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剛落進液體槽, 幾條金屬臂伸出,強行把它掰回劍的形狀,卡在液體槽底部。周一看上去很想罵人,結果隻噴出串細細的氣泡。艾蕭蕭將液體槽蓋子一扣,任由周一在裡頭扭動。
“呃……”束鈞有點卡殼,無論是在所謂“真實世界”還是這一邊, 遊戲只會給他們配同性醫生。
眼前站了個同齡異性,害羞不至於,尷尬還是有幾分的。
“別在意,我好歹是個醫生——下到八歲上到八十歲,我見得多了。”艾蕭蕭像是看出了他的顧慮,無所謂地擺擺手,又看向祝延辰。“姓祝的,你又是怎麽回事?我連你的內髒都切過百八十次了,趕緊脫。”
對,這裡還有位有經驗的。死道友不死貧道,能拖一時是一時。束鈞趕忙把目光移過去,自個兒一動不動,面上一副嚴肅學習的模樣。
祝延辰幽幽看了束鈞一眼,走到液體槽邊,一件件將衣物脫下。
該說元帥不愧是元帥,脫衣服的動作都帶著正式感。這人絕大部分時間都把自己裹得嚴實,連睡衣都要扣好最頂上的扣子。之前祝延辰隻暴露過一次,可那會兒束鈞剛搶救完人,神志不清,連這人幾個腦袋都數不出。
沒了密密麻麻的傷疤遮掩,鍛煉結實的肉體盡數外露。祝延辰佔了個頭優勢,腰身比束鈞壯了些許。他本來就皮膚蒼白,眉眼鋒利,此刻看著像座帶有溫度的大理石雕像。
體格不錯。束鈞甚至起了職業病——等這些事情解決完了,也許他倆可以切磋下近身戰。
自己的心跳似乎有點快,八成是職業病帶來的亢奮。束鈞將目光收回,再次望向艾蕭蕭。
“嗯,恢復得很好,血液指標也還行,待會我看看骨頭和內髒。”艾蕭蕭反應平淡,仿佛對面只是一麻袋肉。
有人打頭陣,束鈞放松了點。他用最快的速度剝光自己,噗通躺進液體槽,濺出不小的水花。
液體槽裡的液體冷而黏,像是冰過的油。他們的待遇比周一好不少,可以把半個頭露在外面,不影響聽聲和說話。兩個人就這麽並排躺好,活像兩具人體標本。
“不止蝕質免疫的問題。”艾蕭蕭看起祝延辰的實時掃描,語調低得像自言自語。“上個月我剛給你切過肝部病變,你應該只剩四分之一的肝才對,這都整個長好了。”
她沉思片刻,眼睛閃著光。
“內髒和骨頭很正常,手術痕跡也都沒有了。不錯,記得一會兒給我點組織樣本……等下,你心跳有點快。是緊張嗎?束先生心跳快也就算了,你又不是第一次。”
束鈞下意識歪過頭,瞄了眼近在咫尺的祝姓槽友。
“怎麽還更快了,行吧。姓祝的,你可以出來了。等束先生這邊好了,我再測測你的心臟。”
“這麽快?”束鈞飽含希望地發問,他被這東西泡得全身發冷。
“他是人你不是,你至少要兩小時,先看那邊快點罷了。”艾蕭蕭扔給祝延辰一塊大毛巾。“自己擦,然後去外面等,站在這裡淨礙事。”
說罷她意有所指地瞧向身邊老頭。
那老頭咳嗽一聲。祝延辰換好衣服,走到束鈞的液體槽前,語氣很是認真:“我在外面等你,別擔心。”
“我盡量。”束鈞乾巴巴地回應道,艾蕭蕭正興致勃勃地擦拭一把大鉗子,他真的有點虛。
“董老,走了。”談話對象一換,祝延辰的語調明顯機械了不少。
“終於清靜了。”等兩人離開房間,艾蕭蕭吐了口氣。“接下來我需要問你一些問題,你要如實回答我,明白?”
看來這女人是故意把那兩人支開的。的確,一對一的詢問最不容易被干擾。
“你的身體狀況和我想的差不多——蝕沼現在情況穩定,融合度很高,也沒什麽不良反應,你不需要擔心健康問題。只是有一個地方,我很在意。”
她敲敲身邊的機械,一個光屏糊上束鈞的臉:“這是你的腦。”
束鈞迷茫地打量掃描圖像。
“在帶你接觸其他蝕沼前,祝延辰有沒有對你做什麽?”
那可就多了,束鈞回味了一下初相遇時的口腔檢查、恐嚇和手銬。但既然醫生把他的腦貼出來,束鈞能猜到對方想要的答案:“腦內衝擊?”
“說說情況。”
“他應該是把真相告訴我了,我忘得很乾淨,有種喝多斷片的感覺。接著他給我打了幾針,我們去了屍體處理處,然後又來了一次……”
“其他的呢?什麽細節都可以。”
“怎麽說呢,就那種奇怪的感覺。和他在一起,我總覺得不少事情很熟悉——我會忍不住信任他,也會想要保護他。”祝延辰不在現場,束鈞索性不再顧忌,想到什麽說什麽。
“我也想起一點‘從前’的事情,可之前我對那些事半點印象也沒有,怎麽想起來的也不清楚。”
艾蕭蕭站起身,繞液體槽轉了幾圈,時不時瞧一眼束鈞大腦的掃描結果。
“在你的記憶裡,你們倆是什麽關系?”
“……朋友?”大概算吧,他這方面的記憶還沒恢復。
“看來不是一般的朋友。”艾蕭蕭停下步子,雙手撐住上槽邊。“我之前一直很奇怪,他為什麽要特地給你來兩次腦內衝擊,現在我懂了。”
束鈞精神一振:“怎麽說?”
祝延辰從未給他解釋過這些。後來兩個人身體無憂、關系緩和,他也沒再去問。
“看到了嗎,你大腦這邊有個空洞,現在正慢慢愈合。”
艾蕭蕭指指光屏上的圖像。
“我想想該怎麽說。面對無法處理的痛苦,大腦會選擇封閉特定記憶,你知道這個吧?”
“嗯。”
“為了防止你們察覺真相,你們的腦植入了外來的大腦碎片……一旦碎片識別出特定信息,會立刻刺激防禦機制,強迫你們忘記。原理大概就是這樣。”
“所以?”束鈞聽得迷迷糊糊。
“換了我,我會直接把你帶到屍體處理處,並且絕口不提世界的真相。如果那樣做,你體內的蝕沼會把那片外來大腦當成‘你’的一部分,進行固化和保護。”
“它會永遠存在下去,你也永遠無法知道真相。對於祝延辰來說,那樣省時省力,還更方便控制你。但他還是誘發了腦內衝擊。”
束鈞茫然地看向艾蕭蕭。
艾蕭蕭眯起眼:“這麽說吧,他提前給了你一針疫苗——腦內衝擊讓你痛苦,蝕沼會認定那片腦組織是‘有害’的。它們不會再保護它,反而會將它侵蝕掉。融合過程中再來一次,效果更好……你情況特殊,能保住命就不錯了,虧他想了這麽多。”
束鈞心情複雜,一時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總之,沒了這片外來大腦的影響,你的大腦會慢慢恢復成自然狀態。這個過程裡,偶爾頭痛,或者記起被壓抑的記憶,都是正常現象。”
艾蕭蕭繼續道,聽著心情不錯。“有意思,之前他提過這事,我一直在考慮手術手段,從沒考慮過蝕質角度……嗯,漂亮的思路。”
“有沒有早點想起來的辦法?”
“什麽?”
“早點讓我想起過去的辦法。”束鈞凝視著昏暗的天花板。
“不知道。這方面祝延辰比我厲害,待會兒我會把檢查結果給他的。”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艾蕭蕭的語調又變得漫不經心。“你先翻個身,讓我瞧瞧你的脊椎。”
門外。
“那就是束鈞?”在祝延辰面前,夏涼沒再掩飾聲音。清澈的女聲從老頭嘴裡鑽出,場面有點古怪。
“是。”
夏涼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嗯”,換了話題:“你托艾蕭蕭給我的芯片,我看過了。裡頭的程式已經弄進了指揮中心——只要我在外部配合,你能拿到三小時的警報系統管理權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