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役,盛家老二盛光、老三盛威被擊斃,手下死亡逾兩百人。老五盛銘不知所踪。
J城方面,軍政要員沈老爺子忽染急病,一切事務交由孫子沈墨出面主持。盛維雍因經濟犯罪,牽涉走私、私藏槍支等罪名被捕,長子盛凱涉命案被刑拘。盛景集團股價狂跌。盛家大勢已去,如大廈將傾,搖搖欲墜。
官方將這次事件定性為幫派火拼,卻巧妙地避開了楚家,只對外公佈楚家為“偶然”捲進兩幫火拼之中的無辜受害者。
而在這一役中,黑鷹會死四十三人,傷二百四十餘人。當日於墓園憑弔的楚秦舊部傷亡最為慘重,青嵐公館之中,除當日未去的宋嬸、花匠和幾名傭人之外,白楊和三名保鏢重傷,馮泰、藍心和其他人全部罹難。 執拗地要求親臨現場的楚雲涵全程一句話都沒有說,只是將馮泰的懷錶撿起來揣進懷裡,一點點將藍心沾滿血污的頭髮理順,望著那張素白安靜的面龐許久都沒有動,最終合上強忍到泛紅的眼睛,讓人將他們裝進黑色的裹屍袋裡,運送去了停屍房。 從墓園回來,他便將自己鎖在老宅的房間裡,沒出來過。盛家還有不少漏網之魚可能在城內流竄,所以楚奕辰要求他暫時住在老宅。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是怕他在空蕩蕩的青嵐公館觸景傷情罷了。 第二天下午,房門被強行打開了,黑羽將一個小女孩帶到了滿臉憔悴的楚雲涵面前。 他木然的眼睛裡終於有了一絲顫動的光。半跪下來,用乾啞的聲音慢慢說:“圓圓,你媽媽……走了。” “……媽媽去哪兒了?”稚嫩的聲音裡有一種不安。 “……她去了一個特別特別美的地方。她想留在那兒,但是又不放心你,怕你孤單……”在這個孩子麵前,他用盡全力保持克制,讓自己看起來好一點兒, “以後叔叔代替她陪著你,讓她放心留在那裡,好不好?”
圓圓看著他,點了點頭,眼淚卻掉下來了。她是敏感又細緻的孩子,媽媽沒有回來,馮伯伯也沒有回來,好多人都沒有回來。她能從大人們看著自己的眼神裡讀到憐憫和哀傷。她知道媽媽不會回來了,從此以後她除了眼前這個人,再也沒有了依靠。 楚雲涵將她擁在懷裡,輕聲安慰:“別哭,別哭……叔叔會一直一直陪著你,一直保護你。餓了嗎,我們一起去吃一點東西,好不好?” 他要振作起來,因為有人需要他,他是別人的依靠。 這次事件牽扯太大,需要做大量的善後工作,黑白兩道都有一堆的事要忙,政界的交涉,商業的運轉,內部的管理,殘黨的追查,逝者的撫卹,傷者的救治……林林總總,加上人員又有許多折損,楚奕辰忙得一塌糊塗,閔然在J城無法分身,連上一輩的楚煜和楚煊都不得不參與到其中來。楚雲涵主動接手了許多集團運營的事務,也忙碌起來。 逝者們的葬禮在一周後舉行,一座座的墓碑被林立在了黑鷹會專屬的墓地之中,儘管有些骨灰已經被家人領走,但他們的名字被鐫刻在了這裡,作為永遠的悼念。 那是一場極其盛大的葬禮,車頭上繫著碩大白花的黑色車隊緩緩通過K城的主幹道,途徑金鷹集團總部門前,在大廈頂端金色雄鷹的注視之下將逝者送往靈魂最終的棲息地。長長的車隊引來無數路人的圍觀,所有人都知道那是楚家送別故人的儀仗。 黑鷹會的干部和高階成員們都從四面八方趕了回來,整片墓園黑壓壓的一片,莊嚴肅穆。一身黑色西裝的楚奕辰站在最前面,楚雲涵和其他人站在他身後,一同向著墓碑深深地鞠躬。穿著黑色小裙子的圓圓緊緊地拉著他的手,低聲啜泣。等儀式結束之後,他牽著她的小手去藍心的墓碑前面,圓圓一邊哭一邊輕聲說:“媽媽,不用擔心,我會聽楚叔叔的話,我會常常來看你……”
看見這一幕楚雲涵覺得心裡悶得厲害,扭過臉,與立在不遠處的男人視線相碰。
楚奕辰正在看著他。兩人這段時間各忙各的,即便是都住在老宅,也都是早出晚歸,好像許久都沒有打過照面了。此刻他們之間隔著許多人,就這麼不動聲色地相互望著,誰都沒有移開視線。直到圓圓重新抓住楚雲涵的手,他才低下頭將她抱了起來,先行離開了墓園。
人一旦忙起來就會忽略時間的流逝。等各色交易處理完畢,整個格局平穩下來已經是一個半月之後。入冬之後下了幾場不大不小的雨,一天比一天冷。 清早被鬧鈴吵醒的楚雲涵頂著一頭亂發,打著哈欠下樓。自從藍心死後,不管多忙,他都會每天抽出時間陪圓圓吃早飯,然後送她去上幼稚園。睡眼惺忪地走到餐廳,看見坐在圓桌邊吃飯的人,步子一頓,睜大了眼。 穿著小紅毛衣的圓圓伸手去拿盤子裡的糕點,無奈小胳膊太短沒夠上,默默地縮了回去。這時從旁伸過來一隻大手將盤子直接移到她面前。女孩小聲說了謝謝,拿起一隻小蛋糕咬了一口,內餡的果醬流了出來,身邊坐著的男人便用餐巾給她擦掉,說“慢慢吃。” 這幅畫面實在是古怪而又和諧,讓楚雲涵目瞪口呆,不知道該不該走過去。前一陣子楚奕辰去了J城擴張人脈,兩人大半個月沒有見面了,這會兒見人在桌邊坐著有種不真實感。圓圓抬眼看見他,叫了一聲楚叔叔,緊接著那道熟悉的視線便跟隨而來。 楚雲涵覺得臉上有一種被貓兒尾巴掃過般的細碎的癢,輕咳一聲,模模糊糊地說了一聲“早啊,你回來了”,在圓圓另一側坐了下來。 “剛到。” 他無端有些拘謹,說:“那邊……弄好了麼?” “嗯。” “不用去了?” “嗯。”
“閔然還留在那兒?”
“沈墨立足未穩,還有些事要辦。”
“哦。”
一問一答,都很簡略。
楚雲涵心猿意馬地瓷勺舀起一點粥送進嘴裡,不料燙得咋舌,吐出來不是,嚥下去也不是,模樣狼狽至極。一邊嘶嘶地吸著氣,一邊偷偷去瞥對方。
那人唇角挑了挑,喝著自己杯子裡的牛奶,沒說什麼。倒是身邊的圓圓同情地看著他說:“叔叔慢慢吃,燙。”
“嗯。”他面色微紅,訕訕地用勺子攪動著碗裡的粥,說,“過兩天我帶圓圓搬回去。”
楚奕辰沉默了一會兒,淡淡地答:“好,我讓人安排。”
楚雲涵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忽然有點不爽,像是有一股氣硬生生地堵在了心口,讓人不自在,開口道:“我自己安排。”
這算是極不給面子的頂撞了,立在一旁的杜川看了坐在主位上的人一眼。
男人的表情卻沒有任何起伏,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杯子裡的牛奶,說:“好。”
明明是自己先提出來的,人家同意了卻又不高興,這到底算怎麼回事?連他也覺得自己不可理喻。
大概是最近憋得狠了,有點情緒失調……
肯定是這樣了……
楚雲涵悶悶不樂,飯也沒心思吃了,等圓圓吃完,丟下一句“我送她去幼稚園”便一齊走了。
一路鬱悶。直到聽在後座安全座椅上的圓圓怯生生地問“叔叔不高興嗎?”才意識到自己全程黑著臉,有些慚愧地說:“沒有,只是路上有點堵。下午放學了讓靜阿姨來接你好不好?叔叔有個會不知道要開到什麼時候。”
“好。”小姑娘一向很乖。
將圓圓送到幼稚園,楚雲涵這才想到自己剛才心不在焉的,把一整個資料夾的材料忘在了家裡。
本想打電話讓杜川找人送到公司來,考慮了一下里面涉及到一些商業秘密,索性自己回去拿。
邁著步子走進那座白牆黑瓦的中式建築,目光掠過二樓的書房,停了步,又轉回去。
陽光從木格窗透進來,將窗上的花紋以灰影繪在地上。高大的書架上整齊排列的圖書層層迭迭,像是一幅用圖元拼成的立體畫。在那畫卷之中,一個身影斜靠在寬大的沙發背上,腦袋歪向一邊,握著鋼筆的手軟軟地搭在扶手上,鋼筆滾落在地毯上。
眼睛緊閉著,濃黑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下一小塊暗影。
楚奕辰就這樣……睡著了。
楚雲涵站在一旁看了片刻,輕嘆了口氣。這還是他第一次這麼近距離地觀察對方的睡臉。印像中成年後的楚奕辰永遠是強勢而冰冷的,像機器一樣時刻保持清醒和冷靜,甚至有時候都忘了這也是一個需要休息的普通人。
他的視線掃到邊桌上厚厚的一迭材料,皺了皺眉。
在J城的權貴中斡旋肯定要費盡心機,這個男人趕了凌晨的飛機,連好覺都沒睡一個,現在又要處理一堆事務,實在是……
對了,早晨好像也只喝了一杯牛奶。
他看著對方困倦的睡顏,心裡有什麼地方湧起一種柔軟的、酸澀的、如青梅一樣的情緒,慢慢膨脹起來,將一顆心撐得滿滿的。飛快地從鄰近的房間裡取了一條軟軟的薄毯,輕手輕腳地蓋在楚奕辰身上。走出來關上書房的門,一回頭正看見端著茶的杜川和拿著資料的黑羽立在身後。楚雲涵挑眉道:“什麼事非要現在折騰,就不能讓他睡一會兒麼?”
這是這位大少爺頭一回插手楚奕辰的事,兩人皆楞了一下,對視了一眼。黑羽低頭道:“我半小時後再來匯報。”
他走出幾步,又轉回頭,低聲對杜川說:“別說我回來過。”
“是。”管家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