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遲開了門,隨著門鎖擰開的「哢嚓」一聲,門外的人全身僵了僵。
他對上那雙亮晶晶,含著幾分忐忑不安的眼睛,開口道:「言清?」
霍言清的眼圈瞬間紅了,似乎在努力克製沖過來抱住他的沖動,隻是皺巴巴地喊了句:「……哥。」
像被大雨打濕的小狗狗一樣。
他本來是想著,等霍言清再次切換到這個身體上,他見麵一定要先好好跟對方討論一下,為什麼先以網友身份跟他相處幾年,見麵又跟他兄弟相稱,然後一邊追著他叫哥哥,一邊跟「網友」訴說對他的喜歡。
是覺得騙他很好玩麼?尤其是回想起他每次鼓勵「小鯨魚」勇敢追求的人就是自己,他就感覺臉上發熱。
然而對著霍言清濕漉漉的眼神,開口質問突然變得有點困難。
霍言清看他沉默不語,心裡更慌,語調都不穩了:「哥,我還能回你家麼?你罵我也可以,別把我丟出去。」
他目光黏在奚遲身上,他穿的睡衣,料子一看就很柔軟,肩上披的駝色針織外套也軟乎乎的,身後客廳裡亮著暖色的光。
他好想回去。
霍言清眨了眨眼睛,壓下泛起的酸澀,小聲道:「我真的不知道能去哪了……」
奚遲心裡冷笑一聲,小騙子,憑他的本事還能沒地方去麼?
但他還是側過了身,淡淡地說:「進來吧。」
溫暖的光頓時傾瀉出來,籠罩在他身上,霍言清眼神瞬間亮了,迅速進了屋,好像怕晚一秒奚遲又反悔了似的。
進來後,發現自己的拖鞋居然還沒被奚遲扔掉,他嘴角又上揚起來。
奚遲看他一下子開心起來的模樣,嘴角的嚴肅也繃不住了:「你吃飯了麼?」
問出來,他覺得自己真有點長輩的意思了。
小時候他少有的幾次跟他母親慪氣,誰也不低頭,最後方琴就會在門口語氣硬邦邦地喊:「出來吃飯!」
霍言清克製著嘴角的笑意:「應該吃過,我醒來已經很晚了。」
「你是從霍忱那出來的?」奚遲問道。
霍言清一愣:「霍忱是誰?」
奚遲也有些意外:「就是誘導你們出現的人格,你不知道他的存在麼?」
「哦,我知道。」霍言清明白了,「但他從沒有告訴過我他的名字,他討厭我,我也不喜歡他。」
說完他緊張起來:「他來找你了麼?」
「還沒有。」奚遲搖頭,又問道,「他住在什麼地方?」
也許他可以從霍言清這得到找出對方的線索。
霍言清感覺奚遲似乎對霍忱很感興趣,心裡酸得不行。
「他住在一個陰暗的山洞裡,」他開口說道,「裡麵都是白骨和他搜刮來的財寶。」
這不就是童話裡惡龍的巢穴麼?奚遲覺得有些好笑。
霍言清又認真地回答:「我真的不知道,他每次都把我丟在大街上……扔在一個寵物店門口。」
看著霍言清咬牙切齒的模樣,奚遲感覺他著實被欺負得有點慘。
「不說他的事了。」奚遲率先在沙發上坐下,「說說你和我留下的問題吧。」
霍言清的表情瞬間繃緊了:「好的,哥,你明天不是還要上班嗎?」
「先說完。」奚遲堅持道。
霍言清在奚遲旁邊不遠不近的距離乖乖坐好,用餘光打量著他的表情。
奚遲其實也有一絲緊張,抿了抿唇,開門見山地問:「你為什麼會覺得我是你哥哥?還是為了接近我騙我的?」
「不是。」霍言清立刻反駁,然後垂下頭,半晌才紅著耳朵開口,「我真的幻想過你是我哥。」
奚遲側過臉安靜地看著他。
霍言清深吸了口氣:「其實我來到這個世界上,見到的第一個人是周秘書,我開始還真以為他是我的家人呢。」
「我把我的想法都跟他說,他讓我做什麼我就做什麼,但是他告訴我,他隻是我的秘書,我是他老板的另一個人格,他教我東西、照顧我,都是他的工作而已。」
「我問他我隻是霍聞澤的附屬品嗎,他說是的,勸我早點接受這個事實。」
他越說聲音越低,奚遲心裡跟著湧出一陣酸澀。
他看過霍言清被記錄下來的視頻,那時候霍言清是貨真價實的十幾歲少年,看起來更加單純天真,聽到這句話表麵上很平靜地接受了,關上門就蜷在椅子上,臉埋在臂彎裡偷偷哭了。
奚遲理解這種感覺,突然明白自己並沒有家,沒人站在他這邊,心裡肯定不好受。
霍言清垂下的睫毛抖了抖,繼續說:「後來,我從霍聞澤的日記裡發現了你。」
「日記?」奚遲捕捉到了令自己詫異的點。
他印象裡霍聞澤情緒一向極為內斂,很難想象霍聞澤會寫日記,還跟他有關。
「嗯,」霍言清點頭,「他記錄在一個加密的個人網站,但是我一下就破解了,你要看麼?」
看著霍言清獻寶一樣的眼神,奚遲有些心虛地說:「你先講完。」
霍言清配合地繼續說:「我很好奇,就想看看你,所以我入侵了你們學校的監控係統,對不起。」
「我不能出門,就開一個窗口在屏幕旁邊,一邊做事一邊看你的一天是怎麼過的。我看到你總是自己走在校園的路上,一個人去食堂吃飯,放學一個人在教室做題。」
奚遲愣了一下,他高中在省重點的重點班,氛圍好像確實比較冷漠,加上他性格原因,更沒什麼朋友了。那個時候他媽媽和繼父在談戀愛,他有種很快會有新家庭的預感,因此也不喜歡回家。
「我覺得你可能也和我一樣,在大海裡沒有找到同類,遠遠看著你,就好像你陪著我,我也陪著你,我好想當你的親人……」霍言清耳朵更紅了,「就想象你是我哥,我們一起吃飯,一起去海洋館。」
「後來看見你在網上求助,我緊張得要命,生怕別人搶先了。認識你這天,是我最開心的一天,我知道我應該安心當個網友。」
霍言清抬起頭看向他,眼圈泛紅,目光灼灼:「可是你太好了,我控製不住喜歡你,你發的每個字我都喜歡,我想聽你的聲音,想讓你看著我。」
他的眼神清澈又真摯,看得奚遲胸口發軟,少年熱切地把內心全部展現出來,總讓人感到動容。
奚遲伸手想摸摸他的頭發,又覺得這個時機,像默許他繼續喜歡一樣。
猶豫之中,霍言清已經拉過他的手,貼在了自己側臉上,沖他彎起眼睛一笑。
皮膚的溫度燙著他的掌心,奚遲說話的聲音都少了一絲底氣:「可能你就是太孤獨了,對我隻是親情。」
「可是,」霍言清眼眸明亮,「我想親你,我想跟你上床。」
奚遲一愣,不知道他怎麼用如此認真的語氣說出來的。
霍言清邊瘋狂臉紅,邊接著說:「雖然我還沒有經驗,但我在努力學習,我學習能力很強的,做飯都是我在網上自學,我一定不會比霍聞澤差。」
他要學……什麼啊,奚遲感覺熱度也蔓延到了自己這邊。
「我朋友建議我黑了你電腦,尋找一些學習資料,但我覺得這樣不好。」霍言清越說聲音越小,「你可以發給我嗎?」
奚遲狠狠地驚了一下,把手從他手裡抽出來,這種勤奮好學的語氣讓他突然不知道說什麼。
他移開眼神清了清嗓子:「別想這些有的沒的,睡覺。」
霍言清乖巧道:「好的。」
眼見著奚遲走到臥室門口,霍言清感覺心裡空空的,似乎這個距離已經很遠了。
「哥。」
奚遲聽見背後傳來忐忑的聲音:「我能抱你一下麼?」
「不能。」
他果斷地拒絕了,他現在才剛接受霍言清對他是那種喜歡的事實。
「嗯。」霍言清語氣蔫蔫的。
奚遲有一絲於心不忍,還是擰開了房門,下一秒,霍言清忽然從背後摟住了他。
「對不起。」霍言清一邊為自己的沖動道歉,一邊抱著他在他頸窩裡蹭來蹭去,「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被他復讀機一樣地念了不知道多少遍,奚遲終於進房間後,摸著發燙的脖子,已經感覺頭有點暈了。
想到霍言清說的「學習資料」,他又後背一僵,哪個成年男人能沒有呢?他打開電腦,點開文件夾裡套的文件夾,加密,隱藏。
不過這對於對方來說,估計仍然等於透明,隻能寄希望於霍言清的職業操守了。
這時,角落突然彈出深海小鯨魚的頭像,他跟著心裡一跳。
點開是個網址,他心生警惕,準備去隔壁問問,霍言清解釋道:【霍聞澤的日記。】
帶著一種罪惡感,奚遲猶豫片刻,還是點開了。
網頁名字叫「無人之境」,整個彌漫著一種中三氣息,他看了看,雖然沒寫名字,但記錄的都和他有關,字裡行間滿滿的少年心事。
他不太敢相信這是霍聞澤寫的,如果這會兒霍聞澤在旁邊,肯定已經一臉黑線地來捂他的眼睛了。
一些語氣跟霍言清說話有點像,記錄到十八歲那年就沒有再寫,讓他有種感覺,好像霍聞澤的少年時代轉移到了霍言清身上,並一直青澀而蓬勃地存在著。
第三天奚遲去手術室做完手術,碰到高昊他們有一台比較復雜的,叫他過去一起上台看看,結果一下就忙到了天黑。
換下衣服,他才看到霍言清給他發了好幾條信息,他這段時間都快忘了對方會等他一起吃飯了,趕緊回復過去。
從外科樓出來,他卻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霍言清戴著個耳機站在路燈底下,影子被拖得長長的,牛仔外套在秋夜裡顯得有些單薄,雙手插在口袋裡,正在默默地等他。
奚遲看了兩秒,向他走過去,霍言清看見了連忙摘掉耳機。
「你怎麼過來了?」他問道。
霍言清彎起眼睛笑了笑,眼神清澈:「我有點擔心,之前你不是有同事想害你麼。」
奚遲胸口溫熱,跟他說:「走吧。」
回到家後,霍言清熱了菜,他們吃完飯後,霍言清忽然湊到他邊上,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哥,我給你……」
「什麼?」奚遲沒聽清。
「我給你…織…」霍言清耳朵已經要滴血了。
奚遲還是不解地看著他。
霍言清下定決心:「我給你織了一件毛衣!」
奚遲完全沒想到,一時愣了。
霍言清捂臉,飛快地說:「也是我在網上學的,以前就織好了,你拿著就好,就當是我買的,不喜歡就不穿,啊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說完他把手裡的袋子遞給奚遲,如臨大敵地立刻轉身回了書房。
奚遲把袋子裡的毛衣拿出來,羊絨的觸感軟軟糯糯,顏色是深海般純淨的藍,樣式很簡單,有幾個地方針腳不太均勻,一看就是親手一針一線織成的。
衣角處還用淺藍色的毛線細細地勾了一隻小鯨魚。
奚遲捧著這件毛衣,覺得它承載了很珍貴的意義,那種少年情竇初開的心情撲麵而來,在他心底海水一般回盪著。
他走過去敲了敲書房的門。
「怎麼了?」霍言清回答的聲音還有點緊張。
奚遲隔著門,帶著笑意說道:「毛衣很好看,我很喜歡。」
過了一秒,門被拉開了,霍言清紅著耳朵探出頭:「真的嗎?」
奚遲點點頭。
霍言清忽然認真起來,眼神明亮:「哥,我害怕到時候就不是我在你身邊了,所以提前送給你,祝你下星期生日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