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找我有什麼事?”
見這一群劍峰弟子不說話,宗辭隻好頓了一下,率先開口。
這群人也真夠莫名其妙,看樣子尋仇就尋仇吧,非要堵在路中間擋別人的道。擋了道也就算了,還半天不開口,大眼瞪小眼的,令人費解。
難不成千年過去,老一輩還和小輩們有代溝了不成?
“我、我......”
為首的弟子臉上紅意還未消退,就聽見對面美人冷若清泉般的聲音,下意識後退兩步。
“說不說話,不說話我就走了。”
宗辭掃了掃自己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塵,調轉步頭就想往旁邊離開。
“站住!”
見他要走,那弟子身後的劍峰弟子們忽然反應過來,紛紛攔住,“我們、我們找你有事!”
“行,你問。”
剛剛兜裡有錢了,宗辭現在心情好得很,多了幾分耐心。
反正要打架的話,他也隨時奉陪,左右不過是揮揮手的功夫罷了,又不礙事。
哪想到那弟子深吸一口氣,忽然大吼一聲︰“你為什麼不拜入峰主門下!”
這一聲呼喊可謂是擲地有聲,連帶著那些愣住的劍峰弟子們也回過神來,紛紛附和。
“對啊對啊,難道你是看不起我們劍峰不成?!”
“我們峰主都親自開口了,你還有什麼不滿足的!”
“就是!你今天必須給個說法!”
宗辭︰“......?”
他本來還以為這群劍峰弟子是不滿他一個煉氣期成了大弟子,沒想到卻是上門來質問的,這還真讓宗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為好。
他正想開口,忽然敏銳地止住話頭。
有風聲從他們頭頂上飛速掠過。
宗辭抬起頭去,正好看到一道璨璨褚紅從天而降,衣料邊角繡著華貴的金線龍紋,動作風流寫意,翩若驚鴻。
“這位是本座的貴客。”
那道聲音清越,帶著一絲漫不經心,極富沙啞磁性。
後面這個聲音再說了什麼,宗辭已經聽不見了。
玄衣少年眼眸死死盯著那一塊龍紋,攏在袖袍下的指甲深深刺進掌心肉裡。
他永遠不可能忘記這道聲音,也永遠不可能忘記這一身千年不變的火紅。
宗辭這輩子的性格和他上輩子相差很多。
也許是童年經逢劇變的緣故,凌雲劍尊是一個十分內斂的人,況且他上輩子修的還是無情道。
內斂就代表著他不太會準確的表達自己的心情,很多時候明明是做著為別人好的事情,卻經常受到誤會,不被世人所理解。
如果要在修真界排一個誰最討厭凌雲劍尊的排行榜,容斂絕對能佔到榜首。
容斂原是妖族九尾妖狐一族的皇子,因為生母出身低賤,從小在冷宮長大,吃盡苦頭。雖說資質平庸,修煉數百年也不過金丹後期的修為,卻是十足生了一副好皮相。
宗辭和容斂剛剛相遇的時候,宗辭不過築基中期的修為,誤打誤撞闖入一個秘境,恰好救下了當時遭族人暗算身受重傷,已經變回九尾妖狐本體的容斂。
那時候容斂的傷太重,普通的救治根本沒有太大作用,又因為秘境的特殊,於是他們就在誤打誤撞的情況下簽訂了最霸道的血契。
醒來後的容斂,因為傷勢過重,在很長一段時間失去了部分記憶。
失去記憶後的容斂性格卻並未改變多少,依舊是一副張揚肆意,任性妄為的模樣。
容斂失去了記憶,宗辭又正兒八經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雖然宗辭不善言辭,但容斂那種如火一般轟轟烈烈的性格意外和他很契合。
既然都締結了血契,那當然是形影不離。
那段時間容斂和宗辭一起相伴歷練,走遍大半個修真界,也是宗辭記憶裡最快樂,最無憂無慮的一段時間。
他抱著劍坐在屋簷下生火,一點一點用劍剜去容斂帶回來的野雞毛,放在竹竿上烘烤到表皮滋滋冒出金黃色的油,刷上一層孜然和辣椒。
狐狸都喜歡吃雞,容斂也不例外。
宗辭不太會烤雞,但遊歷久了,漸漸也就學會了。
少年不識愁滋味,不知情之所起。
時間隔得太久,久到宗辭也忘了他到底為什麼會喜歡上容斂了。也許就是在那樣一天一天合拍的相處裡,也許當初那隻躺在血泊裡的九尾妖狐很像當初皇宮裡母親抱給他那隻紅狐。又也許人要麼喜歡和自己相同的人,要麼就會喜歡上截然相反的人。
可那時的宗辭一點也沒有察覺這份青澀的心意。
別離終究還是來了。
在他們歷練的第七個年頭,容斂意外在一處幻境裡恢復了記憶。恢復了記憶的他暴跳如雷,一句話都沒留下,冷冷地甩袖而去。
再後來,他們相見的時候,容斂也沒有絲毫掩飾自己的厭惡之情,看都不看宗辭一眼。
他毫不懷疑,要不是血契太霸道,想要解除契約需要付出的代價過多,容斂早就解除他們之間的契約了。
到現在宗辭也沒想通,為什麼容斂會那麼討厭他。
明明他們在一起遊歷的時候,那些開心和快樂都不是假的。
漸漸地,時間有如白駒過隙,宗辭也從當年那個沉默寡言的小男孩變成了名揚天下的凌雲劍尊,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那些年他從來沒有試圖用血契強製呼喚過容斂,卻也默默關注著對方在妖族的一舉一動,幫他做了很多事。
容斂資質平庸,宗辭搜集到了能給妖族用的好東西就悄悄遣人送過去,一邊努力提升自己修為。
血契之間可以在某種程度上共享修為,宗辭到大乘期的時候容斂也被他帶到了元嬰中期,後來宗辭成仙他更是直接躍到出竅,成為修真界山尖尖的那一撮大能。
容斂從小體寒,一到雷雨天便會頭痛。
宗辭一直記得這件事情,在浴佛門內為他祈福七七四十九天,求來一塊玉牌,又融入自己神識加以保護,錘煉成護身符。
容斂在九尾妖狐所有皇子裡出身最為低賤,偏偏皮相艷極。
一旦妖族其他人有對他動心思,宗辭就會暗地裡敲打一番。他還知道容斂不喜歡宗辭插手任何他的事情,於是特地選了個日子,帶著劍上門去把整個妖族高層修理了一遍,逼迫他們立下心魔誓,為容斂掃平了族內一切反對勢力。
......
他也不知道容斂對妖皇的位置有沒有想法,也不知道對方缺什麼,只是笨拙地用著自己的方式,悄悄對那個人好。
但是宗辭從來避免直接出現在容斂面前,偶爾見了,也是遠遠一瞥,看見一抹火紅便作罷,從不試圖走近去看。
宗辭修的是無情道,無情道這個東西,修為越高作用才越明顯。
所以,他只能將那份戀慕深深埋在心底,最後慢慢變淡,卻依舊刻入心底。
有時候宗辭也覺得,比起喜歡,更多的是年少那種心動的感覺,才讓他默默在容斂背後做了那麼多。
到底戀慕也不過是一個人的事,宗辭既覺得沒有告訴容斂的必要,也因為自己的無情道,從未想過相守或修為道侶。再加之自己不善言辭,所以從未主動提起。
年少遇到太驚艷的人,是會記一輩子的。
可是他沒有想到,最後凌雲劍尊入魔的事情,竟然會釀得那樣一個結局。
他和容斂身上有血契,一旦入魔,最先知道的只會是容斂。
所以在宗辭在摁死了域外天魔,返回此界後,才會被那些早已準備好的修士們拔劍相對。
那時他並未想清楚這層關系,在自隕前硬生生消耗了身體裡一半的血液,承受鑽心蝕骨之痛,解開了血契,以免讓血契拖累容斂。
再後來,宗辭身死,在棺材裡孤單一個人度過了數百年,也想通了一切。
說恨算不上,畢竟容斂對他的厭惡從未改變。修真界對於入魔更是退避三舍,諱莫如深。
入魔後人會變得六親不認,冷酷無情,大開殺戒。要是宗辭當初真的沒能控制住被魔念侵蝕了心念,容斂反倒還成了率先通風報信的英雄。
說到底,不過都是自己一廂情願罷了。
他沒有實體的殘魂盯著漆黑的棺蓋,苦笑連連。
百年的時光,能夠放下仇恨,放下過去,放下一切。甚至讓他宗辭性格都有了些許變化。
可等到容斂再一次站在他身前的時候,宗辭依舊控制不住自己震蕩的心緒,還有那在胸口滿溢的復雜心情。
雖然口口聲聲說著上輩子的事情不要給這輩子徒增煩惱,但人生在世本就欲/望滿身,來這世間走這一遭,誰又能清清白白呢?
好在,他本來就不欠對方什麼。
從來都沒有虧欠任何。
“這位可是本座的貴客......”
妖皇容斂的名號在修真界自然是萬分響亮的,更何況對方還是一位出竅期大能。
太衍宗如今又和妖族結盟,劍峰弟子們也不會傻到去挑釁一位大能。於是在妖皇親自出面後,整條街道都鴉雀無聲,圍觀的人們也紛紛做鳥獸散去。
在容斂回頭的那個剎那,宗辭重新調整好了自己的面部表情,恢復了雲淡風輕的模樣。
他屈在身旁的手心已經滲出淺淡鮮血。
“又見面了,看來,我們的確有緣。”
等到騷動散去後,容貌迤邐的紅衣男子才回過頭來,眉眼隱含笑意。
高階修士的預感都在冥冥間有某種預兆,修為越高,越會心如止水。容斂修為達到出竅以後,幾乎從未被人勾起如此大的心境波瀾。
想來......這位太衍宗弟子,也許將來會同他有一番淵源。況且看波瀾程度,還會是一番大機緣。
對於修士來說,沒有什麼比登仙途更加重要的事情了,換做任何一位大能,都不可能袖手旁觀。
於是容斂便出了手幫忙解圍,也算結個善緣。
玄衣少年站在他身後,眉眼低斂。
“多謝陛下出手相助。”
這位少年委實生得太過漂亮了些。
這般盛極的容貌,即使是放到俊男美女扎堆生的妖族,除了那位身為九尾妖狐的妖皇容斂以外,也找不出第二個了。
但他的容貌同容斂又是截然不同的兩種類型,後者是張揚肆意,前者卻是懶懶散散。眉宇間帶著一股難掩的病容,反而更添三分顏色。
不知為何,那一股縈繞在容斂心頭的熟悉感越發強烈,到了呼之欲出,卻始終差了一線的地步。
“那——”
容斂心裡千回百轉,手中折扇輕敲,勾唇一笑,狹長的鳳眸微微上挑。
“上次本座邀請你到赤霄宮喝茶,這次既然遇見,不如移步一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