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九章

　　這個電影其實並不算壓抑，甚至余迦宥沒有濃墨重彩的仔細去剖析葉遇的心裡，挖出他的痛苦與掙扎給觀眾看，可是偏偏，就是這種綿綿如細雨一樣的悲傷，讓林洛清愈發覺得哀痛。

　　葉遇的一輩子，幸運於他接受的教育，讓他有了夢想，可也不幸於他接受的教育，讓他有了夢想。

　　他最開始的那次高考失常，是一次誰都沒想到的意外，然而就從這個意外開始，一切的一切宛如失控的火車，載著他朝深淵奔去。

　　他明明可以擁有著更好的更清醒的人生，卻一步步放棄了自己的夢想，拋棄了自己的思想，走上了他從不想去走的路。

　　可悲的是，故事的最後，沒人覺得他生活在深淵，所有人都誇他正常了，聰明了，賺了，甚至連葉遇自己都接受了這樣的結局，和大家一起笑了起來。

　　他死在了那個生機盎然的夏天，萬物生長，一切都充滿了朝氣，唯獨他，將自己殺死在了那個夜晚。

　　林洛清從接到這個劇本就開始品味這段故事，這麼久，也難免有許多感慨，和施正在葉遇、向堅這兩個角色上聊了許久，最後才依依不捨的回了自己的房間。

　　晚上臨睡前，余迦宥把通告表打了出來，交給了每個演員。

　　林洛清看著上面滿滿噹噹的通告，拍了張照片，發給了季嶼霄。

　　季嶼霄給他回了電話，問他，「怎麼還沒睡？」

　　「剛剛在和正哥聊劇本來著。」

　　季嶼霄是知道施正也參演了這部戲的，只是不知道：「他演誰？」

　　「向堅，我們村的一個混混，開始羨慕我，後來嘲笑我，最後和我成了朋友。」

　　「那他的戲份應該還可以。」

　　「嗯，算是戲份比較多的男配了。」

　　老實說他還有點好奇施正會怎麼演這個角色，畢竟施正看起來那麼正派，怎麼也不像一個流里流氣，花花腸子多的混混。

　　「其他人呢？也是星熠的演員嗎？」

　　「不全是，余導自己也找了幾個其他演員，還有一些，他打算直接用村民。」

　　「村民也會演戲？」季嶼霄稀奇。

　　林洛清笑了起來，「小看人了吧？這部戲裡需要一些村民的角色，余導之前拍過這類型的戲，所以他說與其讓演員來演村民，不如村民自己上，多調教幾次，讓他們對鏡頭熟悉了，放得開了，那就可以本色出演，比演員好多了。」

　　「而且村民演村民也更真實啊。」

　　「是嗎？那我等著看你們的成品。」

　　「嗯。」林洛清語調輕軟道，「等明天我給你發我的定裝照。」

　　「好。」季嶼霄應道。

　　他看了看表，催林洛清道，「不早了，你也該去洗澡睡覺了，早點休息，明天還要忙呢。」

　　「知道了。」林洛清躺在了床上，「我這不是想你了嗎？」

　　「是嗎？」季嶼霄竊喜，故意道，「我這才離開你多久啊，就這麼想我？」

　　「唉，這也太喜歡我了吧。」

　　林洛清一翻身，趴在了床上，「我要是不想你，那才該出問題呢。」

　　「你不想我還想想誰？施正？」

　　林洛清失笑，「你怎麼老惦記正哥啊，都說了我和正哥只是朋友。」

　　「不然你還想有什麼關係？」

　　「沒有沒有。」林洛清順毛摸，「唉，你可真能吃醋。」

　　「你別吃，下次回來，我讓張嫂給你做飯統一不准放醋。」

　　林洛清被他這話逗笑了，他覺得季嶼霄這樣就很孩子氣了。

　　但是也意外的可愛。

　　「吃吃吃。」林洛清頗為縱容道，「你隨便吃。」

　　「這還差不多。」季嶼霄滿意了。

　　「那我去洗澡了。」林洛清的聲音甜甜的，像是裹著糖粉一般。

　　「去吧。」季嶼霄和他道，「晚安。」

　　「晚安。」

　　林洛清說完，放下手機，朝衛生間走去。

　　休息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余迦宥就和眾主創一起參加了開機儀式。

　　余迦宥閉著眼，十分誠心的祈禱道：希望他這次拍戲一切順利，希望他這部戲能取得好的成績。

　　林洛清也虔誠的祈求著：拜託一定要讓這部戲取得它原有的榮譽。

　　為此，兩個人都十分真誠，上完香鞠躬的時候都是標準的九十度。

　　參加完開機儀式，演員們就去準備妝造了。

　　這一次的所有演員，除了林洛清，都是試鏡選上的，也因此，其他人都只需要按照試鏡時定好的妝造上妝做造型就好，唯獨林洛清，他沒有試過鏡，也自然沒有試過妝造，這時候才是第一次試。

　　余迦宥之前已經深入過村子，看過了村子裡差不多十七八的男孩都穿什麼，按照他們的穿衣標準淘寶買了好幾套葉遇會穿的衣服，有些還特意做了舊。

　　要不是怕林洛清不習慣穿別人穿過的衣服，他都該直接去買村裡人的衣服了。

　　「你把這身衣服換一下。」余迦宥道。

　　林洛清看了看，是一看就比較廉價的白色短袖和牛仔褲，還有一雙帆布鞋。

　　牛仔褲已經洗的有些發白，帆布鞋也不是新的，像是刷了很多次，不過好在都很乾淨，一看就能看出它們的主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保持著自己的乾淨體面。

　　林洛清換了衣服出來，余迦宥看著他的頭髮，摸了摸下巴。

　　林洛清的頭髮不算太長，雖然達不到標準的板寸，但是考慮到他讀書的學校並不像城裡那樣嚴苛，再加上村子裡其他人也有這樣的頭髮長度，所以余迦宥沒有讓他剪。

　　「就這樣吧。」余迦宥上下打量了一會兒，「挺好的，就是白，不過葉遇之前也一直都是好學生有出息的模樣，所以你這樣看起來也挺像清貧學霸的。」

　　林洛清對著鏡子看了看，和自己平時差別並不大，彷彿回到了他的大學時期。

　　「這就可以了？」

　　「不然呢？」余迦宥笑道，「葉遇是學生，又一直在學習，也沒怎麼下過地，可不是就是這幅模樣，再扮糙扮丑，反倒假了。」

　　林洛清見他這麼說，也就接受了，畢竟劇本裡也說了，葉遇長得還不錯。

　　他的出場其實很美好，長相帥氣，成績不錯，村裡少有的高中生，青春洋溢，有夢想有未來，令人艷羨，也因此，他的結局才令人唏噓。

　　林洛清跟著余迦宥走了出去，就看到了換好衣服正和別人說話的施正，他的變化明顯比平時大多了，也不知道是接了發還是帶了假髮，施正的頭髮比他的還要長一些，微微觸及肩膀，有些變成了一綹一綹的，像是頭髮有些髒了。

　　余迦宥喊了他一聲，施正回過頭，手裡還夾著煙，不太像平時周正的施正，但是也不像向堅。

　　等開機應該就像了，林洛清想，他現在這樣，明顯是施正的氣質加向堅的外形，所以他才覺得不太融合，有些奇怪。等到開機了，他入戲成為向堅後，氣質變了，就該就會像向堅了。

　　施正見林洛清盯著他看，笑著走了過來，上下看了看他，「沒什麼變化啊，還是一樣帥。」

　　「你倒是變了點。」林洛清真心道。

　　施正笑了笑，「那是，還接了頭髮呢。」

　　林洛清好奇的湊上去看了看他的頭髮，還伸手摸了摸，最後感慨道，「正哥你還是短髮更帥。」

　　「我也這麼覺得。」施正道。

　　余迦宥覺得他們倆這純粹是固有印象作祟，「那是你們沒看習慣，看習慣了就好。」

　　他邊說，邊帶著他們往攝像機走去。

　　十月的天還沒徹底冷下來，余迦宥想趁著這會兒還有夏季的餘溫，先把劇裡夏天的戲拍完。

　　他打算先拍葉遇第一次高考成績還沒有出來的戲，那時候的葉遇心情還比較輕鬆，林洛清演起來也會比較順手，能更好的進入角色裡。

　　林洛清自然沒意見。

　　余迦宥和他還有其他演員一一講了戲，又說了一會兒開拍後的走位，讓他們先試了一遍戲。

　　這場戲其實很簡單，就是葉遇和葉母一起走在村裡的路上，他高考完了，在等成績之餘，閒暇無事就會幫父母去果園摘水果，幹點農活。

　　葉遇禮貌的回到道：「嗯。」

　　很是客氣。

　　這裡其實是個小細節，——葉遇常年在村外的鎮子讀書，只有寒暑假才會回村子，再加上回來後也是一個人在家看書寫作業，所以和村子裡的人並不太熟絡。

　　村裡人都知道葉家的兒子是要考大學的，羨慕有，酸氣也有。

　　尤其是看到他幾乎不和村裡的同齡人過多來往的時候，有些會背過身道，「這大學生就是不一樣，你瞧，都不和村裡的其他人來往。」

　　「人家是未來的大學生，哪會和這些人交朋友，人家未來可是要去城裡賺大錢的。」

　　只是他們說的聲音不大，又不會專門去葉家門口說，葉遇和他的父母才沒有聽到這樣的閒言閒語。

　　但這也為後來葉遇屢次高考失敗後，村民的變化，埋下了伏筆。

　　然而現在的葉遇還什麼都不知道，所以他客氣的對待著他不算太熟絡的人。

　　葉母則站在旁邊笑著，頗為驕傲。

　　這次扮演葉母的演員是余迦宥之前合作過的演員，長相溫婉親切，看起來就像天下最常見的媽媽那樣。

　　林洛清和她問了好，對起了台詞。

　　余迦宥則趁著這個時間，和村民說著一會兒怎麼拍。

　　他讓村民放開膽子，就像平時那樣，「就當是你鄰居就行，你平時怎麼說話就怎麼說話。」

　　村民試了試，余迦宥糾正了好幾遍，一直到自己覺得沒什麼問題了，才叫了林洛清和飾演葉母的金艷芳過去，開始走這場戲。

　　葉遇帶著草帽走在馬路邊上，手裡拿著水，他的母親走在他旁邊，笑著和他說著考上大學之後的事情。

　　「到時候我和你爸一起送你去學校，媽還沒見過大學長啥樣呢，這次正好能見一下。」

　　「我聽隔壁的老張說，大學生可以申請村裡的助學貸款的，就是咱們村一直沒出大學生，也沒人申請過，到時候讓你爸去問一下，要是不麻煩咱們也可以申請一下，是吧？」

　　葉遇點頭，他聽班裡的同學說過這個事情，助學貸款上學的四年裡是沒有利息的，所以許多他們這種村裡出去的大學生都會申請。

　　葉母想到未來的日子就覺得開心。

　　「你去了城裡也要好好讀書，到時候就能在城裡找個好工作，以後就別回來了。這樣你以後的孩子也能在城裡讀書，能在城裡生活。」

　　葉遇覺得她想的有些遠，卻還是笑著點了點頭。

　　他們邊說話邊往前走，村裡人從他們身邊走過，笑著問他，「葉遇你考完了？考的怎麼樣？」

　　「還可以吧。」葉遇道。

　　「厲害啊。」瘦高的男人看著他的眼裡都是讚賞，「咱們杏花村也能出個大學生了，哈哈哈，老葉家這祖墳上可真是冒青煙了。」

　　葉母的臉上又揚起了笑容，葉遇有些不知道該怎麼接話，就禮貌的微笑著。

　　兩人一路往前走，遇到了三五個人，無一例外的都問了葉遇高考的事情，羨慕的說著葉父葉母生了個好兒子。

　　葉遇就安靜的站著，禮貌中有些青澀靦腆，一看就是涉世未深還不太懂得怎麼打交道的學生。

　　他低著頭，寬大的草帽下他秀氣的臉精緻又乾淨，像是夏日裡的一抹明媚的亮色。

　　那個時候，葉遇是很喜歡夏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