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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國血脈》第二百零八章 王牌
第704章 王牌

 “翡翠軍團,鎮暴任務!”

 得到公爵的命令,塞舌爾騎士大聲喝令。

 “第一隊先清場,把擋路的參賽者都攆出去!第二隊圍住主持台,下面那個黑甲的是硬點子,把他留給我!第三隊直接上台去,把那個自稱公爵親戚的給辦了,不用太客氣!第四到第八隊,隔離人群,搜捕同黨,不惜代價,做好見血的準備!”

 看台下的翡翠軍士們齊聲呼應,整齊劃一,這讓圍護著泰爾斯的衛士緊張不已,懷亞憂心忡忡地打量四周,想要找到隊伍陣線之間的缺口。

 “不,詹恩,等等!”

 希萊情急之下開口阻攔:“如果你興師動眾把事情鬧大,反而就坐實了費德裡科的指控——”

 “你又有什麽資格說話?”

 詹恩瞬間回頭,目光冷酷,在泰爾斯和希萊之間遊移:

 “這麽多年,你唯一擅長的就只有離家出走!”

 希萊話語一滯。

 但詹恩不再理會她,只是盯著遠處的費德裡科,冷哼提醒:

 “記得,塞舌爾,若犯人反抗……”

 “是,大人,絕不容情。”塞舌爾嚴肅重複公爵的命令,大步流星地走向他的隊伍。

 然而一隻手突兀搭上塞舌爾的肩膀,讓他的勢頭生生一頓。

 “相信我,老朋友,”卡西恩出現在塞舌爾身後,神情憂慮,“為了翡翠城好,現在不是伱表忠心的好時機。”

 整裝待發的翡翠軍士們看到這一幕,紛紛猶疑地望向彼此。

 希萊和泰爾斯都松了一口氣。

 “你早已不是翡翠軍團的一員了,卡西恩,”塞舌爾望著前方,卻看也不看老朋友一眼,“放手,否則你會比上一次輸得還慘。”

 話音落下,塞舌爾姿勢不變,可泰爾斯卻覺得獄河之罪微微一跳!

 待命的軍士們預感不對,一隊隊地攏靠上來,隱成包圍之勢。

 “也許吧。”

 卡西恩輕輕蹙眉,卻未曾放開手:

 “但是我一個人輸,總好過一座城輸。”

 那一瞬間,兩人未曾面對彼此,卻隱隱讓旁觀的泰爾斯眼睛刺痛。

 “我就說嘛,他們一定有舊怨!”泰爾斯身後,D.D一拍巴掌,自得地對同僚們道。

 卡西恩的話讓塞舌爾眉頭一皺,他環視全場:只見競技場內的觀眾們全都面朝公爵看台,無不在指指點點,議論紛紛,氛圍甚至比觀賞比武時還要熱烈。

 塞舌爾遲疑了幾秒,重新望向鳶尾花公爵。

 “我說過了,塞舌爾,”詹恩沒有低頭,眼神不離費德裡科,“若有阻攔者……”

 “詹恩!”希萊厲聲道。

 “詹恩,冷靜!”

 泰爾斯扒開想把他重新拉到身後的懷亞,加入對話:

 “別忘了,你依舊是公爵,依舊是此刻掌握主動和優勢的一方,遠不到魚死網破的地步,而那邊那家夥就算說得天花亂墜,也不過是一個半途闖進選將會,信口胡言的——”

 “正因如此!”

 詹恩不客氣地打斷他:

 “以雷霆手段鎮壓他,不留任何後患,這就是最簡省的法子!”

 他言罷一頓,直接粗暴:

 “還有恕我直言,這乾你屁事!”

 泰爾斯頓時啞口無言。

 好吧,小花花這是,之前的氣還沒消?

 “我知道,我知道你一直對我有意見,但是拜托,哥哥,冷靜下來,找回你的理智!”

 希萊的表情糾結了一會,但她最終深吸一口氣下定決心,說出的話讓詹恩不由蹙眉:

 “選將會的客人不止有你的封臣,還包括城外諸鎮的外臣,王國外領的貴族,十三望族的賓客,大海彼岸的來使,有資本遠行的商人旅人學人,包括鳶尾花家族的鄰居、盟友、商貿夥伴、競爭對手……”

 “還有敵人。”泰爾斯忍不住加了一句。

 “比如你?”詹恩回頭怒視泰爾斯,逼得後者不得不舉手後退。

 圍著看台的翡翠軍士們與泰爾斯身邊的星湖衛隊本就互存敵意,劍拔弩張,眼見彼此主人再度爆發矛盾,雙方都悄然按住武器。

 “而他們都在等著看你的好戲!”

 希萊揮手示意泰爾斯別添亂:

 “詹恩,他們想看看你要上演的,究竟是一樁無傷大雅,只需照章辦事就能處理的治安瑣事……”

 “還是一起茲事體大,非得動員軍隊以鎮壓的政治風暴。”泰爾斯補充道。

 “所以別再被——別再看那個小屁孩了,老娘我才是你妹妹!”希萊一臉怒容,把詹恩的殺人眼神從泰爾斯身上拽回來,“我說到哪了……所以別再被敵人耍得團團轉!你吃的虧還不夠多嗎?”

 面對雙方接連勸阻,詹恩一聲不吭,只是怒目圓睜,呼吸急促。

 就在此時,阿什福德管家慢吞吞地走上看台,在公爵身後輕聲耳語了幾句。

 詹恩眼神一動,輕輕扭頭。

 泰爾斯同樣轉過頭去,這才發現,鄰近看台上的貴族和封臣們紛紛離座,他們之中有人急匆匆地尋找出口退場,也有人朝著公爵這邊而來,有人向詹恩遣仆問安,也有人暗召侍衛自保,有人義憤填膺聲討小人,也有人喊著口號勤王救駕,甚至有人大聲呼喚泰爾斯王子的名字,但無論哪一種,都給維持秩序的警戒官和綠帽子們以極大的壓力。

 而整個競技場的目光,此時此刻都聚焦詹恩一人。

 鳶尾花公爵深吸一口氣,艱難地咽了咽喉嚨。

 “看到了嗎?”

 希萊向阿什福德點點頭,對哥哥道:

 “他巴不得你在眾目睽睽下派人去逮他,甚至殺他!這就是他的目的!”

 詹恩死死盯著堂弟,目眥欲裂,一言不發。

 “對的,記得安克·拜拉爾和他的決鬥嗎,”泰爾斯忍住心中的疑惑,幫腔道,“敵人在逼你做選擇,衝動之余痛下殺手,成為一個默認汙名的不正公爵,還是——”

 “你說完了嗎?”

 詹恩冷冷打斷他:

 “這麽關心我們,殿下,我還以為你才是南岸公爵呢!”

 泰爾斯不由一頓。

 另一邊,塞舌爾和卡西恩的對峙還在持續,周圍的氣氛越發緊張,軍士們下意識地手按武器,做好戰鬥準備,不明所以的星湖衛隊則夾在中間,忐忑不安,做好局勢有變就優先自保的打算。

 這奇怪的一幕,引發了更多觀眾的好奇與猜測。

 “想想看,詹恩,如果他們從一開始就利用錯誤引導,讓你自覺或不自覺地去掩蓋命案,從而以此為據,把它們栽贓到你身上……”

 泰爾斯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

 “那我們就必須假設,包括掩蓋命案,你後續的一切反應都已經被他們預先算計好了,包括你現在所謂的雷霆手段!而他們一定布好了更多陷阱在前方等你!”

 詹恩沒有說話,但他的拳頭卻緊攥不松。

 “那可是費德裡科!你們從小一塊長大,一起上學,甚至共享老師!”希萊點頭警告道,“他太了解你了!記得小時候那個打碎的花瓶嗎?”

 詹恩表情微動,他依舊盯著費德裡科,但眼神中的怒火卻漸漸平息。

 好幾秒後,在所有人的注目下,南岸公爵深吸一口氣。

 “稍候,塞舌爾,先看看情況,”詹恩輕聲下令,“還有你,卡西恩,放開他吧。”

 台下,卡西恩微微一笑,放開搭在塞舌爾肩膀上的手,後者緊緊皺眉,最後還是不甘心地揮手,示意整隊完畢的軍士們稍候。

 希萊松了一口氣,她在哥哥看不見的角度對泰爾斯點了點頭。

 “而且……”

 泰爾斯眼見有戲,連忙轉換話題,他望著費德裡科,講出心中疑慮:

 “從一次次的復仇謀殺,到錯誤引導,再到栽贓嫁禍,這個費德裡科做的所有事,就僅僅是為了此時此刻,現身指控你嗎?”

 詹恩眼神一動,緩緩抬頭:

 “什麽意思?”

 “反正我不相信他僅此而已。不,以我對秘科的了解,費德裡科一定有後手,”泰爾斯搖搖頭,斬釘截鐵,“他相當危險,絕不僅僅只是另一個以生命換公道的安克·拜拉爾。”

 詹恩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但就在此時,費德裡科再度開口,向整個競技場喊話:

 “怎麽了,堂兄,你還在猶豫什麽?”

 他看著詹恩和整裝待發的翡翠軍團,哈哈大笑:

 “還不趕緊催促你的狗腿子們,翡翠軍團也好,血瓶幫也罷,警戒官也好,還是哪兒哪兒來的雇傭兵,抓緊時間把我碎屍萬段,沉海掩埋,以掩人耳目?”

 詹恩眉毛緊皺。

 “就像你對一切異見異己者所做的那樣——殺人滅口,就能解決問題?”

 費德裡科話音落下,觀眾們議論紛紛,整個競技場的雜音湊集一塊兒,愈發混亂。

 越來越多人看向滿布全場的“綠帽子”——既有士兵專注本職,維持秩序,也有人摩拳擦掌磨刀霍霍,只等上級一聲令下——們,注意著他們的武器,眼神裡同時露出忌憚和期待。

 詹恩原本緩和的表情再度收緊,他皺起眉頭:

 “塞舌爾——”

 但公爵的命令還沒來得及出口,主持台上的費德裡科就話鋒一轉:

 “那就不必操心了,我行行好,幫你一把!”

 只見費德裡科探出身子,向著全場大聲宣告:

 “聽好了,翡翠城!在落日女神的見證下,我發誓,索納·凱文迪爾之子,費德裡科·凱文迪爾,在此束手就擒,絕不反抗!”

 費德裡科話音落下,詹恩和泰爾斯、希萊三人齊齊一怔。

 不止是他們,塞舌爾、卡西恩、懷亞……無數人都愣住了。

 “看啊,堂兄!”

 費德裡科怒吼道:“為了正義和真相,為了公道和律法,我敢把性命交托你手!”

 “只是你,弑父的懦夫,你敢當著我的面,當著整座翡翠城,當著落日與皓月之光,直視我的眼睛嗎?你敢嗎?詹恩·凱文迪爾?”

 下一秒,全場的議論聲“嘩”地一下增大,仿佛越滾越大的雪球終於爆裂開來。

 “他是說真的?束手就擒?”

 “別啊,我還期待著一場大戰或者刺殺呢!”

 “這麽愚蠢啊……”

 “不,此舉相當聰明……”

 “聰明啥啊,如果我是詹恩公爵,就趁機一刀宰了他,一了百了……”

 “你以為公爵跟你一樣蠢啊?”

 “別磨蹭了,快走!”

 “該死……那個出口也不讓人走,有綠帽子守著……”

 “不,別跟他們吵,這情況,他們一句‘疑為叛黨’就能殺了你,都沒處說理去……”

 “這是為什麽?他要……投降?”希萊喃喃道。

 “是他看到你猶豫了,不再打算當場擊殺他了,”泰爾斯猜測道,“所以改換策略,要打持久的消耗戰?”

 詹恩目光沉浮,表情不定。

 “騙鬼去吧,”星湖衛隊的陣容裡,摩根恨聲開口,“那逃犯少爺費了老大勁,再加一個極境高手四處衝殺,才上到主持台露個臉,這就‘束手就擒’了?”

 “我也不信,”哥洛佛讚同道,“除非他先讓那殺手投降……”

 但僵屍的話語突然一滯。

 “奇怪了。”他疑惑道。

 包括泰爾斯在內的眾人注意到不對,紛紛定睛一看:

 不知何時,那位曾經一路突圍把費德裡科護送上主持台,又把守在台下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黑甲戰士……

 早已消失得無影無蹤。

 “人呢?他人呢?洛桑二世呢?”米蘭達反應過來,她兩步攀上欄杆,看著遠方主持台下空空蕩蕩的台階,驚愕不已,“什麽時候不見的?”

 一瞬之間,包括原本圍在主持台下的警戒官和衛兵們在內,所有人爆發出一陣驚呼,仿佛他們也才剛剛發現:守在眼前的敵人不見了。

 “我不知道,難以置信,”保羅難以置信,四處張望,“我一直用‘天瞰法’注意那邊的動靜,這是博茲多夫家從‘射日者’處學到的法門,最擅鎖瞄獵物,按理說不可能突然失去目標……”

 “‘按理’說,”懷亞拿出筆記,凝重地記錄起來,“但別忘了,有關洛桑二世的一切都違背常理。”

 看到這一幕的泰爾斯同樣驚疑。

 他就那麽消失了?

 奇怪,又詭異。

 這是計劃好的嗎?

 “等等,若失去高手的保護,”保羅望著遠處,若有所思,“那這個費德裡科不就……”

 下一秒,沒有了最大的阻礙,主持台下方苦著臉的警戒官和衛兵們終於如夢初醒,瞬間變得精神百倍動力十足,他們怎怎呼呼地衝上主持台,撲向費德裡科!

 而費德裡科很是配合地舉手,只是還未來得及跪下,他便被好幾個警戒官狠狠撲倒,接踵而來的無數毆打和壓製。

 “立刻投降!”

 “放下武器!”

 “不許動!”

 “舉起手來!”

 “離開傳聲筒!”

 “待在原地!”

 一時間,混亂的呼喝和警告聲此起彼伏,經過傳聲筒,傳遍了整座競技場。

 “能一路殺出參賽者重圍,再擊倒這麽多衛兵,”哥洛佛陰沉著臉,打量著主持台下方的幾個出口,“那應該就是洛桑二世了吧?他就這麽丟下雇主,夾著尾巴跑了?”

 “雇傭兵的忠誠。”摩根呸了一口。

 “呼,得虧他跑了,”D.D慶幸不已地松了口氣,看見大家的眼神後他連忙一抖,雄赳赳氣昂昂,“我是說,竟然教他跑了!否則我們可不會放過他……”

 “那我們現在去追?”涅希興致勃勃,躍躍欲試。

 其余人彼此對視,你看看我身上的繃帶,我望望你手上的傷口,大家紛紛默契地扭過頭,沉默不言。

 “我們,還是以殿下的安全為先吧。”米蘭達歎了口氣。

 “啊,那衛隊的榮譽怎麽辦?要是恐,要是馬略斯長官醒過來……”涅希難以置信。

 “事實上,”D.D嚴肅地打斷他,“這正是為了衛隊的榮譽。”

 眾人沉默下來。

 很快,警戒官和衛兵們的身影布滿了整個主持台,主持台上的血色鳶尾旗被粗暴揭下,仿佛在昭示這一場意外接近尾聲。

 “趴下!趴下!”

 “不,跪下!”

 “慢一點,手放在我看得見的地方!”

 “抓住他了!”

 “按住按住!”

 “綁起來!”

 “要塞住他的嘴嗎?”

 “不,這麽多人看著呢……你們別打了!”

 “我們是警戒官,根據翡翠城律法,你有權為自己辯護,接受審判……”

 局勢發生了戲劇性變化,激起觀眾們的新一輪議論,競技場裡的聲音重新變得混亂嘈雜。

 “我不明白,這位費德裡科少爺搞出這麽大的事,”保羅問出許多人的疑惑,“卻就這麽舉手投降?那個殺手算是他最強的打手,也是保證安全的最大籌碼了吧?就這樣輕易放走了?”

 對。

 泰爾斯也皺起眉頭:對方大鬧競技場,以最惡毒最可怕的罪名指控現任公爵,現在卻……

 束手就擒?

 “不,恰恰相反,他抓住了自己最大的籌碼。”米蘭達望著遠處的費德裡科,若有所思。

 “至少他保住了性命。”哥洛佛不屑道。

 “可是……”保羅欲言又止。

 可是這說不通。

 泰爾斯點點頭,在心底裡接過他的話。

 對,也許費德裡科此舉能自保性命。

 迫於壓力,詹恩不會殺他,至少不會當眾殺他。

 可他難道不知道,若自己這樣落入空明宮手中,就毫無勝算了嗎?

 泰爾斯下意識轉頭:詹恩觀察著場中局勢,眉頭起伏不定,不知所想。

 “他還真的投降了……”希萊難以置信,“詹恩,你打算怎麽做?”

 詹恩毫無表情地望著主持台上的混亂,但很快,他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令:

 “塞舌爾,任務取消,讓翡翠軍團各回崗位,繼續維持秩序吧。”

 塞舌爾一驚:

 “可是大人,這個犯人罪大惡極……”

 “喚來切爾基少尉,讓他帶警戒官出隊,押犯人過來,”詹恩不容他反駁,“記得注意素質,態度和動作都斯文點,不要驚擾了觀眾。”

 塞舌爾欲言又止,但卡西恩對他搖了搖頭。

 “派出你最精乾的追蹤手,”詹恩繼續道,“去追那個跑掉的高手,哪怕逮不住,也得搞清楚他的行蹤去向。”

 塞舌爾沉默了幾秒,還是轉過身,喚人下令。

 “阿什福德,讓主辦的商家們乾活,安撫觀眾,調節氣氛,選將會勝負未分,是時候該準備下一場了,”詹恩冷靜地一一發布命令,“還有,召集在場的封臣和貴賓們過來,他們需要一個解釋,或者說,他們需要‘正確地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麽,而非不必要的猜疑。”

 管家微笑點頭。

 “很好,詹恩,”看見哥哥恢復理智,希萊頗為欣慰,“別忘了你是誰,我們是誰——別讓他的胡言亂語影響你。”

 她深吸一口氣:

 “記得:凱文迪爾不以敵亡。”

 但詹恩什麽也沒說,他只是望了妹妹一眼,目光複雜。

 “那你準備怎麽做?扔他進監獄,還是公海?”泰爾斯問道。

 詹恩回頭剜了他一眼。

 “那家夥,他以為自己能壞我名聲煽動公眾,以為自己抓住了最大的籌碼,才敢從幕後來到台前,”詹恩目光鋒利,冷哼連連,“但他也忘了自己最大的劣勢。”

 泰爾斯眼神一動。

 “這裡是翡翠城,而他走進了我的棋局,”詹恩冷冷道,“就得遵守我的規則。”

 沒錯。

 詹恩的規則。

 以詹恩在翡翠城多年的影響力、掌控力和統治力——無論是簡單粗暴的一紙絞刑執行令,還是複雜的一系列政治法理操作,甚至是精巧的輿論引導操控,便任費德裡科如何舌燦蓮花煽動公眾,如何有理有據名正言順,最終也勢必一敗塗地。

 這個道理——泰爾斯心事重重地看向費德裡科——他不知道嗎?

 為什麽……投降得這麽乾脆?

 場中,主持者顫顫巍巍重新站上台,不情願地(多虧了那幫站在台下的警戒官)用盡量平和的嗓音,提醒著觀眾和選手們,選將會因故中斷,現在重新開始。

 但早已沒有人在意比武了。

 警戒官和翡翠軍團的隊伍重新流動起來,他們喝退人群,維持秩序,繞著競技場開出一條通路,將犯人押往公爵看台。

 被五花大綁的費德裡科鼻青臉腫,狼狽不堪,押送他的隊伍每路過一個看台,觀眾都無比激動,人們或踮起腳跟伸長脖子,或大呼小叫向前擁擠,爭相一睹大鬧選將會的罪魁禍首。

 氣氛仿佛又回到了意外發生之前,參賽者們激烈相爭的時候。

 押送的路上,費德裡科安靜而順從,沒有大叫抗議也沒有掙扎反抗,但隊伍越來越近,公爵看台上的眾人卻越發緊張。

 “戒備!留意人群!”塞舌爾高聲喝令,翡翠軍團齊聲應是。

 “奇怪,他真就沒有絲毫反抗。”D.D看著押送隊伍裡的費德裡科,悄聲對同伴們道。

 “也沒有突然扔出一個煉金球,驚喜全場。”懷亞全神貫注。

 “沒有刺客蹦出來。”哥洛佛警覺地掃視周圍。

 “沒有埋伏已久的同黨。”摩根道。

 “重量級的觀眾人群裡,也沒有人配合呼應,煽動情緒。”保羅關注著貴族看台。

 “沒有轉折,沒有意外,比冥夜神殿的舞台劇還無聊。”涅希失望歎息。

 “所以,這逃犯少爺做了這麽多,就為衝上主持台吼一嗓子,給公爵潑髒水?”摩根不屑道。

 “那他就太天真了,”保羅道,“縱然事情鬧得再大,一旦被翡翠軍團抓住,他就沒招了,”

 “愚蠢,”哥洛佛搖搖頭,“潛藏暗中才是他最大的優勢,結果現在,他任由翡翠城宰割了……”

 “但他看著還是一臉自信的樣子,我總覺得有問題。”懷亞摩挲著自己的筆記本。

 “唉,凱文迪爾家的人都是這個樣子,”D.D聳聳肩,“我懷疑他們有祖訓:無論心裡多慌,臉上一概面癱。”

 “除非他還有後手。”米蘭達突然發聲。

 衛隊眾人齊齊轉向她。

 米蘭達望著費德裡科,嚴肅道:“更糟,也更有力的王牌。”

 懷亞若有所思:“就算他被翡翠軍團逮住,被送進監獄,也渾然不怕,有恃無恐的王牌?”

 沒錯。

 默默聽著這些的泰爾斯同樣懷疑。

 一張王牌。

 “那麽……”保羅沉思道,“那張王牌在哪裡?要怎麽打出來?”

 米蘭達搖搖頭。

 “不知道。”

 米蘭達提醒星湖堡的眾人:

 “但此事必定籌謀已久,他不會輕易認輸的,即便舉手投降,其中也可能有蹊蹺。”

 沒錯。

 聽了他們的話,泰爾斯左右張望。

 他想要找到某些熟悉的身影,或嗅出熟悉的陰謀氣息。

 絕沒有這麽簡單。

 按照經驗,費德裡科一定有更多的籌碼,更大的陰謀,更得力的手段。

 足以擊倒詹恩的殺手鐧。

 而非僅僅是一次現身,一句指控,一面旗幟。

 如此,方才符合凱瑟爾和王國秘科的風格。

 只是,在哪裡?

 是什麽?

 另一邊,經過重重關卡,翡翠城的一眾封臣和貴族們,包括許多重量級貴賓都被請到公爵看台,泰爾斯和詹恩都不得不約束部下,劍入鞘,刀背刃,努力營造出一派和和美美的氣氛。

 “抱歉,家仇外揚,掃了諸位的興致。”

 詹恩轉過身,面對賓客們,露出微笑:

 “翡翠城對此抱歉萬分。”

 公爵發話,溫和親切,封臣和來賓們面面相覷。

 “無妨,公爵大人,”首先發聲的是來自不朽議會的議員,血族揚尼克,只見他優雅一笑,為事件定調,“誰家還沒幾匹害群之馬呢?”

 他的話迎來許多人的附和。

 “翡翠城形勢大好,盛世繁華,外部勢力見了眼紅嫉妒,”一位蒼老的直屬封臣哼聲道,“自然少不了蒼蠅蚊子嗡嗡作響。”

 “至聖塔拉爾有言,家醜不相避,方為至親,過失不相隱,是為摯友,”叢眾城的來使謙卑回復,“我們的篤蘇安塔拉爾與公爵大人相交莫逆,些許插曲,不在話下。”

 “事實上我還挺享受的,比往年的吹吹打打有意思多了,”泰倫貿易邦的特使哈沙摟著自己的妾侍,哈哈大笑,“當然咯,有啥需要吾邦相助的,公爵你隻管說!或者,明天的關稅會議上……”

 “治安不嚴,吾城之過,”詹恩及時打斷他,笑意盈盈,“有關部門正在跟進補救,諸位稍安勿躁。”

 面對這些賓客,詹恩一一寬慰,諄諄回應,言辭間滴水不漏,仿佛方才的風波不存在。

 看得泰爾斯連連皺眉。

 “看來,無論封臣還是合作夥伴,乃至競爭對手,”米蘭達皺著眉頭,“冠冕堂皇也好,居心叵測也罷,他們都沒有理由去支持一個失位已久,敗逃多年,既無權勢也無利可圖的亂黨之後。”

 “更別說城裡的審判廳、警戒廳、市政廳……”保羅歎氣道,“這位凱文迪爾的旁支少爺,他的煽動和指控蒼白無力,除了一場熱鬧,什麽也不是,事實上,當他放下武器遣走保鏢,自甘入彀的那一刻,他就輸了。”

 是麽。

 泰爾斯陷入沉思。

 費德裡科,他真的輸了嗎?

 如果他真如自己所想,是來扳倒詹恩的……

 那就只有這樣嗎?

 那他還在等什麽?

 秘科還準備了什麽?

 凱瑟爾五世還打算做些什麽?

 更高的諭旨?出人意料的證據?排山倒海的民意?潛入內部的內奸?大兵壓境的外敵?

 還是別的什麽?

 什麽能讓他一舉翻盤的籌碼?

 在泰爾斯苦苦思索著的時候,費德裡科終於被順利而平穩地帶到公爵看台。

 “您要怎麽對付他,大人?”海狼船團的船主坦甘加盯著越來越近的費德裡科,嘿嘿一笑,摩拳擦掌,“要我說,交給我,帶到海上去看看永世鯨……”

 “翡翠慶典乃是大好的日子,歡慶喜樂,”詹恩微笑攤手,回應賓客,“諸位,誰說我要殺人了?”

 他轉身步下台階,向台下的費德裡科而去。

 “相反,我要給他應得的待遇,”翡翠軍士們在人群中清出一條道路,讓詹恩走向犯人,“畢竟,他也算是凱文迪爾,流著鳶尾花之血,更身為翡翠城子民。”

 在封臣和賓客的一片同意和讚許聲中,泰爾斯和希萊對視一眼,同樣步下台階。

 眼見塞舌爾和卡西恩隨侍兩位凱文迪爾身側,懷亞一驚之下,連忙招呼眾人跟上泰爾斯,列出隊形,努力擺出王子的排場。

 “許久不見,費德。”

 在一眾來賓甚至一整座競技場的注目下,詹恩神態自若,俯視跪在地上被捆得嚴嚴實實,毫無掙扎可能的費德裡科:

 “你瘦了。”

 滿面血汙的費德裡科想要起身,卻被後面的看守死死摁住,他嘿嘿一笑:

 “如果你死過一次,堂兄,你就會發現,減重其實沒那麽難。”

 希萊看著眼前的犯人,猶豫再三,終於忍不住問出口:

 “費德,你……為什麽?”

 費德裡科轉過頭。

 “啊,塞西莉亞,無辜又天真的妹妹。你還真是長大了不少,對吧,”他的笑容帶著嘲諷,“亭亭玉立,等著成為又一名凱文迪爾王后?”

 希萊皺起眉頭:

 “我以為你死了。”

 “那你以為得沒錯。哦,泰爾斯殿下,”費德裡科轉向泰爾斯,眼前一亮,“慕名已久,終得一見……請收下我的謝意,感激不盡!”

 他用盡全力,以跪姿鞠了個別扭的躬。

 泰爾斯眼神一動:

 “為何?我和你素不相識。”

 費德裡科失聲而笑——相比起詹恩的禮貌而完美的笑容,費德裡科的笑更加張狂。

 “確實,但若非托殿下之福,我恐怕永無回歸翡翠城的這一天,”他目光灼灼,“我自然要大力感謝您。”

 “詹恩大人!”

 十三望族的族長之一,澤地的拉西亞伯爵越眾而出,義憤填膺,尤為特殊:

 “據我所知,費德裡科·凱文迪爾本就是叛徒,當年逃過一死,如今還冥頑不靈,本性難移!大人,請您立刻下令,誅殺此賊!”

 費德裡科不屑冷哼:

 “叛徒也有臉說別人?”

 拉西亞伯爵面色一變,破口大罵,被長子死死拉住。

 詹恩一邊安撫伯爵,一邊卻目光遊移,看向拉西亞伯爵身後的兩位少女。

 下一秒,兩位少女對視一眼,肅穆抬頭:

 “卡莎·卡拉比揚,提請守護公爵,嚴刑峻法,以正視聽。”

 “雙塔長劍的琪娜,建議詹恩大人,斬草除根,切忌心軟。”

 嚴肅的姐妹倆眼神精明,雙雙揚手,默契地打開兩把折扇,一書“唯命是從”,一銘“忠誠不二”。

 泰爾斯聽見身邊的希萊不屑哼聲。

 眼見兩大封臣家族表態,詹恩終於露出了笑容。

 “哈,智慧在左,長劍向右,”費德裡科諷刺道,“而卡拉比揚總在中間,你們知道像什麽嗎——牆頭草。”

 卡拉比揚的雙胞胎不慍不惱,露出近乎一模一樣的笑容。

 “夠了,費德裡科·凱文迪爾。”

 詹恩叫出堂弟的名字,正氣凜然。

 “作為假死潛逃的罪犯,你鼓起勇氣自首投案,這值得敬佩,但另一方面,你頑固不化,堅持……”

 “說完了麽,堂兄,詹恩大少爺?”

 費德裡科一口打斷他,滿臉不屑:“是走個流程去監獄,還是直接上船出公海?”

 詹恩神情一緊。

 “以落日、國王和凱文迪爾先祖的名義,你所訴之事,無論是對索納叔父之死的疑惑還是這幾日裡的命案,翡翠城都會查清真相,在整個王國的見證下,還你公道,以及最公正的審判。”

 “審判?你,堂兄,你要給我審判?”費德裡科嗤聲道,像是聽見最荒謬的事情。

 “不是我,而是翡翠城。”

 詹恩寒聲道:“無論是十一年前煽動暴亂,致禍無數,還是十一年後冥頑不靈,作亂不止。”

 費德裡科失聲而笑:

 “那你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詹恩搖搖頭:

 “別急,你會得到應有的下場的——翡翠城自有法度,不容居心叵測之徒,借違法之舉顛倒敗壞。”

 封臣中響起一片附和讚同之聲。

 費德裡科聽了詹恩的話,哈哈大笑。

 “我知道,我知道你為何如此得意,如此勝券在握,堂兄……”

 他慢慢掃視眼前的每一個人:

 “因為我終究落到了你手裡,落到你的監獄裡,你的法庭裡,你的官署裡,落到你一力打造,一手遮天的權力體系裡。”

 費德裡科呸了一聲:

 “你有的是合法合規又虛偽至極的手段來對付我,顛倒黑白栽贓嫁禍,而我自投羅網,毫無勝算,只能是百口莫辯,一敗塗地。”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卻一次次被看守摁倒,最終只能憤怒嘶吼:

 “而只要詹恩·凱文迪爾仍舊還是城主,是南岸公爵,是鳶尾花的主人,對我的這場審判,就不可能公正!”

 泰爾斯看著費德裡科的樣子,心中疑惑更甚。

 他在做什麽?

 既無辯解,也無反擊,更無威脅……

 有的只是……

 悲戚的怨天尤人?

 詹恩笑了。

 “我明白,沒有罪犯會承認自己的罪行,就像沒有兒子會相信父親是壞人,但很可惜,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

 詹恩不慌不忙,有理有據,更顯得費德裡科語無倫次,像是畏罪逃避。

 “哈,在翡翠城裡,要論堂皇手段正經陽謀,”保羅在隊伍裡搖搖頭,低聲諷刺,“誰能玩得過位高權重的翡翠城主本人?”

 是啊。

 泰爾斯看著詹恩對費德裡科的處置和定性,在心裡默默點頭。

 一人對一城,怎麽可能不輸?

 “就這樣?結束了?”涅希難以置信,“但是所謂的弑父奪位,栽贓嫁禍呢,就沒人在乎了嗎?公爵在人們心中的名聲……”

 “詹恩公爵在位多年,統治穩固。而人們總是健忘的,短視的,利己的,現實的,”懷亞略略出神,“也許只要事不關己,而眼下的生活還過得去,還得堪忍受,那時間就會淡化一切。”

 “拜托,別失望,開心點嘛,”D.D眉飛色舞,“至少我們不用發愁如何帶著殿下殺出翡翠城了。”

 就在此時, 米蘭達突然出聲:

 “我找到了。”

 懷亞一愣回頭:“什麽?”

 “王牌。”米蘭達簡單回答。

 星湖衛隊的眾人齊齊回頭。

 “對,他的那張王牌,”只見米蘭達盯著費德裡科,表情凝重,“那張能對鳶尾花公爵造成致命傷害的王牌。”

 “真的?”

 D.D來了興致,低聲追問:“哪裡?是刺客?還是證人?還是驚天大醜聞……”

 “唯一的問題是……”

 米蘭達沒有理會他,而是自顧自地開始檢查武器:

 “那張王牌,想不想要被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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