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麼?”本在整理著出行名單的李鎮江忽然聽到身前女性說的話, 一時以為自己聽錯了,愣愣抬頭望著身前的印憶柳。
此時印憶柳已經全副武裝,她身上包裹著嚴嚴實實的軟甲, 腰間掛著李鎮江遣還來的赤兔,肘和膝關節處用高級暗化者最柔軟補分的皮質。
她摸了下鼻尖,有些心虛地小聲道︰“靳煬說他要跟著一起去。”
“不行, 他現在狀態不穩, 誰知道出去以後會不會發生什麼意外。”李鎮江微微蹙著眉拒絕。
他們何嘗不想讓這個殺手 出場, b市那邊就是這個意思。一旦九級進化人前往, 再加上靳煬特殊的進化能力, 平復東部基地的混亂只是時間問題。
但靳煬現在並不是擁有完全意識的人類,從他的生理和心理來看,其實更接近獸類。
除了對印憶柳態度特殊,對其他人類都處於抵抗的狀態, 就像一個不穩定且威力巨大的榴彈。
在這種情況下, 他不敢讓這個不穩定的因素出了科研院的觀測氛圍。
可李鎮江話音剛落,頓時脊背生寒,像是被什麼猛獸驟然盯住,他抬頭一看,張了張嘴有些啞然。
只見印憶柳的後背有一點金色緩緩地浮現, 一顆小小的頭顱逐漸攀升,額頂的一對小角很是袖珍,顯得有些可愛。
緊接著,細細的柔軟的金色身軀漂浮起來,徹底暴露在李鎮江的眼中,盡管金龍的身影驟然縮小許多,可那雙細的像金絲一般的瞳線正緊緊的盯著李鎮江。
很顯然, 剛剛他拒絕的話已經被這隻小龍崽子盡數聽了,此時半是威脅半是不滿,有毫無威懾力的輕吼聲從小龍的喉中擠出。
這倒不是印憶柳想把這龍崽子放出來的,而且他以一種非常強烈的情緒波動,再次表達了自己一定要去。
小龍的聲音通過特殊的波動穿送到印憶柳的腦海中時,和她印象中靳煬沉穩低沉的嗓音有些不同,像是一個青少年,又傲嬌又惹人牙癢。
“你攔不住我的,如果不肯,那我就破了這層罩子。”
雖然這話就像一個得不到糖果就耍賴打滾的小孩兒,但是他確實有這個實力。
對於剛剛返祖成功的靳煬來說,特殊材質的擋板還可以阻擋他一段時間,但是隨著體型和能力的恢復,這層玻璃便不是關住他的枷鎖。
正相反,如果他想,隨時隨地都突破。
而之所以他還老老實實的呆著,是因為科研院有一根牽著他的線,線的另一頭在印憶柳的手裡。
李鎮江意識到這一點後,盡管有諸多顧慮,但只能選擇相信印憶柳和靳煬。
最後協商數次約法三章後,印憶柳的手腕子上多了一條細細的鏈子,鏈子的另一端牽引著一條浮遊的滿臉不耐的金色小龍。
約法三章的第一條就是沒有生命危險時,靳煬的存在不要暴露在暗化者的眼中。
第二條便是不能在同上的情況下,不能掙脫印憶柳牽引的鏈條。
第三條,便是盡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哪怕對隊伍中的人類有不喜之情,也不要引起擾亂和動蕩。
最終小龍崽子的身形變得更細了一些,已經到了靳煬能幻化的極致,就像一條金色的細軟的小蛇,輕輕的貼著印憶柳的手腕內側圈了好幾圈。
乍一看去,就像是有一條蛇形手環在袖口若隱若現。
午後的陽光是最灼目的時候,基地外的一片空地被烤的滾燙,數架直升機伴隨著陣陣轟鳴聲從z市基地新建立的城牆之上緩緩升起,頓時打破了基地的安寧。
基地之中留守的進化人和聽到動靜的普通人紛紛抬頭,逆著光望著朝著遠處不斷飛去的直升機隊伍。
他們知道,這是前往支援東部基地的一群人,也是沖在最前線的一批人。
李鎮江披著的軍大衣隨著螺旋槳轉起的驟風微微飄揚,當最後一架直升機騰空而起,整片基地逐漸歸於平靜。
空曠的城牆上,只有一個中年男人的身影久久矗立,他視線深邃定定的看著已經變成一群小點的飛機群,眉心就未曾松開過。
身邊的助手並不是吳先嶺,因為吳先嶺也作為救援的第一線人員跟著前往了東部基地,現在跟在李鎮江身邊的是一個臉圓圓的青年士兵。
此時那兵士默默地看著一臉嚴肅的領主,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緩解一下沉重的氣氛,於是他撓了撓頭道︰
“將軍,各大超級基地和人類聯盟都派出了強者前往支援,東部基地一定會沒事的,他們也會安全回來的。”
李鎮江輕輕呼出一口氣,沉聲道︰“但願如此吧。”
如此大規模且有組織的進攻是人類遭遇到的第一場大型抵抗戰爭,和全員怪物的暗化者不同,人類的大基數依舊是普通人,這場戰爭的結局還不能預料。
但是可以預見到的,一旦東部基地全線失守,那麼人類的第一道防線便徹底崩潰。
暴風雨的前夜,是隱藏在平靜下的洶湧。
在這個下午這個夜晚,華國各地派出的支援者從四面八方朝著東部基地飛速趕去。
而與此同時,在東部基地之中,地面上能夠看到的城市建築中幾乎沒了活人的蹤跡,斷壁殘垣下埋藏著乾涸的血跡和破碎的殘肢。
有身負重傷的幾個進化人此時喘著粗氣,逃到了一棟空曠的樓中,為首的一個男性進化人面色蒼白,他的左邊手臂被直接撕扯斷裂,裂口此時還在流血。
他咬著牙用把身上的衣服一把拽下來,顫抖著咬著牙讓身邊的同伴給他包緊了傷口。
和他一同逃亡的還有兩女一男,此時多多少少都負了傷,看起來很是狼狽。
其中一個女人一邊默默的落淚,一邊咬著下唇用衣服把傷口裹住驟然系緊。
隨著她的動作那斷臂男人又倒抽了一口冷氣,他嘴裡咬著自己另一條手臂,模糊不清道︰“快點,把酒精拿出來!”
身邊沉默的男□□從身後的背包掏出來一瓶工業酒精,這是廢土時代進化人們必備的用品,用來掩蓋自己身上的氣味便於逃命。
要知道暗化者對血腥的敏感程度要比變異生物高的多。
“忍著點隊長。”
他說著,用牙齒拔開了瓶塞,隨著“啵”的一聲輕響,一股劣質酒精的沖鼻氣息沖的他鼻尖酸澀。
他一股腦將酒精倒在了隊長被包裹住的手臂上,頓時那液體滲透到衣服裡,往男人的傷口裂口裡浸。
一種劇烈的幾乎讓人昏厥過去的疼痛讓男人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臂,牙齒深深陷入血肉。他臉漲的通紅脖頸青筋凸出,陣陣悶吼從胸腔中擠出。
短短的幾秒鐘對於他來說,就像是一場無盡的折磨。
等手臂上混著血液的衣服被完全淋濕,男人的臉色也白的像紙,他身邊的隊友又在來的路上撒了一地,把他們的蹤跡掩蓋。
就在他剛剛收回手,一聲隱隱的震顫從不遠處緩緩靠近,幾人頓時縮在牆壁之後,靜靜的屏息。
那震顫聲越來越大,就像是有什麼龐然大物正在這座城市中經過,一個女性進化人心臟狂跳,她知道一旦他們暴露了,那就必死無疑。
窗外有一個巨大的影子緩緩壓過,蹭著幾人藏身的樓棟經過,那是一隻體型巨大的暗化者,四肢長且細,中間的軀乾大的出奇。它雙目很長,眼皮裡擠著滿滿當當的眼珠,鼻孔處是兩個空洞。
幾人藏身的樓原本正面陽光,但隨著這生活緩緩經過,陰影又重新壓了上來。
他們只能聞到刺鼻的酒精氣味,一片空白的大腦之中除了那巨大生物的腳步聲,什麼也想不起。
不知過了多久,陽光逐漸照射進來,外頭也變得平靜。
幾人屏息等了許久,確定那可怖的巨大生物沒有發現他們,才脫力似的坐在地上。
心態最差的女性進化人已經淚流滿面,她靠著牆壁坐著,用雙臂環住了自己的膝頭已經淚流滿面。經過了這幾天地獄一般的逃生,她已經徹底崩潰了,連哭泣都是無聲的。
另一個男性進化人和她是戀人關系,此時慢慢地從另一邊挪動到她的身邊,“別哭了,我們不是好好的麼。”
這句話就像是一根□□一般,頓時讓女人情緒波動更大。
“我們哪裡好好的?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被那群怪物撕裂,我甚至感覺……感覺我們就是被它們玩弄於股掌間,我們的逃跑有什麼意義?!”
她小聲啜泣著︰“反正……我們都是被領主拋棄的,沒有人會來救我們!沒有人……”
惶恐和絕望是會傳染的,在低聲的哭泣之中,其余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為首的隊長沉默著看著自己的斷臂,忽然有些恍惚。
他們的逃亡和抵抗是有意義的麼,現在整個東部基地都是暗化者,活過了今天,不知道明天一睜眼會不會被開膛破肚。
所有人,不僅僅是他們,所有被留在基地上的人類都看不到明天的希望。
他永遠也忘不了地下基地就在他眼前關閉的那一刻,他有多麼的絕望。
裡頭的人帶著劫後余生的狂喜,癲狂大喊著︰“快點把門關上!不要讓那些怪物進來!”
他們深深信任的領主——段克滿臉痛苦和愧疚,但還是將地下基地的通道徹底封閉。
那一瞬間,所有被留在上頭的人心中除了絕望以外,還有深深地怨恨。
憑什麼被拋棄的是他們,憑什麼死的人是他們?!
沒有人能回答他們,就像他們的前方沒有黎明。
像這夥人一樣還在艱難的躲藏的人類還有一些,好在東部基地足夠的大,除了最開始被瘋狂屠殺的同伴,隨後其余人往四面八方逃離,分散了這些怪物的精力。
而“諾亞”的暴露更是讓大部分的暗化者在常麟的帶領下,試圖攻破地下基地的屏障。
東部基地向來是幾個超級基地中節奏最慢的、最沒有好戰心理的,連同段克也對地下基地的建造也並不上心。
他們總覺得暗化者是忌憚人類的,他們偏居一隅,是無法攻破人類堅固的城市基地。
就算真的攻破了,這麼多進化人駐守基地,難道還會打不過一群外來者?
諾亞的基礎建立一共八層防禦,目前b市進度最快,已經完成了六層,就算有暗化者攻入城中,諾亞也堅不可摧。
但是東部基地的第三層防禦才剛剛建立成功,還未完全激活,就迎來了暗化者的進攻。
雖然有四成的人類逃入了諾亞之中,但是他們能活動的空間只有前兩層防禦的空間之中,第三層的大門由於最關鍵的一步還未激活,無法進入更廣闊的空間。
此時段克心中充滿了悔恨和絕望,他做出了一個選擇,成功救下了一半城市基地中的百姓。
但是同樣的,另外一半人的生命都葬送在他的決定中。
想到諾亞關閉時那群人怨恨的絕望的眼神,他的心就像是架在火上烤一般煎熬。
與此同時更讓他覺得後悔的,就是第三層防禦明明已經完工了,但是因為整個基地上層的遲緩,一直都沒能激活。
現如今第二層區域內的空間無法完全容納所有的幸存者,在存活的生物,至少有三成要留在第一層空間。
也就是最接近地上的一層。
第一層防禦外有怒吼聲和不間斷的撞擊聲,無數瘋狂的暗化者就像是知道這裡面有新鮮的血肉一般,不知疲倦的撞擊著。
每每發出一聲振動,裡頭蜷縮的幸存者都會跟著身子一抖。
他們雖然暫時安全,但是心中的煎熬不比外頭的弱。
第一層防禦被破只是早和晚的事情,段克和其他高層心裡沒底,他們不確定求救的信息有沒有發出去。
就算發出去了,外頭的基地願不願意在這種極為危險、來了就可能送命的時候施以援手,他們甚至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但是在此之前還有一個艱難的決定,那就是讓哪些人進入第二層防禦空間,又讓哪些人留在第一層。
每一層防禦空間內,除了有安全的屏障,還有大量的食物和水,足夠幸存者在此生活三到五天。
多一分鐘的存活時間,就一分鐘被救援的希望。
段克和其他高層知道的事情,所有的人心裡都清楚。
此時有一批人擠在第二層防禦空間之內,死活不願意離開半步,生怕自己一挪動,生存的地方就被別人見縫插針。
在生的面前,所有人都是自私的。
場面陷入了僵持中,有滿頭汗水的下屬詢問著同樣愁容滿面的段克道︰“領主,現在怎麼辦?”
這個時候,決定權掌握在段克的手中,但這同時是一塊燙手的烙鐵。
所有的幸存者都是他的子民,在這些人的注視下,他說不出讓哪些人去死哪些人活著。
段克很想問問老天,也什麼要讓他做出這樣的抉擇。
就在這時,第一層防禦空間的外圍擋板發出一聲破裂的巨響,所有人心頭一顫,有躲在母親懷裡的孩子被嚇得瑟瑟發抖忍不住號啕大哭。
第一層防禦由三層特殊材質的隔離板組成,將整個諾亞包裹的嚴嚴實實,此時第一層的破裂就像是一個信號︰第一層防禦空間撐不了多久了。
隨著第一層防禦板的破裂,外頭的暗化者頓時發出陣陣興奮的嘶吼聲,撞擊的沉悶響聲讓所有的人聽的清清楚楚。
手下人握緊了腰桿上的武器,朝著面色青白的段克大喊一句︰“領主!再不決定就來不及了!”
怎麼抉擇,誰生誰死?
段克不知道,他大腦一片空白。
而此時人群中最裡頭有崩潰的男人忽然大喊道︰“把這群變異生物都趕出去,人類就都能活著了!這本來就是我們人類的生存基地,能讓這些牲畜多活幾天就已經是恩賜了,難道要為了它們犧牲我們麼?!”
這一聲嘶吼從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傳出,場面有一瞬間的死寂,但是緊接著,陸陸續續有贊同的聲音從人群中傳了出來。
此時諾亞之中人類大多擠在最裡面的二層中,除了人類之外,還有一些身形龐大的變異動物。
生物本來就是最貼近大自然的,當危險來臨時也更為警覺,它們在感受到那種毀滅性的災難來臨時,有一部分隨著逃命的人類跑進了諾亞之中。
甚至有幾株體型巨大的變異植物,為了活命將自己的根睫從泥土中拔了出來,成功地挪進了地下基地。
沒有了土壤,這些曾經在野外危險至極的變異植物開始萎縮,連葉子都枯黃掉落。
它們都是生命,都是地球的生靈。
越來越多的聲音在說要把這些跟隨人類進入諾亞的變異生物留在第一層,把第二層留給人,在此起彼伏的聲音之下,那些變異生物沉默著圍在一小塊地方。
段克朝著生物聚集的地方看去,那裡不乏有剛出生不久的幼崽,尤其是最外圍的一隻小鹿。
它母親體型不算大,它便顯得更小,渾身的毛發還不濃密,身子躲在母鹿的後頭只露出一雙濕漉漉的大眼楮。
它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只是覺得有些害怕,它第一次見到這麼多的人類,大吼著吵鬧著,同時外面還有令它恐懼顫抖的氣息。
而存在感更強的是一隻老烏龜,它幾乎是在場所有生物體型最大的,大的超出眾人的想象,就連段克也不知道東部基地竟然有這樣的生物存在。
它是一隻智慧生物,一直隱藏在人類基地中的智慧生物。
只因為現在是基地存亡的時刻,它才露出真容。
自然賦予了它人類的智慧,生命的閱歷給了它超脫的心靈,所以它既不想招惹人類這種生物,又對他們萬分好奇。
它已經很老了,同時也很大,有體型嬌小的變異獸此時哆哆嗦嗦地在它的身後,說到底人類和獸、植物是不同的。
它不能庇護身後這些瑟瑟發抖的小獸,這些人類說的很對,這個基地的建立者有權利決定是否將它們驅逐。
它活的太久了,久到能夠看淡生死,但是身後這些變異獸不能。
變異能力更強的進化獸已經有了辨別人類情緒的能力,它們能感覺到人類的驅逐之意,有骨血中就含著高傲的猛獸類更覺得憋屈,但卻不得不低下高貴的頭顱。
段克看著看著,緩緩閉上了雙眼。
當初幾個超級基地將地下基地命名為“諾亞”時,就曾經暢想過生物共存的場景。
地球的浩瀚和生機不僅僅是因為人類的存在,更因為其生物的多樣性。
如果這顆蔚藍星球被暗化者覆滅,只有人類幸存苟活,那麼又有什麼意思呢。
他這般想著,慢慢握緊了拳頭,做出了一個對他來說非常困難的決定。
他沉聲道︰“先把小孩兒和老人送到二層去。”
於是有心不甘情不願的人群想發出抗議的聲音,卻被周圍怒目而視的進化人的震懾著不敢不動。
孩子和老人是最先進入二層的一批,他們沒有青壯年有力氣,甚至連逃跑都困難。
就在這默默的移動中,段克捏著拳頭沖著獸群中唯一能聽懂人言的老龜道︰“快點!讓這些小的進去。”
老龜混濁的眼楮猛地朝著段克看來,有些不可思議地盯了許久,陰沉喑啞的聲音緩緩道︰“你知道你在說什麼?”
段克知道,並且很清醒。
那老龜噎住了,半晌朝著身後的獸群示意著,獸群中的獸也明白了人類做出的決定,場面有些騷亂。
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的變異獸幼崽被激動的母獸頂著站起身子,母獸推了推它的屁股,它們便在無數人類的眼神中顫抖著走向了第二層防禦區。
它們什麼都不懂,甚至因為沒了長輩在身邊瑟瑟發抖,甚至不知道身後是地獄,身前才是生的天堂。
那只和段克注視的小鹿幼崽走到他的身邊時,忽然地下了頭,輕輕蹭了蹭他的褲腳。
段克頓時心中悸動。
他不知道自己第二個決定做的是不是對的,但是至少現在,他不後悔。,,,網址m.....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