證,班準就有一場外景急需他本人到場,所以就忍痛錯過了洞房花燭夜。
不過就算班準昨天沒有工作,單靠他一人之力,恐怕也難以讓兩人順利圓房。
因為他娶回家裡的那位,在體型上並不和“娶”字相匹配,即便傷了手臂,也不是能容忍班準為所欲為的虛弱程度。
紅燈亮起,班準踩下剎車,掛到空檔,疲憊地靠在椅背上閉眼休息,同時默默數著紅燈的讀秒,心裡頭想著如何讓那人乖乖聽他的話。
突然,車外傳來一陣專屬於重型貨車的輪胎尖嘯聲,在班準來不及反應的瞬間,便疾速靠近了他已經踩下剎車的停止線內——
貨車的車頭已經扭轉,車後的集裝箱卻甩了過來,硬生生掛住了班準的保險杠,拖拽著車身不受控制地翻滾起來!
“哧————”
“ !”
視線裡的景物天翻地覆。
血氣彌漫在班準的鼻息中。
***
“滴——滴——”
不知過了多久,耳邊的聲音才逐漸清晰起來,讓班準意識到自己似乎還存活在這個世界上。
是心電監護儀的聲音。
“呼……呼……”
氧氣面罩覆在臉上的觸感。
斷裂腿骨上的劇痛放射到四肢百骸,刺得班準悶哼一聲,顫抖著睫毛從渾噩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他的頭疼得厲害,微微皺眉時卻帶來了異樣的刺痛。
顯然是他的臉上也受了傷。
額角的傷處一跳一跳地提醒著傷口的主人,它所存在的真實(性xing)。
作為演員,班準拍戲的時候受過很多傷,但都是意料之內、可承受的疼痛範圍。
可這次受傷的位置實在太多,鋪天蓋地般地朝他的痛覺席卷而來。
完全不給人任何可以喘息的機會。
忽然,數段不屬於班準,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屬於他這個(身shen)體卻不屬於他意識的不連貫記憶湧入腦海。
他,班準,一名家世顯赫、俊美無儔的高質量雄(性xing),身家十位數,是(性xing)格暴躁的班氏集團副總裁,並兼任內娛單靠黑料便堪可封神的影帝,讓人厭惡得牙癢癢的同時,又不得不羨慕他所擁有的一切。
……這是原書中的設定。
認識到自己所生活的世界竟然是一本書的班準覺得很驚訝,不過照目前看來,這就是不爭的事實。
簡而言之,這裡所有人都被一本來自ljj的狗血爽文禁錮著,而他班準,就是幫助書中主角攻進行打臉升級的重要工具。
也可以換種說法,他就是那張被打的臉。
原書中,班準在憑借自己的鈔能力奪得一無是處的烏雞影帝後,他又借助自己龐大的勢力開始霸凌圈內同行。
偏偏他卻有眼無珠、好死不死地欺負到了同為演員的原書主角受頭上,仗著主角受無權無勢,對他肆意欺侮。
回到家又用自己欺負主角受時的言語來(刺ci)激被他(強qiang)娶到家中、無法得到自由的主角攻榮潛,最後被大義滅親的自家大哥聯合著榮潛和主角受,將班準多年偷稅漏稅、買凶傷人的事情捅給了公安機關,直接將他這個法外狂徒送進了監獄,自此大快人心,happy ending。
一股腦兒地被迫接受著這些信息,班準的大腦還有些遲鈍,他閉著眼楮努力拚湊著一段段不算連貫的記憶,並無暇處理那些還來不及消化的原書全部內容,隻勉(強qiang)捋順了目前已經(發fa)生的故事線和自己最終的結局。
直到他覺醒之前的昨天,他剛剛將榮潛……也就是那位原書作者花了相當華麗的筆墨才建立起來的完美人設主角攻,用上不了台面的方法,(強qiang)硬地娶回到家中。
不過所幸他倆還沒來得及(發fa)生什麼、一切都還有挽回余地的這件事,讓班準心中大石暫放。
而且,娶榮潛並非他本意,是因為在班準小的時候,班家和榮家就是鄰居。
外婆對班準和他大哥的粗蠻(性xing)子十分不滿,時常在他倆的耳邊念叨著想要隔壁榮潛那樣的乖巧孫子。
久而久之,對外婆的話有著盲目聽從宗旨的班準就將這件事記在了心裡,在榮家破產需要幫助的時候,他義不容辭地擋在願意無償借錢給榮家的自家大哥面前——
硬生生將只需付出利息就可以東山再起的榮家夫婦變成了要出賣兒子的尊嚴才能借到錢的債務人,側面滿足了外婆想要擁有乖孫的願望,同時也填補了自己多年來對榮潛高潔品(性xing)的妒羨與報復。
此時意識到自己被原書作者安排的行為有多愚蠢之後,還沒有徹底整理好記憶斷章的班準當下做出了決定︰
等他出院就跟榮潛離婚!保命最要緊!
為確保自己在這場規模屬實不算小的車禍中沒有失去任何一部分的(身shen)體零部件,班準努力地在被窩裡動了動十根手指,放下心來後,他又小心翼翼地動了動腳趾。
然而這次還沒等班準確認完,他本就緩慢的呼吸便驟然凝滯下來。
他發現他的正上方……傳來了一道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屋裡有人。
會是誰?是他媽嗎?
應該不會,他爸媽昨天已經被他大哥送到國外度假去了,二老這個時候應該還在海灘邊抓螃蟹玩沙子呢。
再說他媽也不會不吭聲地就這麼站著。
那是誰?外婆嗎?
應該也不會,外婆這段日子(身shen)體就不是很好,見他娶了媳婦之後精神頭才好轉不少,不可能在幾天之內就做到讓(身shen)體痊愈,並且來醫院看護他這個重癥傷患。
到底會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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榮潛已經站在班準的床邊快半個小時了。
雖然是夜裡,但他適應了屋內的黑暗,慢慢也就可以看清一點屋中較為明顯的、會反光的物件兒。
所以環繞在班準下頜邊的那根綠(色)氧氣管,也被榮潛盯了快二十分鐘。
作為同樣被家裡嬌寵長大的孩子,榮潛直到現在也無法接受自己竟然被班準花三個億(強qiang)行娶回家的事實。
這三個億是班準把自己從他爸媽手中換回家的戰利品。
對於這件事,榮潛覺得自己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原本班家大少爺念在兩家相識多年的份上,願意慷慨地借給榮家三個億,供他們東山再起,然而班準卻沖出來橫(插cha)一腳,死活要娶榮潛當媳婦兒。
礙於父母驕傲了半輩子,忍受不了後半生的無為,榮潛只能被迫和班準領了證,讓父母拿到那筆錢出國進行資產重組。
而今天他來到這裡,是因為想等班準醒來,跟他談談離婚的事情。
至於那三個億,他會想辦法如數歸還,只希望班準可以給他留下男人該有的顏面。
反觀班準,他正忍著痛意微微眯起眼楮,想要偷看一下自己床邊站著的人究竟是誰。
可屋中漆黑一片,他什麼都看不清楚,只能抿著嘴唇,更加用力地讓眸光聚焦。
突然,病房裡炫目的大燈被榮潛抬手打開,刺眼的光線閃得班準眼尾瞬間溢出生理(性xing)的淚水。
班準想要抬手揉揉眼楮,卻絲毫動彈不得。
只能看見床前站著的身材修長的少年,此時正目光陰鷙地盯著他的臉,似是隨時都能將他生吞活剝了一樣狠戾。
班準頓時大驚失(色)。
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救救我。
他知道自己和榮潛之間的恩怨糾葛,自然不會自戀到以為榮潛會在此時此刻欣賞他的外貌,這個時候他臉上除了英俊,應該只有兩樣東西——
額頭上緊緊纏著的繃帶,和覆在臉上維系呼吸的氧氣面罩。
在心裡頭默默琢磨著失去這倆東西的其中哪一樣會讓他當場斃命,迅速作出判斷後,班準的求生欲驟起。
他現在已經有了自己的意識,不再是被作者所控制的單一紙片人,所以未來的命運都掌握在他自己的手中,是死是活,全靠他的靈活變通。
作為原書主角攻,榮潛是未來京海市數一數二的青年才俊,就算京海每年評定的傑出企業家從規定的十位降成一位,也隻可能是榮潛自己一人。
但其實作為圈粉無數的主角攻,榮潛並不是心腸惡毒的壞人,後期的狠戾手段也完全是因為班準這個反派當得實在太過敬業,不弄死不足以平民憤。
所以單拎出榮潛這個人來討論,他在書中面對主角受的時候溫柔體貼,面對外人的時候則面若冰霜,典型的忠犬護妻男主人設。
由此,班準得出了一個大膽的推斷,只要他從現在開始,徹底跟榮潛斷絕往來,也不再主動招惹他,過好自己的小日子,同時在劇組裡對榮潛未來的寶貝疙瘩提前進行無微不至的關懷,並且重新做人,就相當於重獲新生。
班準將往後的計劃安排得美美的,(胸xiong)有成竹地睜開了眼楮。
然而剛一對焦,他就對上了榮潛那雙幽黑沉靜的眸子。
那裡面似乎凍著三九嚴寒的堅冰,涼得班準呼吸一滯,手上指夾傳輸的數據反饋到心電監測儀上,使屏幕上顯示的心跳數字驟然變成了三位數,線條的波動和班準頸側的脈動一樣高頻,連一向偏低的血壓都被逼得像高壓水槍一樣躥得老高。
班準(強qiang)裝鎮定,忍著令人難捱的頭痛,嘴角勉(強qiang)咧出一抹笑意,張口就來︰
“老榮,你要老婆不要?你要是要,我現在就給你送來。”
榮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