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崇在校門口和她離別前， 摸了摸她的頭。這種溫柔安撫的動作， 讓顧星星恍惚了良久，待到回到房間自己獨處， 她才明白過來自己為什麼恍惚。

小時候， 爸爸就喜歡摸著她的頭髮安撫著她。

爸爸常年在牧區， 他的手掌粗糙而寬大，覆蓋在她的小腦袋上， 掌心的溫暖完全包裹住她。相比爸爸的手，宋崇的手掌單薄細膩， 有著少年的清新氣息。

他們兩個人是截然不同的手，但是在摸著她的頭髮時，都是一樣的溫柔。在這種溫柔下，顧星星的所有情緒，都能瓦解消匿。

有了宋崇， 她來源於陌生環境的漂浮和無依，仿佛有了抓力點。

這是一個陌生的城市， 但她從宋崇身上找到了讓她不再孤獨的熟悉感。

顧星星來自西城， 周末的時候顯然是沒法回家， 而是寄宿在了親戚家。下午放學時，宋崇也多少聽到了顧星星接到的那通電話裡的人說話的語氣。

顧星星像是一株野草，她身上有一種適應各種環境， 欣欣向榮的生命力。孤身在外， 寄人籬下， 但顧星星表現出來的， 卻永遠是快樂和開心。

而她剛才的那條短信，卻又像是在她重重包裹的鎧甲下，透出一絲脆弱的光來。

是只有在他面前時，才會透出的光。

宋崇後靠在椅背上，長腿伸展在一旁，淺棕色的眸子上，光芒微微變軟，他敲了一條短信，發了過去。

顧星星在發完給宋崇的短信後，覺得自己剛才那麼說好像有些不對。她剛要解釋一句，宋崇的短信就回復了過來。

【宋崇︰嗯。以後如果有需要，可以隨時把頭遞過來。】

顧星星︰“……”

怎麼說得這麼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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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宋崇發完短信後，顧星星徹底開心了起來。她收起手機，剛準備開始學習，客廳裡就傳來了顧佳安歡快的聲音。

“爸爸。”

是表叔顧文青回來了。

表叔回來，顧星星自然要出門打招呼。她從椅子上站起來，起身走出了房間。

顧文青剛下班回來，身上還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他是西城人，身材高大，但二十多年在江城生活，眉眼間已經沒有了西城的粗莽氣，更多的是知識分子的文雅。

顧星星出門的時候，顧文青剛換上拖鞋，看到顧星星出來，顧文青眼楮亮了亮，笑道︰“回來了。”

“嗯。”顧星星笑著點點頭，叫了一聲︰“表叔好。”

“你這孩子，這麼客氣做什麼？”翁淑如笑著說了一聲，後溫柔地對顧星星道︰“星星啊，你表叔回來了，收拾收拾準備吃飯吧。”

“好的。”顧星星點了點頭，去了盥洗池旁洗了洗手，走進了餐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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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文青的工作確實是忙，不然他今天就親自去接顧星星了。這個周末算是顧星星在他家住下的第一個周末，在早上去上班前，顧文青就叮囑了家裡的阿姨，讓準備了幾道西城的特色菜。

“你嘗嘗怎麼樣。”顧文青笑著對顧星星道。

家裡的阿姨主要是做江城菜的，西城的幾道菜也是融合了江城的口味。不過顧星星不挑食，嘗了一口笑著點頭道︰“挺好吃的。”

聽到顧星星滿意，顧文青也放心地笑了笑，而後開始詢問顧星星這周上學的情況。

顧文青是個細致又溫和的長輩，詢問起來事無巨細，顧星星一一作答，把自己在學校裡的情況說了一下。

這些情況她自然是挑了些好的說，表叔工作也忙，她也不想讓他操心。

顧星星說了些學校裡的情況，大致就是老師對她很上心，舍友很好，同桌很好，她也交了朋友等等。聽顧星星的說法，她好像在諾德高中適應得還不錯。顧文青慢慢放下心來，後問了一句。

“對了，回來後和你爸爸視頻了麼？”

顧星星道︰“還沒有。過會兒吃晚飯我再給他打。”

諾德高中是允許學生帶手機的，但是平時她上學時間緊，和爸爸顧男鴻也只是發個短信，打個電話。只有周末有時間了，才回來通個視頻。

顧星星剛回家的時候就想和爸爸通視頻來著，但又怕表叔隨時會回來，就先沒有開。不如等吃完飯了，時間完全空余下來，再和爸爸視頻。

從吃晚飯開始，顧文青的注意力就一直在顧星星身上。翁淑如笑著對顧文青道︰“你別老問星星了，這才去了諾德一個星期，好多事情都還沒步入正軌呢。”

說完，翁淑如轉頭看著顧佳安，道︰“佳安，你明天什麼安排？”

顧佳安看了母親一眼，反應過來道︰“和李茜她們約好了，去星海天地逛街看電影。”說完，顧佳安對顧文青道︰“爸爸，我看中一條手鏈，可不可以買啊？”

顧佳安是獨女，翁淑如對她向來嬌慣，但顧文青卻有些嚴厲。往日她買什麼，一般請示過翁淑如後就好，除非價格特別高，不然不會詢問他的意見。

顧佳安年紀不大，顧文青向來注重她的教育，但這個女兒從小就有些攀比虛榮，現在更是越來越過分。

顧文青問道︰“多少錢？”

被這麼一問，顧佳安看了翁淑如一眼，翁淑如看向丈夫，笑著道︰“幾千塊錢。上次佳安月考考得不錯，我許了她禮物，一直沒給她買，這次剛好一起買了。”

顧文青看了看顧佳安，顧佳安眼神收了收。

“可以。”顧文青道。

他答應得這麼痛快，連翁淑如都有些出乎意料。顧佳安更是從餐桌上跳了起來，跑到顧文青身邊抱住，道︰“謝謝爸爸，爸爸最好了。”

顧文青被女兒抱著，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臂，道。

“不過我有一個條件，明天逛街，帶星星一起去。”

正在扒飯的顧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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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不用了。”顧星星停下吃飯，趕緊向顧文青道︰“我明天的計劃都已經做好了，要在家做作業。”

顧文青這話說出來時，顧佳安的臉色就立馬變了。但顧文青嚴厲，在他面前她不敢表現得太過明顯。她松開抱住顧文青的手臂，沉著臉坐回了自己的座位。

身後顧佳安離開，顧文青看著顧星星，熱忱道︰“周末就是要放松一下，作業周天做也來得及。你來江城後，我還沒帶你好好逛逛。我明天公司還有事，沒法陪你，而且小姑娘逛街，我也不知道喜歡什麼。明天讓你姐姐帶著你，好好玩兒一玩兒，遇到什麼喜歡的了，就跟我說，表叔給你買。”

顧佳安握著筷子的手收緊，抬眼看著顧星星，眼楮裡的氣憤和厭惡壓都壓不住。

原本帶著顧星星在江城逛逛，也是顧文青一開始跟她提過的。翁淑如對於這些也沒什麼反對的，畢竟哪邊來了些親戚，出於禮貌也要帶著轉一轉。但明天顧佳安要去Cartier店裡買手鏈，萬一顧星星也看上，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支出。

翁淑如握住了女兒的手，示意了一下顧佳安。她對顧文青道︰“佳安是約了朋友的，帶著星星過去，大家都不熟，難免會尷尬。”

顧文青看著妻子道︰“星星來江城後也沒有什麼朋友，佳安帶著她剛好可以認識幾個。她們是姐妹兩個，佳安是姐姐，照顧照顧妹妹不是理所應當的麼。”

丈夫這話一說完，翁淑如就知道今天是勸不住了。她看著顧星星，又看了一眼顧佳安，道︰“那行，明天我去培訓機構前把你們送過去，等你們逛完了，我再去接你們。”

顧佳安轉頭看向翁淑如︰“媽……”

翁淑如笑著道︰“明天下午我去接你們的時候，一塊陪著你把手鏈買了，好不好？”

聽到這裡，顧佳安胸腔的悶氣才稍微舒緩些。不管怎麼樣，她手鏈是有了。至於顧星星，到時候去了商場裡，再把她甩下就行了。她是西城來的，哪兒去過那麼大的商場，她就說顧星星是自己走丟了，爸媽也不會不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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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件事情就這麼定下了，表叔讓她出去逛逛，自然是出於好心。顧星星反對一次無效後，再反對就顯得沒禮貌了。

餐桌上氣氛比剛開始吃飯時稍微沉重些，吃完飯後，顧星星和顧文青說了一聲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

明天要去商場，她今天要多做點作業。

剛進了房間，顧星星課本還沒打開，手機視頻的提示音就響了起來。顧星星眼楮一亮，拿起手機按了接通。

視頻接通，手機屏幕上出現了父親顧南鴻深刻俊朗的臉龐。

顧南鴻是個面容俊朗剛毅的男人，他身材高大強壯，古銅色的皮膚下，五官立體深邃，雙眸狹長有神，眉宇間自帶一股粗莽的氣質，像草原上最凶猛的獵鷹。

但在看到顧星星的臉時，他眉宇舒展，鷹隼般銳利的雙眸中閃著光芒，笑起來時，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齒。

“星星！”顧南鴻聲音粗獷，語氣卻是爽朗和寵溺。

“爸爸！”顧星星笑著叫了一聲。

工作日的牧區很忙，顧星星學習也忙，父女倆這是在分別後第一次視頻。待打過招呼後，父女倆在視頻裡齊齊笑起來。

顧南鴻笑起來時，古銅色的皮膚下，牙齒潔白而整齊，他溫柔地端詳著屏幕裡的女兒，想看一下她有什麼樣的變化。

顧星星當時說要去江城讀書的時候，顧南鴻是強烈反對的。他怕顧星星離他太遠，他保護不了她。而最終，他又因太過寵慣著她，而隨了她的心意。

這一個星期，他是又擔心又想念。

屏幕後的顧星星好像和一周前並沒有什麼變化，顧南鴻的心卻並沒有放下來，問道︰“在江城還習慣嗎？”

顧星星是第一次離家，而且是去江城那麼遠的地方，環境還有離開父母，對一個十六歲的女孩子來說都不是那麼好適應。

“挺好的。”顧星星點點頭，她驚喜地跟顧南鴻道︰“對了，今晚表叔家的阿姨做的西城的菜，挺好吃的。”

顧南鴻和顧文青是表親，關系自小就十分不錯，原本定著讓塗樺隨著江城照顧顧星星，後來因為顧文青的堅持，讓顧星星暫住在了他的家裡。

聽了她的話，顧南鴻臉上笑意舒展，隨後問道︰“那學校呢，學校怎麼樣？有沒有人欺負你？有人欺負你的話，一定要告訴爸爸！”

“星星是去上學的，又不是去打架的。”

爸爸正說著話，手機裡傳來一個女人笑著的聲音。顧星星聽到，眼楮亮了亮，叫了一聲︰“媽媽！”

她剛一叫完，塗樺就笑著出現在了屏幕裡。

塗樺是典型的西城女子的長相，縴細而又修長，她穿著簡單舒適的服裝，長相算不得漂亮，卻有一種溫柔強大的氣質。

塗樺過來後，就坐在了顧南鴻身邊，顧南鴻看了妻子一眼，道︰“現在學校裡欺負同學的事情還少麼。”

“你爸就是杞人憂天。”塗樺和顧星星笑著道，“對了，你走了以後，你爸好幾天都想你想得沒睡著覺。”

顧星星聽到這裡，臉上掛著笑，心裡又有些不是滋味，她笑眯眯地看著爸爸，問道︰“真的呀？”

“當然。”塗樺替顧南鴻道︰“你爸最愛的就是你啊。”

顧星星彎著眼角笑了起來，對塗樺道︰“爸爸也喜歡媽媽呀。”

“是嗎？”塗樺轉頭看向顧南鴻，問了一句。

話題轉到這上面來，顧南鴻看了妻子一眼，道︰“當然啊。”

顧南鴻話音一落，塗樺故作驚訝，顧星星看到爸爸媽媽的對話和表情，一下笑了起來。在家裡的時候，他們也是這樣的相處模式。在那麼一瞬間，顧星星以為自己回到了他們身邊。

“好了好了不鬧了。”塗樺笑容淡下，回頭認真地問顧星星，“學校裡怎麼樣啊？有認識新的朋友麼？”

要說顧星星去了外地求學，顧南鴻他們最擔心的是她融入學校環境的問題，學習倒是在其次。

提到“新朋友”，顧星星當即就是一笑，她先回答了第一個問題。

“諾德高中很大很漂亮，比一中要好很多。我是在高二十班，我們班主任叫黃友良，特別親切，也特別負責。我剛轉學過去，他怕我不適應諾德的教學方法，和其他任課老師打招呼讓他們特別關照我。老師們也對我十分關照。還有同學們也很友好，我有不會的地方都會問他們。我現在住的宿舍是四人間，有兩個是隔壁九班的，一個經常分我零食，另一個則經常給我一些建議，還有一個學習特別好，全級第一！”

說完以後，顧星星把攝像頭扭轉，屏幕中女兒的臉消失，出現了一個黑色的木雕小馬。小馬的雕工格外精細，馬蹄踏空而起，栩栩如生。

視頻裡，顧星星的語氣變得雀躍了起來。

“我教到新朋友了。他是我的同桌，叫宋崇，長得特別好看，性格也很好。我去了班上以後，他就一直在幫助我。而且他細心又溫柔，知道我想家，就送了我一個木雕小馬。就是這個，是他自己雕的，他很厲害！”

顧星星在說到宋崇時，語氣裡的開心和剛才介紹學校時的開心完全是不一樣的。顧南鴻聽著她在那邊一個勁兒的誇著她的新朋友，問了一句。

“宋崇，這個名字聽著像是個男生啊。”

顧星星道︰“就是男生呀！”

顧南鴻︰“……”

這小女孩的朋友不是一般都是小女孩麼，要是小男孩的話，那不是男……

丈夫的表情一下變得復雜起來，旁邊塗樺彎著腰笑了起來。顧南鴻看了妻子一眼，後蹙了蹙眉，對顧星星道︰“好了好了，爸爸更想看你。”

“嘿嘿。”視頻裡，顧星星開心地笑了一聲，攝像頭轉過來，顧星星的笑臉又重新出現在了眼前。

待看到女兒的笑臉後，顧南鴻心裡的那些復雜就煙消雲散了。不管女兒的朋友是男生還是女生，只要是她喜歡就行。

她是從小就跟在他身邊長大的，十幾年細心養育和呵護，給她取“星星”這個名字，就是想告訴她，她這一輩子，想要什麼他都會給她，就算是天上的星星，他也會給她摘來。

只要她喜歡，只要她開心。

顧南鴻是知道女兒的性子的，從小就是報喜不報憂，他認真地看著女兒，問道︰“星星，你在那邊開心麼？”

爸爸突然嚴肅起來，顧星星倒是愣了一下，她反應過來後，笑著點點頭，道︰“開心呀。”

“真的？”顧南鴻確認道。

“真的。”顧星星道︰“我在這裡都挺好的。”

最終，顧南鴻也沒有再追問什麼，他看著顧星星，對她道。

“如果你不開心了，爸爸就接你回家。如果有人欺負你，爸爸也不會放過他們。你是我的女兒，我的心臟。爸爸這一生，都會保護你，不受委屈，不被欺負，快樂開心，健康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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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星星還要學習，一家三口的視頻也就通了半個小時。半個小時後，視頻掛斷，屏幕一下回到了微信的聊天界面。

界面一回來，顧南鴻臉上的笑容收起，他看著和女兒的聊天記錄，輕輕地嘆了口氣。

自從顧星星去了江城以後，顧南鴻確實有幾天都沒睡著。今天這一通視頻打完，估計今晚又會失眠。她抬起手臂，摸了摸丈夫的後背，柔聲道。

“還難受啊？”

顧南鴻視線停在手機上，道︰“我就是不太習慣她離著我這麼遠，要是繼續在一中……”

顧南鴻話還沒說完，塗樺就打斷了他︰“星星在一中發生了那樣的事情，她是不可能在一中待下去的。要不然，當時也不會這麼堅決地去諾德讀書。”

說道這裡，顧南鴻的眉頭深深的鎖了起來。

塗樺的手指放在了他的眉心，一點一點給他暈開，笑著道︰“其實讓她去諾德讀書也好，孩子都有自己的天空，早晚都是要飛出去的。”

道理是這個道理，每一個父母都明白，但其中的滋味卻也都不太好承受。

“在上周以前，我從沒有這樣想過，我一直以為星星會永遠待在我的身邊。”顧南鴻道。

聽到丈夫話裡的落寞，塗樺抬起手臂抱住了她。她眸光看向遠處，道︰“對啊，星星離開後，家裡就是有些空落落的。要是，再有一個孩子……”

“我就只有星星一個孩子。”顧南鴻道。

話被打斷，塗樺眸光一滯。

“以前是，以後也是。”顧南鴻抬起頭，眼楮看向了妻子。

塗樺的表情微微一僵，看著顧南鴻，她慢慢緩過來，笑著道︰“那是當然。”

說到這裡，塗樺對丈夫道︰“對了，你要實在放心不下，等牧場的事情忙完，我過去江城陪讀吧。”

聽了妻子的話，顧南鴻眼楮裡的銳利消散，抬手攬了攬她，道。

“謝謝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