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人兵臨城下的那一天,陰沉冥冥,重云如蓋,似是隨時會塌落下來,將萬物生靈碾壓殆盡。
此時大軍面城排兵,一眼望去,旌旗蔽日,秉甲如墨,長槍如林,中央軍為步兵,兩翼騎兵,後有機械部隊帶著霹靂炮、投石車、攻城槌等,中軍之內,一面三色大纛(讀道)旗迎著遼東的寒風招展,正是三軍主帥卓勒泰的帥旗。
七萬大軍巍巍不動,鴉雀無聲,足見主將治軍嚴明。
元卯早將城內所有壯丁均徵召入伍,但金人的兵力依舊近二十倍於己,若不是他們糧草無憂,這麼多人,圍也將他們活活圍死。眾寡如此懸殊地一戰,弱勢的一方往往未戰先潰,能夠筆挺地站於城牆之上面對漫山盈野的人頭,真真勇氣十足,兩軍尚未交鋒,殺意已然瀰漫於一呼一吸之間。
元思空看著城下黑壓壓地大軍,從內心深處開始戰栗,但他很快就被元卯趕下了城牆。
卓勒泰的大軍捶起了戰鼓,聲如悶雷,一下一下,追趕著心跳的節奏。大軍開始跟著鼓聲吶喊,大約喊的是女真語,他們聽不懂,但那短促而高昂的音律有著極其強大的魔力,化作一柄無形利劍,橫掃三軍,吶喊聲越來越急促,緊張地氣氛衝擊著每個人的脈絡,讓心跳也不自覺地跟著那頻率狂跳,彷彿下一瞬就會爆裂而亡!
戰鼓與吶喊的頻率在瀕臨高--潮的時刻一前一後戛然而止,一片忽如其來地寂靜之後,纛旗之下的男人抽出了佩劍,鋒指廣寧城,高喊道: “放箭——”
聲音氣貫長虹!
射手弓望滿月,萬千箭矢如蝗蟲般飛向廣寧城。
箭剛離弦,金軍步兵便訓練有素地舉起了手中的盾牌,齊刷刷地橫於頭頂,保護著弓箭手,開始一步一步往城牆下進發。
幾乎是同一時間,城牆上的守軍也舉起了盾牌,抵擋箭雨的吞噬。廣寧城上頓時戰鼓擂動,韓兆興躲在盾牌之下,大喊:“進攻!”
如林箭矢飛向了金軍,漆黑的盾甲上插滿了竹箭,箭羽尚在抖動,金軍的弓箭手已經鑽出盾牌,射出了第二波箭矢。
敵我雙方箭雨穿梭往來,城下金軍的盾牌不停地出現缺漏,城上晟軍也倒地的倒地,墜落的墜落,一時哀嚎不絕。
卓勒泰以弓箭手做先鋒,削弱晟軍的攻擊,而後派出第二波步兵,仍以盾牌掩護,企圖將攻城槌運往城牆之下。
元卯親自掀開了風神大砲的火紅蓋簾,砲兵在他的指揮下,轟擊運送攻城槌的部隊。
那風神大砲乃後膛砲,比起從前易炸膛的前膛砲,要安全得多,上彈速度也快得多,只是造價高昂,遼東一共分得四挺,全安在了廣寧城上。
兩炮齊發,將攻城槌徹底炸飛。
卓勒泰不再讓攻城槌冒進,而是指揮兩面投石車,向廣寧城拋扔巨大的木、石。
那巨石砸到城上就是血肉飛濺,砸到牆上就是冰裂瓦崩,越是原始的力量越是霸道。
“開砲!”韓兆興吼道,“弓箭手準備!”。
“殺——”
擂鼓震天,吶喊穿雲,金軍以巨石來,晟軍以炮火往,一來一往,死傷無數。
攻城槌的部隊繼續在掩護之下往城牆根下進發,一隊被炸飛了再上一隊,終於,他們放下木板,度過城壕,朝著主城門進軍。
晟軍將油瓶砸向掩護攻城槌部隊的盾甲,然後擦燃火箭,射向碎裂油瓶噴濺出來的火油。
成片的盾甲轟然起火,盾甲之下傳來淒厲的慘嚎。
卓勒泰的火砲戰車也徐徐行進,這些霹靂炮,便是易炸膛的前膛砲,由紅夷大砲改良而來,若論機械製造,蠻子遠遠落後中原,只是他足有八門之多,數量便勝了。
就在風神大砲於大地之上四處點花時,卓勒泰的大砲也齊齊炸響,轟向廣寧城牆。
廣寧衛城牆厚達二丈,加上這些日澆築的冰層,已近三丈,堅固非常,哪怕是炮石夾擊之下,也未損根本。
然而這只是暫時的。
在一波又一波地士卒屍體壘路之後,金人的攻城槌終於第一次撞上了廣寧衛的城門。那一槌之威,並未傷及城門分毫,卻直擊每一個晟軍的心臟。
韓兆興在嚴嚴冬日里滿臉爆汗,在城頭上來回指揮,元卯為輔,但發號施令卻比韓兆興更有用,此時戰情危急,他們默契地放下明爭暗鬥,一心守城,只是金軍勢如猛虎,廣寧小城岌岌可危。
“報——城南角被巨石砸毀!”
“陳宇隆,你帶兵三百,增援城南。”
“是!”
“梁惠勇,增派兩百弓箭手去保護西城門。”
“是!”
此時戰事已持續了快兩個時辰,卓勒泰的攻勢銳氣未減,而晟軍也同樣有條不紊,攻城槌數次撞擊城門,又被城上守軍殺退。卓勒泰繼續讓攻城槌部隊頂上,同時遣步兵帶著登城梯,沖向城牆。
無數長梯架上城牆,無畏悍卒紛紛攀爬而上,城上守軍以弓箭、石塊、滾水相迎,殺下一波、又上一波,金兵不斷掉下長梯,淒厲地慘嚎聲不絕於耳。
自古以來,攻城乃下下策,蟻附之術乃攻城的最下之策,但又是最普遍、最易掌控的戰術,尤其是在我眾敵寡、炮石和攻城槌已經分散晟軍大部分火力的情況下,登城梯不斷地被擊破,又不斷地附著,最後拼的已不僅僅是兵力,還有毅力。
元卯將城牆守軍分為兩撥,一撥攻擊爬牆的金軍,另一撥休息,反复輪替,誓死不退,硬生生地守住了城牆防線,沒讓一個金人爬上城牆。
漸漸地,便無人敢往上爬了。
晟軍之頑固,超出了卓勒泰的想像。
此戰從正午打到黃昏,金軍折兵數千,幾次見著缺口已開,猛攻之下又再次收縮,竟始終攻城不下。
卓勒泰心有不甘,繼續進攻。
兩方均損失慘重,將乏兵疲,直至天光消失,暮色降臨,卓勒泰不退反進,打算用人數優勢,活活累死廣寧守軍。
“總兵大人,城南要扛不住了!”
“韓將軍,箭矢怕是不足了。”
韓兆興焦頭爛額,還要強作鎮定:“繼續固守,固守!”
元卯兩眼充血,面色慘白,還在一刻不停地指揮著將士們,沒人知道廣寧城能不能熬過今晚,但只要他還有一口氣在,就定要多殺一隻金狗!
卓勒泰的壓力並不比元卯小,城下死屍已經堆得兩人高,連宣重賞,也無人再敢爬梯,而且士卒疲累,半天未進滴水,攻勢明顯緩慢了許多。
待到天色完全黑下來,卓勒泰眼看士氣低迷,繼續進攻恐只會損失更多,無奈之下,終於下令退軍。
至此,廣寧衛熬過了戰爭開始後的第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