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帝淡淡地問︰“你手的力道呢?”
宗洛一愣,下意識在虎口處用力。本站名稱
重達近四石的重弓拉開一道滿月般的弧度,即使是軍營教習來看了,也挑不出任何一點刺。
平心而論,其實宗洛一直覺得他箭術學的比劍要好。
而虞北洲的劍,則略微比他學的要好。
上輩子的宗洛一輩子都是乖學生,從來沒做過放學後小巷互毆這中事情,就連跟別人打架也從未有過。
所以剛開始學劍到實戰的時候,宗洛本心還是那個穿書前遵紀守法不亂來,兢兢業業教不成器學生的青年研究生導師。
反倒是弓箭,宗洛一直學得不錯,百步穿楊不是問題。
拜穿越前一些固有印象的影響,他一直以為弓箭手需要點敏捷。等到自己學了之後才知道,原來弓箭手也個個都是肌肉壯漢——射程和重量有著直接關系,臂力不夠根本拉不開弓。換而言之,一位合格弓箭手,反而比真正沖在戰場面前的步兵需要更強的身體素質。
先前為什麼宗洛只能射中八枚,是因為有一支箭找不到三顆連在一個角度上的福緣果。而這次雖然結出了連在一根藤蔓上的九枚果子,他卻偏偏眼楮看不見了。
戴著鬼面的青年站在原地,身姿清俊,如玉如竹。
僅僅只是拉弓這個動作,都能感覺到戰場肅殺氣氛撲面而來。
‘三殿下的確是習武的極佳苗子,只可惜’
不知道多少臣子心底嘆惋。
函谷關一役,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跡。可回來後失憶目盲如今皇城這個局勢,當真不如不回。
就在宗洛拉好弓不知該朝著哪邊的時候,淵帝忽然上前一步。
寬大的手掌輕而易舉地包裹住宗洛的手。這兩雙手一雙渾厚粗糙,另一雙年輕修長,唯一相同的地方是它們其上都覆蓋著厚厚的劍繭。
宗洛整個人僵硬無比,一時間剛剛拉滿的力道又不由得松了下來。
淵帝皺眉︰“專心。”
他手上略微用力,帶著白衣皇子的手,一下子就把這沉重的弓/弩拉滿,朝上偏移,最終挪到一個最高點。
從旁人圍觀的角度看,就像威嚴冷厲的父親正在親手指導自己初學武藝的兒子一般。
而事實上,任何一位皇子都沒得到過被淵帝指點武藝的殊榮。或許最早出生,同淵帝征戰四野,最後歿於戰場的大皇子有,但時間太過久遠,誰也不得而知。
淵帝並不喜歡被人近身,也不喜歡同別人太過靠近。這是戰場上習武者保留下來的習慣。就連宗弘玖,平日裡說話也是執正統的君臣之禮,雖然寵溺,但相處起來的確不像父子,更像君臣。
所有圍觀的人都瞪大了雙眼。
先前宗洛同裴謙雪從裴府出來的時候,這些學子們就心裡不忿。
實在是圍繞在這位眼盲學子身上的事情太多,先是得了北寧王、裴相、甚至是聖上的賞識。後又傳出神似大淵三皇子的傳聞,引得不少對三皇子尊敬的學子惡感。
結果誰也沒想到,再看,竟然看到聖上親自挽弓指點的一幕。
而朝臣們就更加大跌眼鏡了。
是三皇子沒關系,但問題是人人都清楚,三皇子不受寵啊!
往日裡三皇子帶兵打仗,至少還能開疆拓土,安守國門,那會兒淵帝都不見得對這位三子多關心半點。怎麼可能現在目盲失憶,成了個什麼都不記得的廢人,陛下反而掛心上了?
不少人還偷偷去看淵帝心腹裴謙雪的表情,發現對方坦坦蕩蕩,老神在在,根本不介意任何打量的目光。
這狐狸。
雖然裴謙雪年輕,但想從他那裡掏出點情報,可比登天還難。
宗承肆倒是算這些人裡比較穩得住的。
趁著這等時候,他仔細觀察著宗元武和宗永柳的表情。這兩個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樣,唯有宗弘玖,正攥著拳頭站在原地,表情憤恨。
“唰——”
就在所有人各懷鬼胎,心思難明的時候,拉滿的弓弦松開了。
唰的一聲,白色的羽箭破弦而出,帶著凜冽長風,朝著樹冠頂端的方向刺去,速度快到只能看見殘影。
緊接著,淵帝從箭筒裡抽出長劍,搭弦上弓。
他的眼眸有如寒夜裡擺在棋盤上幽深的星子,銳利而矍鑠。
第二支箭,第三支箭。
後面的兩支箭一支接著一支,完全沒有要瞄準的意思,就這樣流暢而迅速地推了出去。
淵帝松開弓的時候,宗洛也頓了一下,順勢收回自己僵硬的,滿是汗意蜷縮的手指。
萬歲樹太高,最高處的樹冠足足有六十幾米,目力不好都很難看見。
這三發箭射出去後,上方鴉雀無聲。
裡面就有自作聰明的臣子開始堆台階︰“這樹太高了,陛下又多年未曾拿箭,略有失誤也”
淵帝一個眼神都沒給,盯著上方看了一會,忽而轉頭看向虞北洲︰“虞卿。”
還在一眨不眨盯著宗洛,表情略微有些捉摸不定的北寧王回過神來,終於舍得往上方看了眼。
在看到樹叢間熟悉的尾羽後,虞北洲略微不耐煩地“嘖”了一聲,抬手吹響口哨。
下一秒,正蹲在萬歲樹上方的蒼鷹急速俯沖而來,爪子上還帶著一串黃澄澄的福緣果,穩穩當當放到了內侍托著的盤子裡,仿佛邀功一般。
仔細一數,一二三□□,不多不少,正好九個。
淵帝笑了︰“好俊的蒼鷹。朕就說福緣果為何沒落下來,果真是被虞卿的鷹昧下來了。”
三箭射下九枚果子!
眾學子朝臣連忙朝著淵帝拱手祝賀︰“恭喜陛下,天佑大淵!”
一時間,朝賀的聲音傳出去老遠,就連正在頌唱的太巫也停了下來,轉而高舉骨杖。
一舉射下九枚福緣果,數十年來都未曾有過。上一回據說還是淵帝尚是皇子的時候,還為此舉動埋下血腥奪儲後患。
但不管怎麼說,所有人都沒想到,再過幾十天就要知天命大壽的淵帝竟然能拉動重達四石的重/弓,還輕而易舉地射下了幾十米高的福緣果,中途甚至沒有花費更多時間瞄準,實在不可謂不驚人。
“醜鷹頑皮,還望陛下恕罪。”
黑漆漆一蓬的醜鷹穩穩當當地停在虞北洲肩頭,一副犯錯了事,耷拉著腦袋的模樣,看起來格外小可憐。
宗洛一聽,就知道這鷹又開始裝蒜了。
當初他拔了這醜鷹一屁股毛,它也是這樣耷拉著腦袋,看起來誠心悔改的模樣,結果記吃不記打,回頭又去騷擾照夜白。
簡直就跟它主人一個德行。
果不其然,淵帝大度地沒有同它計較,反倒頗有興致地問︰“這隻鷹便是當初虞卿鎮北時,立下汗馬功勞的那隻吧?”
虞北洲笑道︰“不敢當,它不過有些小聰明罷了。”
“既然有功,就得賞。”
蒼鷹也仿佛聽懂了一樣,趾高氣揚地抬起頭,展開雙翅,一副與有榮焉的驕傲模樣。
其他人見了這一幕,也不禁感慨北寧王榮寵之盛。
要換一個人這般,恐怕腦袋早就從脖子上掉下來了,哪裡還能在這裡談笑風生,甚至拿賞賜,簡直想都不敢想。
宗洛站在一旁,將弓放下,正想往後退兩步,忽然又聽見了宗弘玖的聲音。
“父皇,這幾個福緣果好漂亮。”
十歲大的皇子忽然蹬蹬蹬跑過來,聲音純真,不諳世事般跑到內侍托盤面前,伸手就要去拿淵帝剛剛帶著宗洛一起射下來的福緣果。
淵帝皺眉︰“這是你皇兄的東西,你亂拿做什麼?”
隻說了皇兄,卻沒說是哪一位皇兄,也沒點明是不是三皇兄,叫人不知道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宗弘玖一頓,一顆心慢慢慢慢沉了下來,如同秤砣一樣墜進腹裡。
不僅是他,就連一些內侍都不免訝異。
平日裡不生活在宮裡的臣子只是聽聞九皇子的受寵程度,實則並不清楚這個受寵是個什麼樣的情況。只有這些宮中的內侍們才最清楚,陛下到底有多寵愛九皇子。
別說這中小玩意了,平日宗弘玖就是要什麼,也幾乎從未聽陛下拒絕過。如今僅僅只是要個福緣果,陛下竟然不允,實在少見。
“元嘉,把它們收好。”
元嘉忙不迭應聲,將那九枚串在一起,色澤品相俱佳的果子用錦盒裝了,放到一旁呆愣的宗洛的手裡。
福緣果只有每年這個時候才被允許采摘,射下來一顆都貴重無比,又是巫藥原材料。就算不做藥,直接吃,據說也有強身健體,清心明目的神神奇效用。有時為了彰顯皇恩,經常會特許臣子們帶回去。
這幾顆福緣果無疑是最好的。
淵帝收回眼神,一副不願多說的模樣。
反倒是元嘉低聲在宗洛面前仔細囑咐︰“殿下記得將這些福緣果帶回去,用純淨的雪水洗淨後再吃,切忌莫要沾了葷腥。”
宗洛下意識抬眸,往淵帝那邊看去。
可惜他現在什麼也看不見
清祀便就這樣結束了。
朝臣們紛紛走到門口,打算坐馬車離開,學子們也三兩結伴一起。
可以預料到的是,即使淵帝不說,今日過後,關於大淵三皇子未死的消息也會如同雨後春筍般在皇城內冒頭。
裴謙雪剛同他說了幾句,元嘉又過來低聲道︰“三殿下,陛下有請。”
裴謙雪念及到淵帝對瑾瑜的重視,理解到一顆老父親痛失愛子的拳拳之心,便也釋然。
索性方才裴謙雪已經問明宗洛,太巫說了沒有大礙,明日再拜訪也是沒有關系的。
於是他同宗洛作別,目送著對方登上由六匹馬拉著的禦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