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二章

　　林洛清聽到季嶼霄說除夕回季家老宅吃飯並沒有太多的驚訝，到底是季嶼霄的父親呢，就算是吵了架，只要沒斷絕父子關係，那回去也正常。

　　他只是覺得季嶼霄的興致不高，似是有些悲傷，也是，這種團圓佳節，最容易讓人思念親友，他猜他應該是想到了他哥。

　　畢竟，本該一家團圓的日子，因為他兄嫂的離開，徹底無法團圓了。

　　「明天晚上才過去的話，我們白天要不要去看看你哥哥啊？」他問道，「新的一年呢，去和他說說話也好。」

　　季嶼霄本就想明天去看看季嶼凌，只是還沒來得及告訴林洛清，現在聽到他這麼說了起來，不覺有些驚訝，又莫名覺得欣喜，「你想去看他？」

　　林洛清點頭，「畢竟是新年嘛，你應該很想他吧。」

　　季嶼霄聞言，眼神不自覺溫柔了下來，綿延著思念，像月下清輝。

　　他眨了眨眼，低聲道，「嗯。」

　　去年的這個時候，他還和他哥在一起，商量著新年去哪裡玩，季嶼凌說他沒時間，季嶼霄就笑著表示那他帶季樂魚去。

　　可今年，卻只剩下他和季樂魚了。

　　「你和我一起去吧，你還沒見過他呢。」季嶼霄道。

　　林洛清點頭，走近了他，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我本來也是打算陪你一起去的。」

　　他伸手搭在了季嶼霄的腿上，趴在了他的膝上，目光清澈的看著他。

　　季嶼霄揉了揉他的腦袋，眼裡情緒朦朧。

　　「小魚去嗎？」林洛清問他。

　　「不了吧。」季嶼霄道。

　　他好不容易最近才又變得明朗起來，季嶼霄怕他觸景傷情，回來又得難受。

　　「我們中午吃完飯去，早早回來。」

　　「好。」林洛清答應道。

　　他的腦袋一歪，乖順的趴在了季嶼霄的腿上。

　　季嶼霄撫摸著他的側臉，心情像夜下的月光，輕柔又安靜。

　　夜風襲來，他看著林洛清溫柔美好的樣子，心裡的悲傷也終於緩和了一些。

　　他不自禁彎下腰，林洛清疑惑的抬頭，就被季嶼霄吻住了唇。

　　他吻得很溫柔，像脈脈的流水，不含情欲，只有無邊的溫柔與落寞。

　　林洛清揚起了頭，勾住了他的肩膀，一點點的細膩的回應著他的親吻。

　　月色無邊，星光搖落一地斑駁。

　　第二天中午吃完飯，林洛清和季嶼霄找了個借口，出了門，去了季嶼凌的墓地。

　　天很冷，林洛清站在季嶼凌的墓碑前，看著他墓碑上的照片。

　　照片上的人年輕帥氣，漂亮的鳳眼微微揚起，帶了幾分驕傲與自信，卻又因為眼神裡的溫柔，令人如沐春風。

　　林洛清驀的就想到了霽月光風這四個字，他應該就是這樣的人，所以才會讓身為弟弟的季嶼霄念念不忘，讓身為兒子的季樂魚願意討他喜歡，也讓隨手幫助過的蘇潼在他離開後也心甘情願的繼續支持他的弟弟。

　　只可惜，他終究是無緣見他了。

　　林洛清有些難受，不僅是為了生命逝去的無力，更是對美好的事物離開的傷感。

　　英雄末路，美人遲暮，向來都容易讓人悲傷，更何況他這樣的天之驕子的隕落呢？

　　他回頭看去，季嶼霄正安靜的坐在輪椅上，直視著面前的墓碑，眼神悲傷又沉重。

　　他是那樣的悲哀，哪怕是只看一眼，林洛清都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我有眉目了，季嶼霄在心裡對著自己的兄長道，雖然很殘忍，但是，我一定會找出藏在幕後的人，你放心，我一定會為你和嫂子報仇的。

　　他痛恨的憤怒的在心裡說道。

　　可是觸到季嶼凌眼裡的溫柔，他心裡的憤怒又慢慢平靜了下來。

　　這世上最沒有用的就是憤怒，憤怒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所以，他不需要這種無用的情緒。

　　「我會照顧好小魚的。」季嶼霄輕聲道。

　　他轉頭朝林洛清看了一眼，面色柔和了起來。

　　「這是林洛清，我的伴侶，我們結婚了，所以，我們會一起照顧好小魚的。」他對季嶼凌道。

　　林洛清默默點頭。

　　季嶼凌的照片帖子墓碑上，遙遙的望去，似是在衝他笑，彷彿在說「好」一般。

　　林洛清便也笑了起來，輕聲道，「我會照顧好小魚的。」

　　還有，季嶼霄。

　　所以，放心吧哥哥。

　　他推著季嶼霄離開了墓地。

　　街上很熱鬧，新春佳節，所有人都在恭賀這新的一年，可是季嶼霄的面上卻沒有一點喜悅。

　　那些團圓的屬於家人的熱鬧，終究是別人家的，與他無關，再也不會出現在他們家，出現在他和他父親之間。

　　他看著街上有父親牽著自己的孩子，溫柔慈愛，在那一剎，心裡的雪紛紛而下。

　　季嶼霄和林洛清並沒有耽誤多長時間，沒幾個小時就回了家，準備去季家老宅。

　　林洛清給林非選了一套帥氣的小風衣，季樂魚看著喜歡，自己也穿了一套類似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走吧。」林洛清拉著他們出了門。

　　季家的除夕夜，向來是幾兄弟聚在一起過的，因此這會兒，已經陸續有人到達老宅了。

　　林洛清和季嶼霄到達的時候，這些人正因為之前季嶼霄讓林洛清當星熠總經理的事情而不滿，也因此，有意輕慢他們。

　　好在林洛清本身就不在意，林非更不在意，只有季樂魚，在感受到了他們刻意的疏遠後心裡湧起些不滿。

　　季父見他來了，笑著走到了他面前，一把抱起了他，「小魚來了啊，爺爺的小寶貝。」

　　他親了季樂魚一下。

　　季樂魚笑著看他，心裡卻十分冷淡。

　　他自從上次推季鑫落水時季父堅持要問季重是怎麼回事，就對季父的感情冷了下來。

　　本來，季父對他而言也就只是佔了個爺爺的身份，他愛他的爸爸，所以愛屋及烏的也尊敬季父，可自從那次後，他就沒有那麼愛屋及烏了。

　　但是他到底還是季嶼霄的爸爸，季嶼霄還在，他愛季嶼霄，所以他也就不會表現出不喜歡和不耐。

　　季父渾然不知，直接抱著他坐在了沙發上，「小魚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怎麼這麼久都不來看爺爺，爺爺都想你了。」

　　季樂魚奶聲奶氣的，「我也想爺爺。」

　　季父欣喜，「那小魚要不要陪爺爺住幾天？爺爺帶你出去玩。」

　　「不用啦。」季樂魚才不想和他住在一起，「我要陪爸爸的。」

　　「你爸爸現在有其他人陪，不用你陪的。」

　　「那我也要陪爸爸。」

　　季樂魚從他的腿上跳了下去，不讓他抱了，跑到了季嶼霄身邊讓季嶼霄抱他。

　　季嶼霄冷漠的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撈起來地上的季樂魚，抱在了腿上。

　　他還真是賊心不死，季嶼霄想，現在都還不放棄季樂魚的撫養權。

　　也虧得他哥當時寫了遺囑，不然，他一個當叔叔的還真不一定能爭得過季父這個當爺爺的。

　　季父被他的眼神看著心裡煩躁，又一不留神看到了他身邊的林洛清和林非，愈發煩躁了。

　　季家其他人就饒有興趣的看著，似乎想看看這對父子到底會鬧成什麼樣。

　　季雲一家來的比較晚，季木成功出任總經理後，季雲的父親一直對此不滿，所以除夕團圓，也是一副姍姍來遲的樣子。

　　不過好在大家聚在一起也就是吃個飯，因此倒也沒多說什麼，只是各有思量。

　　一桌子人圍著長桌而坐，還算是和睦的吃了一頓團圓飯，只可惜季嶼凌夫妻不在，不過這種時候，自然也不會有人提他，怕引起不必要的事端。

　　季嶼霄沉默的吃著，偶爾幫季樂魚、林非、林洛清加點菜，他吃的很優雅，很細緻，他想這應該就是他和自己父親一起的最後一頓團圓飯了，明年的這個時候，他應該就不會再來了。

　　他看了自己的父親一眼，季父的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

　　就像這世上最普通的父親一樣。

　　可他卻和其他父親不一樣，他的心，遠比一般的父親要可怕得多。

　　季嶼霄擦了擦嘴，放下了筷子，他吃飽了。

　　林洛清也吃的差不多了，照顧著給林非和季樂魚夾了些菜，就停了筷子。

　　很快，大家就都吃完了。

　　飯吃完了，對於季家的兄弟姐妹而言，這個年也就過了，所以他們客氣的說了些寒暄的話，就站起了身，準備離開。

　　季父沒有留他們，他只是看著季嶼霄，對他道，「難得回來，今晚就住在家裡吧。」

　　季嶼霄想了想，答應了。

　　他應該以後都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他想再看看這裡他和他哥的房間，畢竟，是他小時候和他哥一起長大的屋子。

　　季父難得在他受傷後聽到他這麼平和的語氣，一時竟還有些感慨。

　　如果他能一直都這樣那就好了。

　　如果季嶼霄的脾氣能再好一點，那就好了。

　　或者說，如果季嶼霄能再溫和一點，那就好了。

　　他為什麼不能像他哥哥那樣呢？

　　他要是和他哥哥一樣，那就好了。

　　他想到了季嶼凌，心裡難免悲傷，除夕佳節，他卻再也無法和自己的兒子團圓了。

　　在他的兒子裡，他最喜歡的就是季嶼凌了，季嶼凌多好，溫和客氣，進退有度，對誰都願意留一線，可是，他卻永遠的離開了。

　　如果他沒有死，那就好了。

　　「去年的這個時候，你哥還在的。」他感慨道。

　　季嶼霄怎麼也沒想他竟然還敢提起他哥，他彷彿瞬間被刺到了一般，怒視著他。

　　季父對上他這眼神，心情更是複雜，他其實也很想和別人交流一下自己的心情，交流他失去季嶼凌後是多麼難受。

　　可是季嶼霄卻聽都不願意聽。

　　他轉動輪椅，直接離開了餐桌。

　　林洛清連忙跟了上去，季嶼霄回頭，壓抑著怒氣，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溫柔一些，面色平和的對季樂魚和林非道，「過來。」

　　季樂魚立馬跳下了椅子跟著他，林非也跟了過去。

　　季嶼霄推著輪椅向前走去。

　　依然是沒有裝電梯的結構，季嶼霄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看到他站都站不起來還需要林洛清抱著的樣子，所以拍了拍季樂魚的背，故意問他，「還記得自己的臥室嗎？」

　　「記得。」季樂魚脆生生道。

　　「那帶你哥哥去看看。」

　　「好。」季樂魚拉著林非朝樓上走去。

　　季嶼霄看著，一直等到他們倆走過了拐彎處，看不見自己了，這才讓林洛清抱自己上去。

　　林洛清抱著他，總覺得他心情似是很不滿，似乎壓了滿滿的積水，沉甸甸的，倒映不出星光，只能讓自己窒息在水裡。

　　林父雖然不是個東西，但那到底不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對林父沒有感情，可是季嶼霄的父親，卻是他的親生父親，半輩子呢，怎麼可能沒有感情。

　　不管他發現了什麼，察覺到什麼，只要牽扯到他的父親，這對他而言，無疑就是一種痛苦與折磨。

　　尤其是，這還事關他已故的哥哥。

　　林洛清幾乎不能想像他是怎樣的窒息與痛苦，但是他本能的想要安慰他。

　　他抱著季嶼霄一步步上了台階，走到最後一節台階的時候，他突然站住了。

　　「季嶼霄。」他叫了季嶼霄一聲。

　　季嶼霄抬眸，「怎麼……」

　　那個「了」字沒有說出來，林洛清低頭，吻住了他的唇。

　　季嶼霄有些驚訝，他從未想過他會在這個姿勢下被林洛清親吻。

　　林洛清看著他，眉目盈盈，眼裡星光點點。

　　「新年快樂。」他笑著說道，「今年是我們一起過的第一個新年，以後也要一起過年呀。」

　　季嶼霄只覺得疏影橫斜，驚鴻掠影，有什麼似是落在了水面，他抬起頭，從窒息的積水中掙扎出來，按住了林洛清的腦袋，吻上了他的唇。

　　於是，漫天的星光灑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