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內雲蒸霧繚, 滾燙的水汽卷積著巫藥獨特的氣息沉澱飄散,緩緩鋪滿了整個廂房室內,呼吸一口叫人神清氣爽。本站名稱
紅衣將軍懶洋洋地坐到浴池邊,伸手將白衣皇子濕漉漉的長發鞠起, 愛不釋手地纏繞在指縫內把玩。
“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 師兄有想我嗎?”
宗洛︰“......”想你個頭鬼。
他剛剛還滿心滿眼要怎麼樣才能瞞過太巫,再好好試探一番,結果沒等來太巫, 卻等來虞北洲這麼一個禍害, 白緊張一場。
他淡淡地道︰“原來你沒死啊,真遺憾。”
虞北洲故作傷心道︰“師兄竟然這麼不想見到我,明明我傷一好, 就連忙急著跑來見師兄。”
“上一回山崖下,那一腳真是不留情,叫我結結實實躺了好許久,肋骨都斷了幾根。師兄,你可真是好狠的心。”
毫不誇張的說,宗洛甚至在膝蓋附上了內力, 隨便換個普通人絕對都得死在當場。
只可惜山崖下的土質太過疏松, 虞北洲又有主角光環護體,如同打不死的小強,養了幾天就能下地活蹦亂跳, 現在還有心情來撩撥他。
宗洛冷笑︰“這不就是你希望看到的結果嗎。”
他在山崖上同虞北洲說過,他們到底沒有血海深仇。虞北洲讓他重生一回,宗洛也願意退一步。可對方擺明了要繼續糾纏下去,宗洛收了劍也要激起他的怒火, 那就奉陪到底。
再說了,對虞北洲這種抖m來說,流點血受點傷,恐怕還更高興。
宗洛不合時宜地回想起能飲一杯無裡開頭的一段,一個不知道從哪裡跳出來的炮灰捅了當時正好月圓發病的小虞北洲一劍,原文的描述竟然是“年幼的虞北洲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隻覺得這疼痛同他感受過的那種疼痛相比根本不算什麼,反倒希望能更痛些,為了更好品嘗這種帶著痛楚的快樂,他舔了舔嘴唇,笑著將劍往深處帶了帶”。
當初就是這個描寫,直接把宗洛給日到了。
他真的很吃這一種類型的戰損美強慘瘋批有病主角,要不然也不會翻了好久評論區,越看越滿意後快樂追文。
但紙片人和現實是有壁的。
比如虞北洲這樣,從紙片人變成真人以後,就很想讓宗洛直接掐死他。
“是啊,師兄真了解我。”
虞北洲一邊笑,一邊抬手解開白衣皇子墨發上束著的發帶,任由三千墨發散到他手心,環繞在骨節分明的指節上。
宗洛的發帶和他衣服同色,只在末尾綴著些流甦般的翠綠。
一般裁剪衣服的時候,都會讓裁縫裁出邊角料來做發帶。宗洛這套衣服就是儒家弟子平日在駐地裡穿的校服,沒什麼出彩的地方,布料更是平平無奇,同他當初身為皇子時西域進貢的頂級綢緞更是沒法比。
“我已經很久很久沒受這麼重的傷了,嗯......至少十年。”
虞北洲那張i麗到雌雄莫辯的臉籠罩在藥霧裡。
上輩子坐擁天下,虞北洲什麼沒有?
他簡直就是要什麼有什麼。
從手下到追隨者,地位權力,綾羅珍寶,疆域版圖,八方祝賀,天下來朝......甚至在虞北洲尋找回溯時間的仙法的時候,他同時還找到了一份千年前洪荒仙人留下來的修仙玉簡。
數千年前,大荒還處於洪荒時期。那時大地靈氣充沛,遍布珍寶。天命玄鳥從天而降,天上仙人在大地利用王朝進行博弈,浩浩蕩蕩的進行封神之戰。
那時候的武道並不叫學武,而叫修仙。凡人只要得了仙法,若是勤加修煉,度過天劫,也能白日飛升,羽化成仙。
然而封神之戰後,一切都忽然消隱無蹤。
大地靈氣消退,仙人化作古籍上繁雜晦澀的名字,至於傳說中記載仙法的玉簡,更是只有在仙墓裡才有,墓裡機關眾多,仙法無數,門口白骨堆得比山還高。
虞北洲執意要進去的時候,全朝堂乃至全天下都歡呼雀躍,以為送走了這位暴君。沒想到他還是活著回來了,帶著玉簡一起。
只可惜沒有了師兄,這些都無聊又乏味,根本叫人提不起一點興致。
就像那枚記載了修仙法門的玉簡,就算裡面記載的東西可以叫人長生不老,就地成仙,對虞北洲而言,也依舊沒有半點興趣。
他忽然嘆了一口氣︰“師兄,你知道嗎,上輩子你死後,我簡直無聊到快瘋了。”
如果可以的話,宗洛一點也不想和虞北洲廢話。
但是他現在不僅脫了衣服坐在藥浴裡,還給自己雙眼點了穴,時間沒到根本解不開,相當被動。
宗洛不願意在這個兩輩子的死對頭面前暴露自己任何一個弱點。比如自己現在是真的看不見這種被動情況。
所以他只能摁下耐心,同虞北洲繼續虛與委蛇。
“別說快瘋,我看你現在也病得不輕。”他反唇相譏。
虞北洲愣了一下,雙肩又開始抖動起來,笑得花枝亂顫。
笑完,他忽然道︰“師兄,你知道嗎,有一件事我一直都很好奇。”
虞北洲抬起手指,將一縷發絲遞到唇邊︰“當初拿到那道聖旨,你心裡當真沒有任何想反的念頭?一點都沒有?”
宗洛一下子愣住了。
他沒想過會有人問他這個問題。
或者說,從來沒有想過,他竟然需要向人回答這個問題。
“你上次說要殺我,現在又問這麼多問題,你自己不覺得矛盾?”
虞北洲滿不在乎地說︰“既然師兄都已經做好同歸於盡的準備,那禮尚往來,我自然要為師兄安排一個最完美的落幕。嗯......上輩子那個安排就很好,可惜師兄最後直接拔劍自刎......”
虞北洲在那裡叨叨絮絮地說著一些話,明明離的很近,宗洛卻覺得他的聲音越來越遠。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藥浴的原因,熱水把他整個人燙熟了。又或許是因為他真的封住了雙眼穴道,導致眼前漆黑一片,什麼也看不到。
一種奇怪的感覺在他心裡發酵......
宗洛忽然意識到,是啊,這已經是他的第三輩子了。
就像這個世界的人不會知道,其實他是一個穿書者,而他們只是書內人。這輩子的人也不會知道,上輩子名滿天下的三皇子,最後竟然因為一道聖旨,荒唐地自刎在了自家皇城之下。
沒有人知道他的重生,他上輩子經歷的風雨,驚濤駭浪,還有那些無處宣泄的委屈。唯一知道的人......竟然還是他最討厭的死對頭。
很難形容這一種突如其來的孤獨感。
但是下一秒,虞北洲忽然湊到他耳邊,又一下子將他從遙遠的思緒裡拽了回來。
“所以,只能委屈師兄再等等,如今還不是時候。”
紅衣將軍坐在地上,一隻手托著下顎,眯起眼楮︰“就像唱折子戲一樣,總要到最**的時候,砰——地一聲,給師兄一個驚喜,這樣才更有意思。”
那便是現在不同他打的意思。
也好,要是真動手了,穿著裡衣又封了穴道的他肯定是吃虧的那個。
說來也稀奇,他們只要踫到一起,第一件事就是乾架。像這樣和和平平坐下說話,似乎還真是頭一回。
要不是宗洛現在沒法和虞北洲動手,恐怕也是得打起來的。
宗洛︰“......”
驟然被打斷,他也沒了再傷春悲秋的心情。
白衣皇子頓了頓,忽然反問︰“你為什麼覺得我會反?”
虞北洲驚奇道︰“我為什麼覺得你不會反?難道我還不清楚你是個什麼樣的人?師兄,那些表面上的沉穩謙遜,博愛眾生,用來騙騙其他人可以,難道還想瞞過我?”
宗洛卡殼了。
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的對手。
就像他深知虞北洲內裡的扭曲,虞北洲也知道他心懷反骨一樣。
宗洛一把扯回自己的頭髮︰“那你問這個有什麼必要?當今天子要我的命,身體發膚受之父母,自刎便當還了,何錯之有?”
沒錯是沒錯,但卻不是他想聽到的答案。
虞北洲想了想,又道︰“所有人都以為你會反。”
宗洛沉默半晌︰“......包括淵帝?”
虞北洲沒說話了。
可惜宗洛背對著他,看不見他的表情。
“你若是拿了湛盧回邊關,扯旗就反,還能帶著十萬大軍回來,同守在皇城邊的衛戍軍一戰,那些衛戍兵平時不作戰,淨吃軍餉,對上你未必能贏。難道你不好奇為什麼淵帝要把你逼走,不好奇為什麼會有這道聖旨......甚至不到淵帝塌前問個清楚。耍賴一樣退出棋盤,叫我的準備都沒有了用武之地。”
“師兄,你到底是不願意......還是不敢?”
“閉嘴!”
白衣皇子低吼一聲。
他將手往後掃去,指尖帶著凌厲的勁風︰“太巫正在來的路上,如果你不想惹上麻煩,最好現在就給我滾。”
宗洛不知道虞北洲為什麼忽然要問他這個問題。
回答虞北洲是因為自己發覺這臭弟弟好歹也算和他共同經歷過一輩子的人,一時泡昏了頭,莫名其妙多了點奇怪的惺惺相惜。
但是現在,宗洛隻覺得剛才的自己就是個傻逼。
果然,還是掐死虞北洲比較好。
“啊呀,師兄生氣了?”
虞北洲笑嘻嘻攥住他的手,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模樣。
他親昵地摩挲著指尖上這截偏冷的溫度,舒服地眯起眼楮,肩上的白裘披風襯得他像一隻懶洋洋的等待順毛的白老虎。
明明泡在藥浴裡,宗洛身上的溫度依舊偏低。僅僅只是這樣攥著,都讓虞北洲心神奇異地緩了下來,連帶著那股從未散去的焦躁也一樣,比之他前世搜羅的千年寒玉床還要有效。
像一味獨屬於他的解藥。
“師兄,你還是像以前一樣傲慢,就像當初在鬼谷,你看我的那一眼。”
虞北洲喟嘆般說道,忽而話鋒一轉︰“不過,就連我也沒有想到,在戰場上那麼殺伐果斷的師兄,內心深處竟然如此......渴求親情。”
下一秒,他的手腕就被惱羞成怒的宗洛反手扯住,猛然一個用力。
“撲通——”
水花墜落的聲音在靜寂的廂房裡格外刺耳。
守在外面的元嘉一怔,正想出言詢問,忽而看見來人。
看見那人的鐵面具,他連忙站好,恭恭敬敬道︰“太巫閣下。”
門內,剛剛把虞北洲扯進池子裡的宗洛一驚,一腳把想浮上來的前者踩進池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