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野說完那句膽大包天的話之後, 他自然是沒有同意,又立下了諾言不會因此責罰對方,隻得略顯慌亂地讓霍野滾下去。
霍野退下之時又定定地望了他一眼, 目光中帶著凌然的銳氣,如同勢在必得一般,令他心頭猛地一跳。
由於霍野領兵打仗的謀略實在是舉世無雙,他也只能暫且忘了此番放肆之言,然而對方並沒有忘,反而變本加厲,每次立下戰功之後都要提一遍。
而他在漸漸了解霍野後,也無可避免地被對方打動, 最終在一次霍野因救駕受傷,他前去探病之時, 總歸是履行了他當初許諾之事。
後來, 便不僅僅是春風一度那般簡單了。
奚遲望著此時單膝跪在地上, 一身戎裝的男子, 伸出手道:“將軍快請起。”
霍野握住他的手起身,暗暗地捏了一下才放開, 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
他移開了目光, 對後面跪著的一眾將士道:“都起來吧, 此番北上, 你們一舉擊潰突厥,立下赫然戰功, 皆有重賞。”
一片謝恩聲中, 霍野身後幾道聲音尤其響亮。
這三人皆是霍野麾下的大將, 為首稍帶凶相的叫周雷, 旁邊相貌略顯陰柔的是施焱, 另一個瘦弱些的是孟一文,都被他召見過幾次,也算熟悉。
周雷笑得一肚子壞水:“皇上,微臣有一事想奏,不知該不該報。”
霍野帶著股殺氣看向他。
“但說無妨。”奚遲點頭道。
周雷上前一步,神情更加不懷好意了:“回程時大將軍一路可是風光無限,經過城裡的時候,路旁可是圍滿了各家的小姐,什麽香囊帕子扔了一身,還有從樓上拋繡球的……啊!”
還沒說完,他便被結結實實地踹了一腳。
縱使痛得呲牙咧嘴,周雷還是接著說道:“可是咱們將軍哪個都沒多看,他說他已經成親了。”
奚遲目光一頓,平白覺得周圍熱了起來。
霍野瞥他一眼,斥道:“什麽破事都敢拿到皇上面前說,等著軍法處置吧。”
“無事,不必罰他。”奚遲轉向周雷,“你先帶軍隊回兵營,晚上凌霄宮設宴,你們幾個也一同前來。
周雷忙拍馬道:“微臣多謝皇上解救,皇上英明!”
霍野在一旁直皺眉,但看見了奚遲耳朵上染的一抹淺紅,唇角又揚了起來。
回宮的一路上,奚遲覺得霍野除了與他說話時,目光越來越直勾勾了之外,別的都還比較收斂,比從前強了不少。
直到回到廣陽宮,霍野身上的銀甲被卸了下來,隨即走近他一步,他未來得及反應,腿上猛地一輕,竟被對方打橫抱了起來。
“你做什麽?”他忙勾住霍野的脖子,驚道。
旁邊的宮人們都心照不宣地低下頭。
“陛下恕罪,微臣方才見您的第一面,就想這麽做了,”霍野抱著他一邊走進殿內,一邊說,“只是怕身上的盔甲硌痛了您,也怕一身塵土弄髒了您的衣裳。”
聽得他臉上更是熱,命令的語氣也聽著弱了幾分:“這成何體統!快將朕放下來。”
霍野反而加快了步伐,聲音裡含著笑意:“臣一屆武將,對詩書禮義不甚清楚,還望皇上賜教。”
“強詞奪理。”奚遲望著他的側臉咬牙道。
進了裡間,霍野才將他放在了坐榻上,他還未來得及接著責問,便聽見“咚”的一聲,霍野衣服中的什麽東西掉在了他手邊。
他順手拿起來端詳了下,是個圓形的小瓷盒,瑩白色的蓋子上雕著花,再打開一看,紅色的胭脂比桃花還嬌豔幾分。
“周雷還說你沒多看路旁一眼,這又是哪家姑娘送的?”他撩起眼簾看過去。
霍野眼底的笑快溢了出來,忙解釋:“皇上別生氣,哪家姑娘都沒有,是臣回京路上遇到的一個推車賣胭脂的婆婆,她聽見了臣說有家室了,非要塞給臣一盒胭脂,說拿回家送娘子,老人家的心意總不好推辭。”
奚遲神情一頓。
霍野見他的反應,握住他捏著胭脂盒的手,故意道:“既然被陛下發現了,這個便獻給您吧。”
他把胭脂塞回霍野手中:“朕要這個有什麽用。”
霍野看著他抿起的唇線,耳垂真染上了胭脂般的顏色,心中輕羽拂過般的癢,終於按捺不住傾身吻了上來。
唇瓣相觸的一瞬,這兩個月的思念仿佛一齊迸發出來,耳畔只剩下交織著急促的呼吸,不知何時他已經躺倒在榻上,感覺到略帶粗礪的手指從自己皮膚上摩挲過。
想著兩人晚上還要去接風宴,他伸手在霍野肩上輕推了下,沒料到對方卻悶哼了一聲,隱沒相接的唇間。
他立即直起身,語氣肯定地說:“你受傷了。”
“輕傷,沒什麽事。”霍野漫不經心地說。
奚遲眉心蹙起:“讓朕看看。”
霍野看他神色認真起來,只能解了上衣,露出纏滿了紗條的右肩,雪白的紗上已經滲出了一點血色。
除此之外,眼前肌肉線條流暢的身體上,幾處舊傷留下的疤痕也十分扎眼,他心底越來越悶,放輕動作解開了紗條。
“不用看了,沒事兒,別弄髒了您的手。”霍野依舊瀟灑地安慰著他。
紗布都解開了,他才看清傷口,應該是利箭所傷,突厥的箭上都帶著倒鉤,因此雖然傷口不大,卻很難愈合,而霍野在邊疆也沒有什麽良藥。
“先清洗傷口,”奚遲認真道,“再好好上藥。”
霍野只能牽起唇角:“是。”
待太醫急匆匆地將最好的傷藥送來,打算為霍野上藥之時,奚遲卻吩咐道:“你先下去吧。”
接著他自己拿了紗布,沾著剛配好的藥膏,細致地塗在霍野的傷口上。
霍野偏過臉看著他,開口道:“微臣忽然覺得,若是每天都能受傷就好了。”
“你說的什麽話?”奚遲抬眸瞥向他,“轉回去。”
霍野轉回頭,臉上掛著肆意的笑。
等被他一圈圈重新纏好了紗條,打上個平整的結,霍野終於忍不住勾過了他的腰,在他唇上親了一下,低聲道:“自離京之後,臣每一刻都在想您,想著回來後,若是真能與您成親便好了。”
他眼簾扇了扇,答道:“這儀式早就該辦了。”
之前雖說霍野為了見他方便,在京中時並不住自己的宅邸,而是居於廣陽宮內,但因軍務繁忙,加上對被人叫娘娘仍有些別扭,其實並未封位。
“下月初三……”他說著,霍野的手忽然又探進了他剛攏好的衣襟裡。
他忙提醒道:“再不到兩個時辰便要赴宴了…嗯……”
後面的話被堵了回去,在逐漸升溫的親吻中,他想到方才所見的傷,想到霍野負傷還日夜兼程趕回來見他,又止不住心軟下來。
另個方向,穿著太醫院青色官服的男子捧著醫書,半晌也未翻動一頁,忽然擱下書,站了起來。
旁邊的小太監歎口氣:“娘娘,您已經起起坐坐半個時辰了,不就是皇上親自去迎大將軍回朝麽,不就是皇上親自給大將軍上了藥麽,不就是宮裡從此多了位野嬪娘娘麽?這與咱們又有何乾系呢?”
“小睿子,”霍知臉色更僵了,“你不會說話可以不說。”
黃文睿委屈道:“您不是不喜歡皇上麽。”
霍知目光一滯,心底的煩亂似乎多了幾分,抿起唇角道:“自然,只是皇上下令要我製藥,我趕忙配好,可張太醫剛送去就被趕了出來,我只是在意這個罷了。”
“原來如此,”黃文睿點頭道,“微臣還以為您長年累月在皇上身旁,終究也動心了呢,畢竟微臣只是遙遙看著,都止不住在心中仰慕皇上的風姿。”
“他不喜歡你這樣的。”
話說出口,霍知自己都驚詫於這生硬的語氣,又坐下低頭翻開了那本醫書。
黃文睿倒沒察覺什麽:“那是當然,微臣有自知之明,皇上只會心悅於大將軍那樣的男子。”
霍知翻頁的手頓住,更是一個字也讀不下去了。
整個宮中都心知肚明,皇上與他是意外中的意外。
只因為在一次宴席上,奚遲喝多了酒,又吃了些進貢的菠蘿果,又是高熱又是起紅疹,甚至呼吸也開始不暢,嚇壞了眾人。
而他作為太醫院院使,整個晚上一刻不停地守著奚遲,悉心地喂藥擦身,觀察病情,絲毫不敢怠慢。
到了後半夜,奚遲大抵是燒暈了把他認作他人,竟將他扯到了床上,那張往日只是遠遠看著的臉貼上他胸口的時候,他心跳幾乎都停了,又不敢驚擾了對方。
次日所有人都知道了他和皇上同床共枕之事,雖然什麽都未發生,家族卻逼迫他借機入宮,他並無龍陽之好,最終還是被封了個知貴人。
令人想不到的是,奚遲來他這的次數著實不少,想安心批折子讀書時過來,不想管各宮明裡暗裡的鬥爭時過來,還有就是……連著宿在其他宮裡幾天后,借著來他這的由頭歇息。
他們會一同研究醫書,甚至可以聊到天明,平心而論,若不是他對男子無意,恐怕早已為這等瑤林瓊樹之人折服了。
“娘娘,娘娘!”
小睿子的喊聲將霍知的神識喚了回來。
“微臣是說,快到赴宴的時辰了,您也該準備下了。”
等奚遲跟霍野一齊出現在接風宴上時,引來了所有人的目光,細心之人便能發現,兩人發梢上還沾著點沐浴後的潮濕。
文武眾官都露出了心照不宣的微笑,而各宮嬪妃周遭都像寒風刮過一般。
宮廷樂師們在中央奏了一曲又一曲,席間觥籌交錯,熱鬧非凡。
奚遲本身並不愛喝酒,只是不忍掃了那些敬酒的大臣的興致,縱使有霍聞澤和霍忱坐在他身側,爭著替他擋酒,也是喝下了不少。
等宴席散去時,他已經泛起了醉意。
而方才互相拋了無數眼刀的嬪妃們,開始了真正的較量。
霍忱先行摟住了他的腰,將他的手臂繞到自己肩上,湊到他耳邊輕聲道:“皇上,您醉了,臣扶您回宮休息。”
立即被一道身影擋住,霍聞澤面色冷峻道:“皇上今日醉酒不適,不宜去昭陽宮。”
霍忱輕笑了聲:“那便適合去坤寧宮麽?皇后娘娘這時候倒是不怕吵到小皇子了。”
“貴妃娘娘不是還有疾在身麽?”霍言清走過來,毫不輸氣勢地問道,“自己都病著,又怎麽能照顧好皇上?”
“這裡離永寧宮最近,夜裡風大,還是早些讓皇上歇下為好。”霍以辭溫潤的聲音響起。
霍野作為慶功宴的中心,好不容易突出重圍,走到他身旁,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便聽見奚遲輕咳了一聲。
幾道關切的視線一齊投至他身上。
“霍知呢?”奚遲對這種紛爭已是習慣了,帶著醉意宣布,“朕今晚去知貴人那。”
幾道視線又一齊化作利刃扎向霍知,霍知本就一直關心著這邊,像沒注意到似地幾步走上前,把奚遲接到了自己身上靠著。
坐在轎內回去的路上,奚遲感覺頭愈發的暈,閉上眼睛眉心微擰起來。
霍知望著他近在咫尺的側臉,問道:“是頭暈麽?需不需要臣為您按下穴位。”
“嗯。”他聲音裡摻了一絲疏懶的醉意。
霍知清了清嗓子,拉起他的手,按著他掌心的穴位,卻因為手中羊脂玉般的觸感有點分神。
“霍太醫。”
奚遲忽然開口叫了他一聲,私下裡奚遲對他的稱呼一直不似對其他人般親昵,帶著十足的疏遠感。
“臣在。”霍知應道。
奚遲清冷的聲線蒙上了一點喑啞:“這兩年你過得不易,下個月你便出宮吧。”
霍知愣住了。
“前些日子你父親也升了官,應該不會強要你留在宮中了,”奚遲接著說,“雖然從朕私心上來講,並不想你離開。”
霍知一下呼吸都停滯住,不禁抓緊了他的手。
奚遲闔著眼,輕歎了口氣:“你若是走了,朕也沒地方可避風頭了。”
霍知神情一瞬間變得萬分複雜。
過了半晌,霍知才開口:“皇上,微臣其實不走也……”
這時,他發現身旁的人似乎坐著睡著了,湊近了些又輕喚了聲:“皇上?”
奚遲氣息均勻,毫無反應。
霍知平日裡其實很少這麽近地看他,因為每次奚遲過來,他們也是一個在主殿,一個在偏殿各睡各的。
他看著眼前人皮膚下透出的酡紅,鴉羽般垂下的眼睫,隻覺得遙遠又熟悉。
還好剛才的話沒被聽見,出宮正是他期盼的,霍知這麽想著,目光落至那雙水潤的唇上,卻鬼使神差地低頭吻了上去。
在柔軟的觸感上停留了片刻,霍知猛地僵住,現在究竟是怎麽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