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骨淵的墓裡驟然陷入一片靜寂。
天機門主方才還緊鎖的眉心忽然一下就凝固住了, 取而代之的,是流露於表面,根本來不及收起的錯愕。
比起千越兮, 反倒是宗辭的反應更加劇烈。
少年一頭墨發凌亂的披散在身上,胸膛起伏,眼角通紅, 看著面前烏發白衣男子的眼裡滿是自己也搞不清的復雜。
他張了張嘴,卻又像是失去了說話的能力一般, 定定地看了好半晌,這才開口。
“......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
千越兮收起之前難得流露的錯愕,變回了往常那副萬事不動於心的清冷模樣。
可他攥在寬大白色袖袍裡的手指緊張地收攏, 搭在扶手上的骨節已經因為過度用力而泛起蒼白的色彩,顯然是一副措手不及的模樣。
千越兮很少有這樣心情不平靜的時候,很顯然, 這一次因為慌亂, 他內心的不平靜更加洶湧。
畢竟,即便是大名鼎鼎的天機門主,也決計沒有料到,就在自己難得傾吐心聲的一棺之隔後,竟然就躺著正主。
“是它告訴了我。”
他答道, 手心裡突兀地出現了一塊殘損到看不出原本面目的碎片。
也幾乎是同時,這塊碎片開始在天機門主寬大的手心上微微震顫, 發出細微卻難以忽略其存在的抖動, 就像遇到久別重逢的主人後, 發自內心的喜悅。
“......它很想你。”
這下換宗辭愣住了。
劍對於每一位劍修來說,絕對都是如同半/身一般的存在。
在劍修的眼裡,劍是他們道的具現化, 是心之所向。只要手持長劍,便是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行之路絕無障礙。
對宗辭亦如是。
天問劍是一把很有靈性的神劍,內裡甚至誕生了一個意識模模糊糊的劍靈。
神劍有靈,這都是傳說中的故事。宗辭作為天問劍的主人,自然再清楚不過。
天問陪伴著宗辭走過了漫長的修煉道路,從築基期在天機門被贈予開始,到最後渡劫大圓滿,飛升渡天劫,這一路上的走走停停磕磕絆絆,全部都由天問劍在陪伴著他。
然後,就在渡天劫的那一日,宗辭前日被小師弟下的化神散藥力還未完全散去,抵擋劫雷時多有勉強,於是天問劍挺身而出,碎裂在了劫雷之下。
再後來發生太多的事情,宗辭自身都難保,更難以分心去關注天問的下落。但是說不傷心是不可能的。
想來也是,天問劍可是天道至寶,世上唯一一件世出的神器。即便是碎裂了,劍身也是用萬千名貴煉器材料打造而成,隨隨便便撿到一塊碎片開路重鑄也許都是頂級仙器的品質,天機門作為天道至寶的保管者,原主身死,自然得回收利用。
只是......宗辭沒想到的是,在隔了一千年後,天問劍竟然還會記得他神魂的模樣,並且能夠準確地辨認出來。
一時間,方才那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再次湧上心頭。白衣少年忽然猛的一下撐在石棺邊沿,屈起膝蓋跳到地面,踉踉蹌蹌的跑過來。
他跑到天機門主身前,顫抖著伸出手去,將那枚碎片捧到自己的掌心裡。
“天問,我來看你了......我還沒死。”
殘劍碎片一直在晃動,被白衣少年接觸到的那個剎那,像是完成了某種期待已久的使命一般,留戀般蹭了蹭少年的手心,再也沒有了動靜。
宗辭眼眶微紅,手指在殘劍上撫摸而過,久久未能言語。
“天問劍是我的佩劍,懇請門主容我將這塊碎片安葬。”
“物歸原主,本該如此。”千越兮頷首,耳根卻有些不易察覺的紅。
宗辭收好天問的殘片後一抬頭,男人那張完美無瑕的深邃臉龐就近在眼前。甚至到了輕輕一挪腿,就能踫到對方膝蓋的程度。到這時,宗辭才發現,他現在站的這個位置和角度,正好能同輪椅上的男人齊平。
因為宗辭看到天問後太過急切的緣故,一路小跑趕來,沒注意到如今他和天機門主的距離被拉近到一個超越了親密界限的危險距離。
等冷靜回過神來後,宗辭整個人都感覺有點奇怪。
他想起方才自己在石棺裡聽到的那些話,隻感覺如今這點距離像是充滿了滾燙的氣息,無端讓他整個人都燒起來。
特別是在余光瞥見搭在石棺上的那件白色壽衣後,宗辭越發開始手足無措起來。
無論如何,就算是他絞盡腦汁也絕對想不到......他怎麼可能想得到,這千年來,唯一記掛著他,每年為他捎上一件衣服的人,竟然會是千越兮。方才在棺外講述自己心路歷程的人,同樣也是千越兮。
可宗辭前世明明就不認識這位門主,有且同他只有一面之緣,根本就連相識都算不上。
但是,在方才千越兮的敘述裡,他卻已經關注自己很久,甚至——
白衣少年緊緊同烏發白衣的男子對視,即便後者並不能睜開眼楮。
他懷揣著自己都沒有發覺的忐忑和希冀,輕聲問道,“這個墳墓,這個石棺,還有......每一個寒衣節,都帶來一件衣服。”
“是...你嗎?”
他的雙眸看過來,像是帶著漫天星光。
千越兮頓了一下,攏在長袖下的手指微微松開,睫毛微顫。
最終,還是緩緩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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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峰下被十二峰環抱的廣場上,三位大能依舊打的不可開交,戰況空前激烈。
又是一日過後,整個戰鬥的局勢再次發生的顛倒轉變。現在其他的局部戰鬥已經停了下來,所有人都在遠遠駐足,圍觀著廣場處三位大能的作戰。
要是換做常日,這種等級的戰鬥,定然是離得越遠越好。但今日不同,今日天機門主率先設立了防護罩,即便是廣場上打得再凶狠,也絕對不會傷到外面的人。
這可是個絕佳的好機會啊!
觀摩大能鬥法,百利而無一害。於是在這個情況下,兩邊都停了手,保持一個相對默契,圍觀廣場的局勢。
某些情況上來說,只要廣場上的人決出了勝負,那這場戰爭也就有了定數。
的確如同千越兮預料的那樣,不過幾炷香後,鬼域之主遮擋在銀色半片鬼面具下的面色一變,周身氣息驟然變得晦暗詭譎起來。
先前他一人對戰清虛子和容斂,一個渡劫期一個出竅期,僅僅是幾炷香的時間就狼狽不已。一身黑色長袍破破爛爛,就連露出的半張臉上也多了一條深可見骨的血口,一旁的肩頭更是差點被削去半截。要不是厲愁修的是鬼修頂級功法黃泉書,有數個替身,恐怕這幾炷香的時間他就得涼到不能再涼,只要半步踏錯,都是萬劫不復,死路一條。
也許正是托了這生死一線,高度壓力的福,厲愁整個人都陷入一種玄而又玄的狀態。
“不好,他要突破了!”
巨大的九尾妖狐豎瞳中滿是冰冷的金色,口中吐出滾燙的狐火,在空中燒出一道灼灼烈焰。
青衣道長的神色越發冷肅。
容斂這個出竅期能看出來的,他這個渡劫期自然不可能忽視。
巧就巧在,若是在戰鬥中直接頓悟的話,當時並不會立即降下劫雷。劫雷要等到當事人調理好氣息,準備好迎接劫雷,感知到雷劫預感時才會降下。
所以說,若是厲愁在戰鬥中直接頓悟,晉入渡劫期,那如今的局勢就也許會有逆轉的可能。
至少不會這麼輕輕松松被壓著打了。
但頓悟這個東西,若是意志力過強,沒能就地格殺,反倒會促成頓悟的速度。
清虛子面色不佳,出手道道皆是殺招,每一道劍光都封死對方的退路,力求將人就地格殺。
可厲愁似乎早就知曉他所想,他將萬鬼幡直接反向獻祭,甚至直接用身體直直迎了上去。一時間整個廣場鮮血橫飛,厲鬼哀嚎響徹山野。
只要還有一口氣,那厲愁就不會死。他只需要捱過這段頓悟期,屆時晉入渡劫期後,未免沒有同清虛子的一戰之力。
青衣道長的劍尖輕而易舉將黑衣鬼修穿透。
“你殺不死我的。”
被清虛子一劍穿心的這具軀體身上許許多多的傷口都深可見骨,甚至連半張臉的鼻梁都被削去。
即便如此淒慘,厲愁也彎起嘴角,唇角的弧度越來越大,配合著他一身的模糊血肉,無端讓人背後發寒。
清虛子見到那血肉,心裡便知道這又是厲愁的一個傀儡替身。
黃泉書的修煉者能夠以神識強行奪舍修士,只不過這個奪舍的過程殘暴無比,慘絕人寰。
真正的鬼修都是活死人,一劍穿心,是不會流血的。
“瘋子。”容斂低罵一聲,手中的狐爪迅速撤離,果不其然,周遭的雪白的毛發就已經被腐蝕了一團。
下一秒,又是一團黏稠的黑霧從陰影裡現身,慢慢拚合而成厲愁的模樣。
這一回,他身上那種晦暗詭譎的氣勢已經落到了實處,並不如同先前那般飄忽。
他進階了,就在這千鈞一發之時,成功踏入了渡劫期,成為如今修真界第三位身在此境的存在。
局勢再一次變得微妙起來,三人齊齊停下了手。
厲愁俊美陰鬱的面容在黑霧下扭曲變形,“千年前你殺了凌雲,難道你以為他這輩子還會想見到你不成?”
聽到一個熟悉的名字後,一旁的九尾妖狐驀然睜大了眼楮,不敢置信地望了過來。
清虛子冷笑,“與你何乾?即便清理不清理門戶,本座依舊是凌雲的師尊。我太衍宗師門的事情,還容不得你一個孽種來插嘴。”
“好,好極了。”厲愁怒極反笑,十指忽然變成了漆黑如墨的色彩,周身散出可怖的威壓,“齊國的舊帳,那便拿命來抵!”
就在他們即將要開始新一輪廝殺的時候,忽然遠遠地,圍觀的人群開始出現騷動。
緊接著,這騷動的聲音越來越大,最終擴散到整個廣場之上,眾人安靜下來,翹首以盼。
所有人都將視線挪了過去,就連劍拔弩張的三人也暫停片刻。
只見那人群分開的道路中,端坐在輪椅之上,烏發白衣的天機門主驟然出現。
不過這一回,這位風光月霽的門主身邊並沒有跟著小童,反倒有一位面容殊麗,同樣一襲白衣的少年,並肩與他同行。
他們之間的氣氛十分融洽,人影交疊在一起,帶著一種旁人無法插足的默契,密不可分。
在看到少年的瞬間,清虛子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難看至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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