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清進門的時候，下意識一愣。

之前不是說，只有兩位選角導演在裡面，可是怎麼多了一個人？

而且中間的那人，和旁邊的人氣場截然不同。

和周圍的兩位“糙漢”相比，中間這人膚色偏白，是那種常年不出門曬不到陽光的白。他的雙指夾著一隻黑筆，眉心緊蹙，臉上帶著些許的不耐煩，一看就脾氣不太好的樣子。

非要說的話，感覺這人不像是“圈內”的，反倒像是什麼老總來考察員工。

而且還得是那種總給人打差評的老總。

符清最後得出結論︰給他打工，一定很累。

“不用自我介紹，有問題就開口，沒問題就開始表演。”沈言昭追求效率，做事喜歡直入主題的風格。

符清︰……

果然很累。

“沒問題，那各位老師，我就開始了。”

符清禮貌地鞠了個躬。

他要演的片段是兩個，一個是男五號繞著主角，嘰嘰喳喳地戲謔打鬧的劇情；另一個則是遇到了鬼怪，原本氣勢十足的男五號一下子腿軟，絕望地哭喊著主角姓名，求對方救命的場景。

兩個片段都不算難，以符清的經驗來說可以輕松駕馭。

“喂，方城，你不會真的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吧？”符清換上了熱情洋溢的笑臉，對著空氣蹦蹦跳跳，“反正我是不信，如果真的見到鬼，我就用社會主義核心觀壓死他！”

符清演得原本很順利，直到中途，他轉了個圈。

視線好巧不巧就和沈言昭對上了。

沈言昭的表情十分的微妙，帶著五分嫌棄三分不解兩分無聊，一雙眼楮宛若透視鏡，直白地盯著他的每一個舉動。

符清覺得，對方的眼神仿佛明晃晃地在說——哦，好傻。

他的笑容卡了一秒。

幸好符清調整得快，沒有讓自己的破綻停留太久。

頭鐵地演完了整個片段，符清狠狠地松了一口氣。

他頭一次覺得，自己好像台上的小醜，盡力演著一點都不好笑的劇情。明明台下的觀眾已經昏昏欲睡，他這個小醜卻還要硬著頭皮繼續，卑微地祈求得到一點點的笑聲反饋。

相比之下，後面的被鬼嚇到的片段，反而更加順利。符清只要發揮自己的想象力，輕輕松松就能把自己嚇得渾身冷汗。

“方城、方城、方城方城方城——”

他的嘴唇蠕動著，呼喚夥伴的聲音也越來越快。

符清的雙眼從驚恐，到慢慢失神，嘴唇的血色漸漸消退，變成了極度驚懼下的慘白。包括他身上的每個微小的動作，都在整齊劃一地表達著同一個主題︰恐懼。

咦？

沈言昭意外地挑起了眉。

之前的無實物表演，讓他覺得愚蠢至極，他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喜歡演戲這麼無聊的事情。

但現在，符清讓他有點驚喜。

他好像能體會到一點點了。

至少，這個片段讓他感到有意思。

“救救我，救救我，方城……”

片段的最後，符清的雙眼絕望地閉上，眼角淚水垂落，在他的臉頰上留下一道濕漉漉的痕跡。

沈言昭饒有興趣地托著下巴，仔細打量著小演員的側臉。

為了符合人設，符清特意剪短了頭髮，妝容也做出了改變，不似以往的那種成熟範兒，而是更接近素顏的“清純妝”。

淡妝會更容易看得清演員本人的五官，表情會在更大程度上改變一個人的周身氣質——

而符清此時的表情，精致又易碎。

微微揚起的那段脖頸，就很容易讓人想咬上去，去撕碎，去毀滅。

符清仰著頭，等待了許久。

原本這會兒，副導演就應該有評價了，好或者不好，一句話的事情。然後他就可以順勢從地上爬起來，根據導演的評價做出感激或者受教的表情反饋。

但今天，現場太安靜了。

符清偷偷掀起一點眼皮，用上目線看人的姿態，瞥向導演。

“不錯。”

最後，是沈言昭摸著下巴，率先點了頭。

氣氛頓時松快了起來，其他兩位導演這會兒才打開了話匣子，認真道︰“確實演得到位。”

“很符合我們心裡的形象。”

符清心中的忐忑稍減。

為了這部戲，他連續兩個晚上熬夜通讀劇本，一點點琢磨人物內心，一遍遍對著鏡子裡練習神態和動作，甚至今天的衣服穿搭，都是他刻意精心準備的。

這一切，都是為了讓他看上去更加“像”人物。

如今，選角導演總算是給出了正面的評價，但他依然無法徹底放松。有些導演，就是會說得比較客氣，畢竟只是段試戲而已，就算心裡不滿，他們也不想花這功夫去指點演員。

更何況，他後面還有十多個競爭者。

果然，三人最終也沒有給他答復，而是讓他去外面稍等。

符清也沒多失望，照常客客氣氣地鞠了躬，表達了感謝。

等他出門後，三人才說出了內心的真實評價。

導演之一︰“可圈可點，除了第一個片段中間，有幾秒的走神，其他時候都表現得不錯。”

導演之二︰“服化也是用了心準備的，加了自己的理解，是個有禮貌也耐得住性子的演員。”

兩人說完，轉頭看向沈言昭。

沈言昭正在走神，他本來完全沒有想點評的意思，但莫名其妙地對上了兩人的視線，他沉吟片刻，還是說了一句。

“唔，長得不錯。”

兩位導演︰哦吼？

彼此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些猜測，其中一個導演訕笑著，小心翼翼地打探沈言昭的想法︰“沈總的意思是……”

沈言昭一眼看懂了對方的心思。

他的臉色頓時沉了下來，眼神如劍︰“別多想。”

“是、是。”導演連忙認錯，低著頭，擦了擦汗。

今天的試鏡開局不錯，連沈言昭都被符清勾起了一點興趣，打算好好看看其他人的表演。

誰知後面的，一個比一個辣眼楮。

笑鬧起來的樣子，像是沒有智商的神經病。

哭喊絕望的樣子，又像是一個崩壞的AI。

最可恨的是，本來還想著表演尷尬能看看臉，結果這些人連顏值都不行。

本以為符清是個拋磚引玉的，結果到了才知道，出場即巔峰。

沈言昭連續看了三場，身心俱疲。

他徹底耗盡了最後一絲耐心︰“公司還有事，先走了。”

*

等待試鏡結果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符清經驗豐富，倒也不覺有多難熬。他甚至還有心思讓助理去買了碗泡麵，坐在門口的台階上慢吞吞進食。

——因為準備得太緊張了，他早飯都沒吃好呢。

泡麵真的很好吃，尤其是放了調料包的。

作為明星，符清日常需要管理飲食，每天吃得清湯寡水，就算是泡麵，也要去掉油包和醬料包，撒點鹽硬吃。今天作為獎勵，他才吃了一包放了所有調料的鮮蝦魚板面。

真的是……

太好吃了。

只是，為什麼小份的面這麼少？

他都吃完了還不覺得飽。

符清忍不住四十五度角仰望天空，眼裡閃爍著不舍的淚光。

沈言昭出門的時候，就看到了某個熟悉的身影。

對方此時身上的氣質很矛盾，他蹲坐在台階上，手裡拿著一碗空空的泡麵，紙碗裡連一滴湯都沒剩下，按理說，應該是個很喜感的畫面。

但是偏偏，他的神情又是如此憂鬱。

他的眼神，像是穿過了層層雲朵，飄到了很遠、很遠的地方。

沈言昭皺起了眉。

按照秘書的評價，他是個情緒淡漠的人，他的體內是百分百的理智，沒有任何主觀情緒的生存空間。但此時，他愣是被憂鬱到了。

他覺得，這份憂鬱，甚至比之前的演戲更為真實動人。

沈言昭思考了很久，最後招手，對秘書吩咐了兩句話。

於是，幾分鐘後。

符清從台階上起身，丟掉了手裡的泡麵桶，轉身，卻被一個笑容滿面的白領人士給攔下了。

對方誠意滿滿地遞上了一個塑料袋︰“這是我老板吩咐的，給您的禮物。”

符清頗為訝異。

聽起來，這似乎是某位粉絲的饋贈？

而且這位粉絲，似乎還是位富婆粉。

第一次收到粉絲禮物的符清內心有些激動和害羞，他努力地壓平嘴角，不讓自己表現出來︰“我不收粉絲的禮物。”

“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對方很貼心地解釋道，“就是一些心意，請您務必收下。”

對方完全不給他反悔的機會，把袋子強硬地往他手裡一塞，一溜煙地跑了。

符清感受了下重量，覺得有些奇怪。

他低頭，打開一看——

裡面滿滿的鮮蝦魚板面。

符清︰…………

他受到了嘲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