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天剛剛亮,宗洛就醒了。本站名稱
他眨了眨眼楮,意識迅速回籠。
點穴一次需要數個時辰才能解,昨天為了保險起見,宗洛連點自己兩次,今天醒來才重見光明。
他仰躺在床上,沒有急著起身,而是慢慢環視四周。
這是一間極為素雅的臥室,內裡陳列不多,每一件都極為雅致。
例如雕花屏風,垂下來的竹簾,鎏金的暖爐,還有沉在小香塔裡搖曳的燭火。透過熹微日光,外面天光乍破,並不多麼奢侈華貴,卻處處透著家一般的溫馨。
宗洛已經有三四年沒有回過自己的皇子府了。然而這間臥室的每一處都深深印刻在他的腦海裡,如今則是讓過去記憶愈發鮮活,染上它應有的顏色。
他穿上衣服,縛好白綾,拿起一旁放著的七星龍淵。剛想輕輕走出去,不料剛推開門,早早守候一旁的老管家就滿臉慈祥地喚道︰“殿下,早安。”
廖管家背後站著兩位小童和禦醫,一位手裡端著尚且還騰著熱氣的藥蠱,另一位手裡則端著小碟蜜餞。
“殿下是要去練劍吧?正好,練劍前先把藥喝了。”
宗洛︰“”
他沉默地端起藥,感人的味道撲面而來,五官頓時扭曲。
“殿下,這貼巫藥一日三次,起一個活血化瘀,疏通經脈,清心明目的效用。具體治療還要看太醫院那邊給出的金針療診方案。”
還好,至少只是起一個固本培元的作用。
宗洛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他是真沒想到,淵帝竟然鐵了心都要為他治療眼楮。
昨天晚上回府後,他問了禦醫整體治療步驟。
不知道淵帝說了什麼,據說太醫院全體嚴陣以待。還有一位異邦禦醫直言,若是眼部經脈滯澀過久,唯有換眼可以重見光明,即用一雙完好的活人眼楮換到盲人身上這樣的操作。
宗洛聽得直流冷汗,當即就把醫家的醫聖供了出去,說自己在儒家寒廬的時候便是由醫聖為他治療,也研究出了一套可行方案。
醫聖和他首領師叔是相交摯友,答應了替他隱瞞。
雖然這樣有些不厚道,但是總比真的抓個活人來換眼要好。
現在擺在他面前的這副藥,宗洛必須得喝。
他相信,只要他敢不配合治療,淵帝就敢抓著他來個強行換眼。
禦醫恭恭敬敬地道︰“聽廖管家說殿下不喜歡喝藥。所以臣特地用巫藥製作了一些甜口的蜜餞,殿下用完藥後可以吃上一顆去苦,不怕擔心影響藥的效用。”
一旁廖總管也笑眯眯地說︰“是啊殿下,良藥苦口利於病。”
說是管家說的,實則都是陛下的吩咐。
昨日元嘉同他再三叮囑,說是三皇子不喜歡喝藥,所以陛下特地強調,一定要府上所有人盯著三皇子喝,喝完給蜜餞,不喝就打小報告。
宗洛對此一無所知。他面無表情地端起藥,屏住呼吸,一口悶了下去。
四雙眼楮愣是盯著他,把碗裡的藥喝到一滴不剩,這才放心離開。
接下來,宗洛在梅花樹下練劍的時候,總感覺自己身上有一股揮之不去的藥味,連帶著喉嚨裡也是,一呵氣就直皺眉頭,連蜜餞也蓋不住。
每天晨起練劍是他的習慣。
習武者,不管到了什麼層次,一日不練都容易手生。
以前在鬼谷的時候,為了掙扎在自己的炮灰命運裡,宗洛更是聞雞起舞,天不亮就起床。不像虞北洲,天天偷懶,有時日上三竿了才打著哈欠出現
可能就是因為虞北洲睡眠比較充足的緣故,導致現在宗洛比他矮上那麼一個鞋墊,不爽。
宗洛練完劍,沒忍住又去洗了個澡。
等他回來的時候,公孫遊已經在書房門口等候多時。
白衣皇子換下之前那套儒家人手一套的校服,轉而穿回了他曾經在大淵皇城最常用的那套裝扮。一襲白衣,內裡是織造府一針一線銹好的淡金內襯,衣角綴著不明顯的暗紋。
這樣貴氣的顏色,穿在旁人身上便很容易落得俗氣,偏偏在宗洛身上,也清清淡淡如同山巔一層雪,襯得矜貴無暇。
“恭賀主公,有驚無險。”
“你來了。”看到公孫遊,宗洛也不驚訝。
和聰明人講話就是這點好,不需要打啞謎。看見宗洛同裴謙雪離開,又見了淵帝身邊的近侍,虞北洲猜得出來,公孫遊自然也能猜出來。
公孫遊找上門來,那更是正常。按理來說現在他屬於自己的門客,從沒有主人親自登門的道理。
只是宗洛暫時還沒想好要怎麼用公孫遊。
仍舊缺乏信任不說,在他原先的計劃裡,也根本沒有公孫遊的位置。
偏偏公孫遊又是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樣。
宗洛站在書房內,略微有些頭疼地聽公孫遊開啟了倒豆子模式。
先前他被淵帝叫過去後,留在原地的公孫遊不僅全程圍觀了宗弘玖和其他幾位皇子之間的交鋒,還做了一個專題分析報告。
不得不說他也是個人才,就這麼往旁邊一站,結合陰陽家先前的情報,竟然就將當下局勢分析了個七七八八,一樣一樣逐步同宗洛分析。
先從其他幾位皇子說起,又轉移到現今局勢上。
“殿下,您的出現無疑打破了五六皇子原先的奪儲平衡,臣以為,如今理應按兵不動,靜觀其變。當然,您或許心中已有抉擇,故此不多言。”
宗洛不免嘆服。
的確,關於奪儲,他心裡自有決斷。
有了上輩子的記憶,再看其余皇子明爭暗鬥,宗洛隻覺得實在沒必要搞這種內耗。
要想成為儲君,就一定繞不過太巫觀天相測國運的巫祭大典。
上輩子上,巫祭大典上到底發生了什麼,那塊觀測到他未來命運的木牌上到底寫了什麼,最後忽然惹得淵帝翻臉,才是他真正需要關心的首要問題。
還有自己的死。
宗洛從虞北洲不同尋常的態度中嗅出了不一樣的味道,他甚至隱隱約約懷疑,事情並不如同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現如今,他只需要一個突破的入手點。
“臣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獻上一計。”
“說來聽聽。”宗洛來了興趣。
“臣以為,殿下既然已有決斷,身旁自然再沒有留有余位,故此不好安排。”
其實就是信任不足,沒有要管他這個閑人的意思。
公孫遊對此心知肚明。
還是那句話。他為人心高氣傲,若是主公對他一點防備都無,直接交權盡信,公孫遊反而會懷疑自己是不是找錯了人。宗洛越是這樣,他反倒越是有鬥志,想在這位自己也看不穿的主公面前好好表現自己,好叫主公刮目相看。
當然,自揭短是不可能的。於是公孫遊委婉道︰“如今殿下恢復身份,朝中有薛禦史,手下有穆將,也不缺人用。而我根基尚淺,旁人看來又是初入太淵,未打出名聲,急於投靠一門府下,實乃天賜良機。倒不如我替殿下到其他皇子府上做個斥候。”
宗洛一聽,頓時樂了。
這不就是上輩子公孫遊在虞北洲手下用的辦法嘛。
埋伏到其他皇子門下,施展製衡大法,遊走於鋼絲之間。
公孫遊不愧是隱士世家數十年一出世的弟子,業務能力實在沒得說。上輩子虞北洲手下,簡直如虎添翼,所有皇子都被蒙在鼓裡。
“說來慚愧,此法還是臣效仿甦季子,從《太公陰符》中參悟得來。”
見宗洛久久未回,公孫遊還以為主公是覺得自己此計不大靠譜,連忙解釋道︰“雖比不上季子先生製衡六國,兩三個勢力卻也還是可以的。”
甦季子是大荒數百年前的名人。以一屆布衣身份,合縱六國,遊說列國聯合抗擊一國,最後得佩六國相印。實則暗地裡讓同出鬼谷的師弟到那一國去,施以連橫之術。兩人表面為敵,私底下暗自打配合,把整個大荒諸國玩弄於股掌之間,徹底把鬼谷的名聲打了出去,算名譽校友。
“嗯,我覺得此法甚好。”宗洛給予肯定。
可不是好,不僅能幫他盯著其他幾位皇子,還不需要他安排。
最重要的是,人不放在自己身邊,便也完美避免了宗洛對公孫遊難以交付信任的心理。這波公孫遊揣摩的很到位,給自己定位也很準確。無怪乎上輩子能在多疑謹慎,時常性發瘋的虞北洲身旁待那麼久。
得到主公的首肯,公孫遊神情輕松了不少。
“對了,主公。衛國質子恐怕是個隱患。”
他想起臘日清祀上看到的那幕,不免提醒宗洛一句。
不管再如何,葉凌寒的確算是忍辱負重,此等心性,倒是讓公孫遊高看一眼。
宗洛正要說話,忽然聽門房派小廝來傳話︰“殿下,有客來了。”
他早就做好今日從早到晚都有客的準備,如今好整以暇,也不問是誰,便道︰“那便帶進來吧。”
公孫遊見狀,十分識趣地拱手告退。
待他從書房出來,正好同進來那人擦肩,余光瞥見一抹玄甲。
“或許是我想太多了”公孫遊從皇子府後門離開,心底思忖。
在察言觀色一途,他也算個中佼佼。
公孫遊總覺得,這位新主公似乎也並非當今聖上那般多疑之人。偏偏就隻對他,難以交付信任。
這種帶著戒備般的不信任,顯然很難一蹴而就。
可是又沒有緣由。
在此之前,公孫遊從出生開始都在隱士世家學藝,直到學成才被準許入世。過去的二十幾年裡,他連山門都沒出過,更沒可能見過這位三皇子。
“怪哉,怪哉。”
他搖了搖頭,快步離去
另一旁,宗洛也迎接到了今日第一位客人。
出乎意料的是,這位客人並非是宗洛一開始猜測的穆元龍,也並非忠心耿耿,一心向他的薛禦史,甚至也不是其他幾位各懷鬼胎的皇子。
而是顧子元。
這位常穿月白長衫的大儒立在寒風裡,面上還帶著高燒未褪的病色,看見他後,眼眸驀然亮了起來,旋即又被失落所覆蓋。
愣是誰一覺醒來後,聽聞自己小夥伴成了皇子,心情都會有所起伏。更何況他最近才察覺,自己好像對這位小夥伴有點不太一樣。雖然顧子元自己都沒有想清楚不一樣在哪裡,但這並不妨礙他拖著病體一大早站到三皇子府前。
可是見到了,又不知道要說什麼。
顧子元垂下頭,語氣沮喪︰“三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