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三零章

　　余迦宥瞬間有些說不出的喜悅，不為別的，就為別人對自己的這份相信與看好。

　　他在這條路上走的其實並不順，父母不理解，兄弟姐妹不支持，唯一的志同道合的好友寧裕，也在和他一起努力了三年後，選擇了離開。

　　《歸玉》這個劇本最開始的靈感來源是寧裕的一段話，余迦宥在他那段話裡得到了觸動，回去動筆寫了《歸玉》。

　　可是《歸玉》還沒寫完，寧裕卻先來找了他，和他道別，說以後他不能陪他一起拍電影了，郭茂看中了他，給了他機會，他想去試試，去郭茂的團隊寫一些商業片的劇本。

　　余迦宥在那一瞬間筆差點都握不住。

　　他感受到了背叛與拋棄，他不明白明明說好了一起努力的朋友，為什麼會離他而去。

　　寧裕似是看出了他的無措，和他解釋道，「我也需要生活，我不是活在雲端，我腳下踩著土地，我手裡拿著筆，我需要麵包和水，而不是只是夢想。夢想是美好的，但是現實是實實在在的，我得先活著，再談夢想。」

　　「我可以幫你啊。」余迦宥說，「沒有錢，我可以給你錢。」

　　「可是我們不能一輩子靠著你現在的家裡給的零花錢活。迦宥，我不可能心安理得的花著你的錢不做打算，尤其是未來在哪裡，我們誰都看不到，所以我們得先學會妥協，先讓自己有資本，然後再談夢想。」

　　寧裕離開了，他進了郭茂的團隊，去寫他曾經不喜歡的也覺得沒意思的商業片，去和其他人一起創作一個劇本，去學會磨合，學會放棄自己有些和大家不一樣的想法。

　　只有餘迦宥一個人還在踽踽獨行，後來，《黯》的資金鏈斷裂，演員跑路，他坐在石頭上，思考著自己的未來和堅持，突然覺得一切也都挺沒意思的。

　　他把寫好的《歸玉》的劇本發給了寧裕，和他說我原諒你了，我也放棄了。

　　寧裕看著他的劇本，每翻過一頁，眼淚就多一行。

　　他想起了余迦宥曾經的壯志雄心，他的驕傲，他一次次的堅持著再試一次，他好像永遠不知疲憊，天真純粹的像個赤子。

　　可現在，赤子言敗了，他放棄了。

　　他沒有給劇本起名字，——反正也不會拍，沒有起名的必要。

　　他讓劇本裡的主角從堅持堅持又堅持，到一次次撐不下去，放棄了自己的思想，隨波逐流，成為了大家眼裡的聰明人正常人。

　　當他一個人孤獨的往前走的時候，他有夢想有理想有思想的時候，所有人都笑他，笑他是個傻子；當他放棄了，活成了一個沒有理想沒有思想沒有夢想只知道混日子的人時，大家開始說他變了，變得正常了，變成了聰明人。

　　很諷刺，很可笑，也很可悲。

　　寧裕不想他放棄，他不想余迦宥也變成葉遇一樣的聰明人，所以他不斷的觀察著自己身邊合適的演員，想尋找一個可以出演這部戲，可以給余迦宥一個機會的人，直到他看的了林洛清。

　　最開始的時候，余迦宥其實並不相信林洛清會願意演這部戲，因為他太沒名氣了，林洛清太紅了，後來林洛清和他見面，兩個人交談，林洛清提出了他的條件，一條一條，一件一件，余迦宥非但不生氣，反而內心覺得稍微踏實了一些。

　　他在和你談條件，這證明他是認真的，而他現在，需要的就是這麼一個認真的，願意和他再拼一把的人。

　　他只是沒想到，林洛清會這麼看好他，會對這部戲寄予這麼大的期待，竟然還幻想著拿獎！

　　余迦宥心裡歡喜，又怕辜負了他的期待，只能先給他打預防針，「拿獎這事夢裡想想就行了，現實裡就別強求了，獎項不止靠實力，還靠運氣，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看開點吧。」

　　這怎麼能看開？！

　　這本來就是你的獎啊！

　　林洛清更愁了，「所以你真的不考慮你來演嗎？我現在壓力好大的。」

　　「你就是得失心太重了。」余迦宥勸他，「你這人氣都這麼高了，還想著第一次演文藝片就拿獎啊？哪能這麼容易就人氣獎盃雙豐收啊，這得多幸運啊。」

　　余迦宥說完，又怕打擊到他，安慰他道，「你放心，片子呢我會認真拍，但是片子之外的事情，就不是咱們說了算的了。」

　　「可是如果我沒有接這部戲，那你最後不就會自己出演嗎？你難道真的會這麼輕易就放棄，就退圈嗎？」林洛清固執道。

　　余迦宥一聽他這話，語調都高了起來，「林洛清你這是什麼意思？你現在說你沒有接這部戲，怎麼，你是後悔了？看不上我這麼個沒名氣的導演是吧？」

　　林洛清：「……我沒有。」

　　他只是不想搶他的影帝！

　　余迦宥笑了聲，他當然也知道林洛清沒這個意思，他就是故意這麼說，好讓林洛清少想點這種事。

　　余迦宥想了想，雖然不太清楚林洛清會什麼會堅持想讓自己出演，但是他說的倒也不錯，在寧裕告訴他林洛清願意出演前，他其實一度猶豫過要不要自己出演葉遇，自己把這部戲拍完，然後就徹底退圈，讓自己和葉遇一樣，隨波逐流，去混日子。

　　這樣，也算是紀念自己曾經的夢鄉，祭奠自己逝去的驕傲。

　　可是他遲遲沒有狠下心，歸根結底還是不願意。

　　「你說的對。」他對林洛清道，「如果你沒有答應，或許再過一年兩年，我會扛不住自己演這部戲，演完就徹底放下自己對電影的執念。但是如果真的是那樣，那時候的我一定很悲哀。我很憐憫葉遇，覺得他很可憐，可是我卻要去演他，去接受自己也變成他，那時候，我會覺得自己很可悲。」

　　「那樣即使真的像你夢裡那樣拿了獎，我也不會有多高興。」

　　「因為那不是我想要的，林洛清，我是個導演，我喜歡站在鏡頭後面，去拍攝去記錄，我不喜歡站在鏡頭前去演戲，什麼情況下我會站在鏡頭前去當一名演員呢？只有當沒有演員可以用了，我沒辦法了，山窮水盡了，我只能自己上了，那時候我才會讓自己去當一名演員。」

　　「可那時候，我一定已經窮途末路了。」

　　「志得意滿的人去演葉遇，他會同情葉遇，會憐憫，卻並不會因此為自己悲哀，因為他是幸福的，他知道他不是葉遇。可本身理想就破滅，窮途末路的人去演葉遇，那是一種殘忍，一種放大自己際遇的殘忍。我希望我永遠都不要有那麼一天，那樣或許我能演的很好，但是演的越好，對我而言，也越殘忍。」

　　他並不想在窮途末路後置之死地而後生，那太痛苦了，他心裡的驕傲不希望他面臨這些。

　　他更希望的是像現在這樣，在他快要放棄了，在他迷茫的時候，有人拉了他一把，給了他一束光，告訴他繼續往前吧，我覺得你很厲害，我相信你可以。

　　余迦宥並不害怕失敗，他家境優渥，人生順遂，他擁有絕對的熱愛與純粹的赤誠，他可以不顧一切的往前走，他只是希望，能有人支持他，而不是他一個人不停的孤獨的聽不到回聲的向前走。

　　他喜歡的是導演這項工作，他也只想單純的當一個好導演。

　　林洛清沒想到他是這樣的想法。

　　他在一剎間給愣住了。

　　他是個演員，影帝作為演員的最高榮譽，他自己很在乎，所以將心比心的覺得余迦宥必然也很在乎，所以他不想拿走屬於他的榮譽——哪怕在簽約之前，他根本不知道他就是余成。

　　可是現在，他聽著余迦宥的話，想著書里餘迦宥最後確實走到了那一步，他演了葉遇，他拿了獎，所有人都覺得他風光無限，可那時的他，卻或許並不開心。

　　他說他希望他永遠都不要有那麼一天，可最後，他還是走向了那一步，他說葉遇演的越好，對他而言就越殘忍，可最終葉遇卻拿了那年的影帝，擊敗了所有對手，那時候的余迦宥是什麼心情呢？

　　林洛清突地就不那麼想讓余迦宥演葉遇了。

　　太殘忍了。

　　他還很年輕，意氣風發，年少輕狂，他不應該經歷這麼多殘忍。

　　他現在這樣，就很好。

　　「好吧，既然余導你這麼說，那我就好好努力，一定把這個角色演好。」

　　「這就對了。」余迦宥滿意道，「演員嘛，就是要自信，相信自己能把角色演好，這樣你才能成為這個角色，你自己都不相信，觀眾怎麼相信呢？」

　　林洛清乖巧點頭，「嗯嗯。」

　　「行了，你好好看劇本啊，有不懂的地方問我，我這邊還在聯繫製片人呢，過幾天我就該去踩點選取景地了。」

　　「好，余導加油！」

　　「知道了知道了。」

　　余迦宥掛了電話，撓了撓頭髮，暗道他這麼看好他，連拿獎都想到了，這對他懷抱的期望也太大了吧。

　　唉，看來得加倍努力啊，不然萬一到時候獎項提名都沒進，那豈不是很尷尬？

　　余迦宥這麼一想，連午休都不敢午休了，迅速聯繫了自己之前的製片，讓他和自己一起去選取景地。

　　林洛清這邊也再次看起了劇本。

　　他現在明白為什麼余迦宥當年能憑借這個角色拿獎了，那時候的余迦宥估計和葉遇差不多，他演的是葉遇，也是他自己，很殘忍，但是卻格外真摯動情，所以他才能第一次入圍，就直接拿獎。

　　而現在，他要代替余迦宥出演葉遇這個角色，他必須也要拿獎，這樣，才能保證余迦宥的人生不會因為他的出現有損星光。

　　如果他的出現一定會給某些人帶來什麼，林洛清希望是幸福，是積極向上，是更好的未來，而不是損失和痛苦。

　　這樣，他才能問心無愧。

　　余迦宥聯繫好了製片人，和林洛清說了一聲，就去拉贊助選取景地了。

　　林洛清這邊也接到了吳心遠的微信，說《光芒》即將上映，他要開始準備線上宣傳了。

　　「好。」林洛清答應道。

　　他按照劇組的要求轉發了《光芒》的倒計時海報。

　　三天後，《光芒》正式播出。

　　林洛清雖然不是主演，只是其中的一個配角，不過還是早早坐在了電視前，準備追劇。

　　和他一起的還有季嶼霄、林非、季樂魚。

　　「爸爸，這個電視劇裡面有你嗎？」季樂魚靠在他身上，問他道。

　　林洛清點頭，「嗯。」

　　「那你也是警察嗎？」

　　「嗯。」

　　季樂魚有些稀奇，正想說什麼，就看到片頭林洛清的身影。

　　「爸爸是你哎。」他興奮的指著電視裡的傅晗道。

　　林洛清笑了笑，片頭的那一幕正是傅晗見到他爸，和他敬禮的那一幕。

　　季嶼霄雖然之前就看過他穿警服的形象，但是現在在電視裡看到，還是有些驚艷。

　　「還挺像模像樣的，小警察。」他打趣道。

　　林洛清哼了一聲，沒理他。

　　季嶼霄笑了笑，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攥進了手裡，「很帥。」

　　「那是。」林洛清驕傲道。

　　季嶼霄低笑，心頭微動。

　　他看向林非和季樂魚，對他們道，「非非去拿點小點心過來吧，小魚拿點水果。」

　　「哦。」季樂魚很乖站起身，拉著林非往廚房走去。

　　林洛清看著他把兩個寶寶都支開了，轉頭瞅向他。

　　剛瞅過去，就被季嶼霄吻上了唇。

　　「傅小隊長今晚能來我的夢裡嗎？」他挨著他的嘴唇道。

　　林洛清的臉瞬間燙了起來，他說，「做夢。」

　　「沒關係。」季嶼霄道，「那我去傅小隊長的夢裡吧。」

　　林洛清不由笑了起來，親了親他的唇，低低道，「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