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四一章

　　林洛清他們等了一周，才終於等到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

　　余迦宥欣喜，當天就轉移了陣地，連忙從鎮子重回了村子，等著拍葉遇的最後一幕。

　　這一幕是電影落幕時的劇情。

　　傍晚時分，葉遇和向堅他們嬉嬉笑笑的聊完了自己結婚的事情，送向堅他們出門。

　　門一開，他才發現門外竟然已經落了厚厚一層積雪。

　　向堅他們踏著積雪走過，走出了他家的院子，葉遇跟著他們。

　　他在家門口停了下來，聽著向堅他們和他說了再見，看著他們在夜幕中朝不遠處走去。

　　他毫不在意的轉回頭，卻發現曾經皚皚的白雪上多了骯髒泥濘的腳印。

　　他看著面前不再潔白的白雪，愣了許久，踩著那些腳印回到了屋簷下。

　　冬天了，樹木都已經枯死，這個院子再也沒有一束花，沒有一絲綠色，就連純白無垢的雪，也被人踐踏的髒兮兮的。

　　葉遇突然就想到，曾經這個庭院也是開滿了花的，五顏六色，生機盎然。

　　可現在，它只剩下灰敗。

　　他想起了他在那個生機盎然的夏天，一個人坐在庭院裡，抽了一整晚的煙，煙火明明滅滅，他的心反覆拉扯。

　　那一天，他很想死在那個明亮又燦爛的夏天。

　　或許他也確實死在了那個夏天吧，葉遇看著牆角處光禿禿的沒有葉子的樹，它連積雪都承不住，它什麼都沒有。

　　他拿出了口袋的煙，像那年夏天一樣，緩緩點燃，抽了起來。

　　煙上的火星明明暗暗，他一動不動的站著，像是沒有知覺一樣。

　　大雪緩緩而下，落在了他的身上，落在了他的煙上。

　　遠遠望去，他像個雪人一般，虛假且不會思考。

　　他抽掉了最後一根煙，煙滅了，他的故事也結束了。

　　天公很做美的在後半夜又下起了雪，滿足了劇情最後的落雪。

　　林洛清也終於在煙熄滅的那一刻，徹底殺青。

　　吳心遠連忙走過來幫他撣去了身上的雪，拿了熱水袋給他，讓他抱著取暖。

　　林洛清有些怔，他還有些在戲裡，沒有走出來。

　　他隱約覺得葉遇似乎又死了一次，又隱約覺得他似乎只是在懷念那個曾經活著的少年。

　　他的世界早已經沒了淨土，他的人生全部被打亂，他已經放棄了自己，所以，他早已不是葉遇了。

　　他心裡的葉遇，真真實實的死在了那個夏天。

　　吳心遠帶著林洛清上了保姆車，給他倒了杯熱水，讓他喝了幾口，暖暖身子。

　　林洛清被車裡的暖氣吹著，抱著水杯，好一會兒才終於緩過來。

　　這種情況其實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好幾次，他在拍這部戲的時候都會出現這種情況，最先發現的是余迦宥，嚇得余迦宥立馬坐在他旁邊又是和他一起看相聲，又是給他講笑話，生怕他出不來戲。

　　「你比我想像的敏感一些。」他後來和林洛清道，「我沒想到你竟然也會入戲這麼深，林洛清，你以後接戲的時候注意點，超過這個度的就不要接了，不然我怕你出戲出不來就不好了。」

　　余迦宥是少有的自己追求藝術，卻並不想讓藝術耽誤別人的導演。

　　他喜歡電影，是單純的喜歡電影能訴說的故事，傳遞的情懷，所以他永遠為了他的喜歡堅持不悔，但是他並不想讓他的喜歡毀掉別人的人生。

　　他看過太多演員入戲後出不了戲是怎樣的消極與陰鬱，他不希望他的演員也變成這樣，尤其是林洛清這種本身就擁有著美好未來的人。

　　林洛清倒是沒想到他會和自己說這個，他其實能偶爾感覺到，在一些時候自己好像離葉遇更近了些，但是他並沒有太當回事，他太想演好這部戲了，每靠近葉遇一分他都更欣喜一分，也稍微對得獎多一分信心。

　　他向來是認真的演員，如果說之前他的每一部戲他都是用盡了百分之百的認真去演繹，那麼這一次，他則是用盡了百分之二百的認真，生怕自己耽誤了余迦宥。

　　「我知道了。」林洛清道，「我以後會注意的。」

　　余迦宥難得的在這個時候就很成熟了，他說，「你要記住，在你是一個演員的同時，你還是一個活生生的人，這世上缺少一部電影誰都活得下去，但是缺少一個你，很多人的生活會變得痛苦，所以要量力而行，不要真的成全了角色，毀了自己。」

　　「這不像是你們這種導演該說的。」林洛清笑著看向他，「我以為你們這種導演，看到演員入戲會跟高興呢。」

　　「入戲當然令人高興，但是太入戲就令人擔心了，每一個好的導演都愛才，而一個愛才的導演絕對不會希望自己喜歡的演員因為自己的戲出問題。」余迦宥認真的解釋道。

　　林洛清敏感的抓住了重點，「所以你很喜歡我？」

　　余迦宥：？？？你現在該說的是這個嗎？這是重點嗎？

　　還有我怎麼就喜歡你了？你這話很有歧義的你懂嗎？！

　　余迦宥覺得他還能腦筋這麼急轉彎，大概是徹底出戲了。

　　他頗為傲嬌的看了林洛清一眼，「那還是留給季嶼霄喜歡吧。」

　　說完，他站起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林洛清看著他的背影，笑了起來，心道這時候的他倒是不像書裡的那樣，那麼嚴厲高傲。

　　不過……林洛清想了想自己之前的狀態，低低歎了口氣。

　　他想他真的是太想演好這部戲了。

　　紛飛的雪花伴著突然而來的冷空氣飄了進來，林洛清被風一吹，從回憶裡離開，就看到了余迦宥。

　　「你先回去吧。」余迦宥道，「好好休息一下，明天給你辦個殺青宴，你就可以回家了。」

　　「好。」林洛清應道。

　　余迦宥關了車門，林洛清靠在了椅背上。

　　可算是拍完了，他想，這下，他也能放下心裡的負擔了。

　　大部分的時候，林洛清拍戲都很享受，可是當這種享受一旦套上必須拿獎的枷鎖，即使是豁達如他，也難免會讓自己沉重起來，所以他才會在這一次，發生這種入戲過深的情況。

　　好在，他終於殺青了，也終於可以從戲裡出來了。

　　林洛清回了酒店，洗了澡，躺在床上睡著了。

　　他難得的睡了一個懶覺，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起床。

　　吃完飯，林洛清不慌不忙的去了片場。

　　施正還有幾場戲要拍，還沒有殺青，林洛清遠遠的看著，覺得施正的演技真的越來越好了。

　　余迦宥是個很會發掘人的導演，他能根據每個扮演者的特點，發現出他們和角色的契合點，從而加深這個契合點，讓你對這個角色更加得心應手，也讓其他人覺得你就是這個人。
　　
　　施正這麼一個周正爽朗的人，在他的不斷挖掘下，現在就和街上的混混沒什麼兩樣，一眼看過去，你甚至看不出來他會是個明星。

　　一場戲拍完，施正遠遠看到了他，走了過來。

　　「我聽余導說你殺青了？」他道。

　　林洛清點頭，「你應該也快了吧。」

　　「嗯。再過幾天。」

　　「那你加油。」

　　兩個人正說著，就見寧裕朝這邊走來，施正很有眼色的離開了。

　　林洛清看著走到自己面前的寧裕，故意道，「寧編劇不會是又要給我遞劇本吧？」

　　寧裕愣了下，隨即笑了起來，似是想起了《一路向西》殺青的那天。

　　「當然不是。」他說，「我是來感謝你的，如果沒有你的幫助，迦宥現在估計還會很難受，雖然不至於像葉遇那麼慘，但是他的精神世界，也會死在今年這個夏天。」

　　林洛清笑得溫柔，他說，「那你更該感謝你自己啊，如果不是你幫他把劇本給了我，我怎麼能看到這麼精彩的劇本，怎麼會和他有合作呢？」

　　「寧裕，你才是你自己最該感謝的人。」

　　寧裕聞言，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下了頭。

　　余迦宥那邊已經讓人準備好了殺青的蛋糕，興奮的喊著，「林洛清，過來切蛋糕，我們拍個殺青的合照。」

　　「好。」林洛清拉著寧裕，一起走了過去。

　　他們站在青山之前，林洛清站在余迦宥和施正的中間，手裡抱著余迦宥不知道從哪裡摘來的花。

　　大家看著鏡頭，在攝影師「三二一」的倒計時中，一起喊道，「殺青快樂。」

　　照片上的每個人都笑的很開心，每個人都對未來充滿了期待。

　　余迦宥不會知道，書裡的自己，一個人站在孤寂的村裡，默默在心裡殺青了自己的夢想，沒有蛋糕，沒有鮮花，沒有他看得到的未來。
　　
　　就像施正也永遠不會知道，書裡的自己，這個時候還在劇組日復一日的跑著龍套，問自己到底要不要放棄，要不要繼續堅持，輾轉反側。

　　而寧裕也不會知道，書裡的他最終也還是沒能幫朋友完成心願，當余迦宥從領獎台下來再來找他的時候，他看著自己曾經的摯友，看著那部他一個人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明明知道自己沒什麼錯，卻還是永遠愧疚於自己先一步離開時轉身的背影。

　　現在的他們，簇擁在本不應該出現在這個世界的林洛清的身邊，每個人都張揚著自己的驕傲，他們都還是夢想很美麗的青年。

　　林洛清殺青了，其他人還需要再拍一兩天，他惦記著季嶼霄和兩個孩子，也就沒繼續留在劇組，先一步回了城裡。

　　季嶼霄知道他要回來，專門讓張嫂做了好幾個菜，生怕他這一陣兒沒吃好。

　　林洛清則先一步去接了林非和季樂魚。

　　雖然現在距離《光芒》播出已經過了幾個月，但是卻趕上了春節逼近，《一路向西》的宣傳已經開始，所以他這張臉還是十分知名。

　　林洛清也就沒有下車，坐在車裡等著兩個寶寶，順道想給他們一個驚喜。

　　季樂魚拉著林非的手上了車，看到他坐在車上，果然十分驚喜，一下就撲進了他懷裡。

　　林洛清抱著他，左手一伸，把林非也摟進了懷裡，挨個親了親，「爸爸的小寶貝。」

　　季樂魚很乖的繞過他坐在了他的另一邊，讓他坐在他和林非中間。

　　「爸爸你這次回來能待多久啊？」季樂魚問。

　　林洛清瞬間有些心虛。

　　他本來是打算好好陪兩個寶寶一段時間的，尤其是林非。

　　可是偏偏《一路向西》定檔大年初一，這也意味著年前電影就要開始宣傳，林洛清作為主演，又是人氣最高的流量演員，這怎麼也不能缺席太多場。

　　不過李導大概是考慮到他《歸玉》的拍攝，所以只說他除夕前一周再來跑路演就好，也算是給足了他時間。

　　「先陪你們待到月底，然後我去工作一兩個禮拜，就可以陪你們待三五個月了。」

　　季樂魚聽著他嘴裡的「三五個月」，驚喜道，「爸爸你今年不用上班嗎？」

　　「不用像去年那麼忙。到時候我就可以每天都接送你們上學，每天都和你們在一起了。」

　　林非聽著，默默低下了頭，心道他真的和那天晚上說的一樣。

　　他不由有些開心，卻沒有表現出來。

　　林洛清看著他這不言不語的樣子，低頭貼近了他的小腦袋，在他的臉上親了親。

　　「親爸爸一下。」他語調輕軟的對林非道。

　　林非彆扭的轉過頭，不去看他。

　　林洛清失笑，揉了揉他的腦袋，轉頭看向季樂魚，「小魚親爸爸一下。」

　　季樂魚立馬甜甜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他親完，還很乖的和林洛清道，「我替哥哥再親一下。」

　　林洛清挑眉，逗他道，「那你親完再替我親你哥哥一下。」

　　「好呀。」

　　季樂魚說著，就又在他的臉上親了一下。

　　隨即探著身子和林非道，「哥哥你離我近點，我親不到。」

　　林非：……

　　林非很冷酷的不為所動。

　　季樂魚也不惱，他不近，他就再靠近一點，愣是湊到林非臉邊，親了他一下。

　　林非本來想避開的，結果注意到了他橫越林洛清不易，這才勉強沒有動彈，讓他親了自己一下。

　　然而季樂魚剛親完，他就聽到林洛清說，「小魚你替我親了哥哥一下，那爸爸就也替你親哥哥一下吧。」

　　說著，林洛清就猝不及防的也在林非臉上親了一下。

　　林非：？？？

　　「那我再替父親親一下。」季樂魚積極道。

　　林非：？？？

　　林非默默拉開了距離，靠著車窗，警惕的看著他們倆。

　　怎麼還沒完沒了了？

　　都不准親了！

　　太黏人了！

　　林非轉頭看向窗外，只是耳朵有點紅。

　　林洛清笑了起來，低頭去看季樂魚，季樂魚也彎著眼睛笑著。

　　林洛清抬手刮了一下他的小鼻子，隨後又伸手揉了揉林非的腦袋，滿意的看到林非的耳朵更紅了。

　　真可愛，他的兩個小寶貝。

　　不得不說，回家的感覺，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