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多小時後,德源卡到了。
飛船的廣播裡傳來提示的聲音︰“準備進入大氣層,請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扣。”
婁清早就坐好了,有些緊張。
旁邊的閆禹看了他一眼,提議道︰“不然你吃點藥,睡一覺就過去了。”
婁清搖頭︰“我得弄報平安的視頻呢。”
閆禹欲言又止,但最終沒有再勸。
“飛船開始進入大氣層,10,9,8……”
!
失重感和震動一起積壓在身上,即使做好了準備,婁清的腦袋還是瞬間暈眩了起來。
閆禹看婁清的腦袋耷拉了一下,連忙伸手扶了一下︰“你還好嗎?”
婁清沒有回應,他的耳朵裡嗡嗡鳴響,像是有瀑布從耳邊奔湧而過,又像是電流接觸不良的滋啦聲疊加回響。
萬千的細碎聲響中,婁清恍惚聽見了有人在說話。
像是一個人的聲音,從萬千的嘴巴裡說出來,有高有低,有強有弱,層層疊疊,和那水聲、電流聲匯聚在一起,讓婁清辨不清虛實。
“婁清!”
忽然,肩膀被人晃動了一下,婁清猛地睜開眼,看到了跟前的閆禹。
“閆——,唔——”
婁清一把掃開閆禹的手,抓過旁邊的一個垃圾桶就吐了出來。
閆禹蹙眉,讓伍蘭去接了溫水,自己不甚熟練地給婁清順背。
婁清再次吐了個天昏地暗,喝了點溫水後,稍微緩了過來。
“落地了嗎?”
婁清虛弱地發問。他覺得如果再聽到一個“沒有”的話,他還能吐出來。
“嗯,落地了。現在在德源卡的首都港口。”
閆禹放輕了聲音,彎腰看著婁清,“你還能走嗎?”
婁清頑強地伸出一隻手,“給我五分鐘。”
閆禹看他這樣,有些心疼,又很無奈。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就聽旁邊的魏樂茜招呼了一聲︰“剛好,把妝補一下,托尼!”
婁清︰“…………”
五分鐘後,婁清滿血復活,妝容精致地跟閆禹下了飛船。
‧
德源卡在還沒獨立的時候,是一顆以水域出名的旅遊星球,整顆星球80%面積都被水域覆蓋,平均每年都會爆料一次在人魚疑似出沒的新聞。
他們停泊的地方在海面,由一個延伸出的尖嘴和碼頭連接著大陸。
婁清踩上地面,三米開外就是湧動的海潮,以及發亮的浮遊生物群。
可能是婁清上輩子死前在海島上常看到這種風景的緣故,這會看到這個畫面,竟然生出了幾分親近的熟悉感來。
耳邊傳來的浪濤聲裡,隱隱約約多了點輕盈的旋律,一聲一聲,勾動著婁清血脈裡深藏的東西開始沸騰。
恍惚間,婁清從海浪聲裡又聽到了之前那似是而非的呼喚。
“婁清!”
手臂忽然被人拉住,婁清的神思也被扯了回來,那縹緲的海浪和呼喚如潮水褪去,眼前恢復了一片清明。
“嗯?”
婁清抬頭看了眼閆禹,不解。
閆禹的臉色很難看,他盯著婁清,第一次帶上了點怒氣︰“你剛才是要幹嘛?”
幹嘛?
婁清奇怪,回頭看了眼,卻頓時驚出了一身的汗。
——他現在竟然站在碼頭的邊沿,一隻腳已經抬起踩在了海面上空。
如果不是閆禹拉著他,他肯定會直接踏進海裡。
婁清整個人一個哆嗦,徹底清醒了。
閆禹趁機把婁清拉回了碼頭上,低頭看著他︰“你剛才是怎麼了?我叫你,但你好像沒有聽到。”
婁清想了下剛才發生的事,脊背後之後覺的發寒。
“我聽到有人在叫我。”
閆禹一怔,皺眉道︰“有人叫你?”
婁清點頭,神思恍惚,“不僅是剛才,之前飛船穿越大氣層的時候,我好像也聽到了。但不太真實。——悖 Ω檬俏姨 恕!br /
婁清覺得自己應該是大驚小怪,但一抬頭,卻看到閆禹一臉的擔憂,甚至還有些驚慌。
“陛下?”
閆禹朝婁清的臉伸出手,手指撫過婁清的鼻下,帶走了一抹血色。
“你流血了。”
閆禹的聲音微啞,緊緊盯著婁清的眼楮,“你還有哪兒不舒服嗎?有沒有覺得頭暈、或者很困?”
又暈又困,那是當然的。他可是隻睡了兩個小時就被叫起來,然後才剛暈完機。
但看著閆禹擔憂的眼神,婁清卻搖頭了︰“沒有,我很好,怎麼了?”
閆禹緩緩松了口氣,然後說道︰“你要加強鍛煉身體,明天就開始。”
婁清︰“…………”
陛下,您這畫風是不是變太快了點?
婁清心裡嗶嗶,但面上還是乖乖答應︰“好。我會的。”
閆禹這才終於放下心來,然後把手上的手套取下來遞給婁清︰“我沒有手帕,你將就用一下。”
“哦,好。”
婁清接過來,疊著手套擦了擦鼻子。
血很少,婁清也沒感覺到鼻腔有液體流動,應該只是氣候乾燥的原因。
婁清擦完,順手把手套疊起來,塞進了自己褲兜。
“這個我洗乾淨後給你吧。”
閆禹沒有反駁,把另一隻手套也取下來,自己揣著。
“嗯,我們走吧。”
‧
那些孩子們跟閆禹他們走的不是一條通道,婁清他們出去的時候,孩子們已經在碼頭的廣場上排列好了。
在另一頭,護衛隊隔離開的地方,上百的家長們翹首以盼,似乎在分辨哪個是自己的孩子。
閆禹跟婁清走出來的時候,家長們都安靜了,他們看向閆禹,然後微微彎腰,雙手疊在身前,行了個禮。
閆禹抬手︰“免禮。時間已經不早了,大家按秩序去帶孩子回去吧。”
“謝謝陛下!”
“謝謝陛下救了我的孩子!”
家長們一片喜極而泣的聲音,然後急切地跟著指引奔向了孩子們。
婁清看著那邊孩子跟家長們團聚的畫面,眼眶有些熱,心裡也暖暖的。
“真好。”
閆禹低頭看了他一眼,想要說點什麼,但卻不知道怎麼說,最後也只是說起了後續程序︰“他們其實不能回家,都要去醫院繼續治療,但我想家長們都想第一時間看到自己的孩子。”
婁清點頭,仰頭對閆禹笑︰“嗯,陛下做得對。”
閆禹一愣,莫名有些耳熱。
因為孩子們還很脆弱,所以整個過程都有人在指引,家長們跟孩子們團聚沒幾分鐘,就被引導著上了一邊等候的車,然後開往醫院。
這前前後後,也不過是用了十幾分鐘的時間。
等到廣場上的車子開走了後,余下的幾十個家長就變得醒目起來。
婁清注意到,他們全部穿了一身黑。
——這是那24個孩子的親人。
婁清剛才還暖融融的心臟,一下子像是被扎了個孔,漏風一樣的涼。
嗚——
鯨骨號角的低鳴貼著地面堆積,低沉的聲音像是鐵銹一樣讓人難以呼吸。
飛船那頭,一列由醫護人員、技術人員和護衛隊士兵組成的送葬隊伍,緩緩朝著他們走來。
隊伍前頭有一個人在撒著白色的細小碎片,隊伍裡的人都穿著一身的黑,但他們抬著的小棺材卻是灰白色的——那是休眠艙臨時充當的。
白色的休眠艙在黑色的人群中,像是一個個漂浮著的小小靈魂,朝著他們的親人走來。
閆禹遞給了婁清一籃粉白色的細小花瓣,說道︰“這是輪回花,德源卡的習俗裡,把它灑在路上,亡者的靈魂就能安然輪回。”
婁清的鼻尖有些酸,點點頭︰“嗯,謝謝。”
閆禹沒有說話,伸手在婁清的頭上虛晃了一下,那動作像是在輕輕地撫摸婁清的腦袋。
很快,隊伍到了跟前,婁清揚起一片細小的花瓣,鋪在路上,帶著祈願——願你們來世不再遭受這樣的苦難。
當隊伍終於靠近家長們的時候,不知哪個家長看到了休眠艙裡上寫的名字,忽然悲愴地哭出了聲。
“寶寶——”
婁清的眼眶猛地一疼,眼淚不受控制地泛了上來,他扭過頭去,深深吸了一口氣,緩和著自己的情緒。
哭聲從零落變成一片,從高亢變成嘶啞。然後隨著靈車,漸漸遠去。
“呼。”
婁清紅著眼眶緩緩吐出了一口氣,過了幾秒才抬頭看閆禹,“我們也走吧。”
閆禹看著婁清打濕的睫毛,心有不忍,卻無從安慰。
“好。”
閆禹只能這樣答應一聲,然後帶著婁清上了車。
德源卡沒有空中架設的飛車通道,交通幾乎都是原始的陸用機動車。
而閆禹的座駕,是一輛足有兩米多高的轎車。
德源卡這時候已經是晚上了。
婁清這一路又是困頓又是暈船,剛才還經歷了一場葬禮,身心俱疲。
於是車子才開動幾分鐘,閆禹就感覺到手臂一重——婁清靠著他睡著了。
閆禹側頭看了眼,伸手本來想要把婁清推開靠在椅背上,但手觸踫到婁清的發絲後,卻改變了動作。
他輕輕扶住了婁清的腦袋,讓婁清睡得更安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