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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野的宿醉,大約是下午才有好轉,但召見燕思空的時候,仍看得出精神不佳,面目蒼白浮腫,眼神很是倦怠。
燕思空立在一旁,面無表情地等待著。
封野慢騰騰地喝了一口醒酒茶,才抬眼看向燕思空,口吻冷淡︰“聽說你昨夜去找闕忘了。”
封野派來監視燕思空的那一撥人,自然是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要上報的。
燕思空答道︰“是,想去找他喝杯酒。”
“那為何又回去了?”封野仔細審視著燕思空的眉眼,想從那裡看出些什麼,但他卻什麼異樣也沒看出來。
“我見狼王在,不便打攪。”
封野點點頭︰“巧了,我也想與他喝一杯。”
燕思空沒有說話。
封野將茶碗放桌上一擱,啪嗒一聲脆響,在安靜的屋內聽來有些刺耳,亦聽得出那隻手的主人情緒並不平穩,他單刀直入地說︰“你昨日的要求,我可以允諾,事成之後,我留陳一條命,不過,他終身禁足。”
“不行。”燕思空斷然拒絕。
封野眯起了眼楮,嘴角微微抽動著。
燕思空直視著封野,不卑不亢道︰“將他囚禁,與殺了他有何分別,你要許他田宅財富,讓他安度余生。”
封野握緊了拳頭︰“我留他一命,已是給你面子,你別得寸進尺。”
“我不需要面子,你我即是共謀,我給你你要的,你給我我要的。卸了兵權,他就什麼都不是了,你還害怕什麼。”燕思空察覺到,將自己的心收拾回來,對封野不再有所期許之後,他面對這個人,這個狼王時,從容了許多,至少表面上是如此。
“你可真是對他情深意重啊。”封野冷道,“他是大皇子,曾經的太子,如今過河拆橋要聯合朝廷對付我,還對你有非分之想,我有一萬個理由殺他,我可以為你留他一命,但要我放他自由,絕無可能。”
燕思空拱了拱手︰“狼王自有決斷,我無需贅言。”
“你什麼意思?”封野口氣凌厲,“若我不放過陳,你便要跟我作對嗎?”
“不敢,我隻請狼王放過我。”燕思空不疾不徐地答道,“狼王手下能人無數,如今重兵在握,可睥睨天下,其實已經不需要我了。”
“需不需要,輪不到你來告訴我。”封野氣息不穩,咬牙道,“就算我不需要你,我也不會放你去找陳。”
怕是心臟已經痛到麻木,如今反而感覺不到什麼了,燕思空沉默著。
封野看著燕思空那淡漠的神情,人明明就在眼前,他卻有種摸不著、抓不住的感覺,就好像燕思空正在一步一步地、堅定地遠離他,這種慌亂明明是虛無的,卻又顯得如此真實,他甚至不知道該如此才能緊緊其抓在手心,這令他直想抓狂,他沉聲道︰“如今你可還記得,你當年的承諾,你說永遠不會離開我,你說你生是我封野的人,死是我封野的鬼。”
燕思空頓了頓,輕聲說︰“誰都有少不經事的時候,當年狼王不也輕信了我嗎。”
“你!”封野隻覺氣血上湧,心中有恨,卻又不知如何發泄。
燕思空不想與他沖突,除了勞神勞心之外,毫無意義,他拱手道︰“狼王,明日是我爹的忌日,我想登高向北祭拜,能否寬限些許時辰,讓你那些手下暫且別跟著,擾了我爹的清靜。”
封野深吸一口氣,冷哼道︰“你便是這般求人的?”
燕思空毫不猶豫地跪下了︰“求狼王。”
封野俯視著燕思空︰“為了你爹的忌日,你願意下跪,為了陳,你願意做什麼?”
“我願助狼王得償所願。”
封野向前探身︰“我要的,不只是你的頭腦,還有你的人。”
燕思空抬起頭,表情寡淡︰“我早就任憑狼王差遣了。”
明明是如此順從的態度,卻令封野感到更加失控,他面色鐵青,拳頭握得咯咯直響,他寒聲道,“讓闕忘跟你一起去,滾下去吧。”
燕思空再次躬身,垂著頭退了下去。
剛掩上門,燕思空就聽得裡面傳來茶碗被掃落地面的碎裂聲,他嘲弄一笑,心想封野這是何苦,何苦留著自己互相折磨,互相找不痛快,他已不相信封野對他還有什麼情,有的,恐怕只是難以釋懷的執念。
執念這東西,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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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自己的院落,燕思空就見阿力站在門外,不知道在等候什麼。
見到燕思空,阿力朝他的書房比劃了一下,滿臉的不情願。
燕思空皺起眉,大步走過去,推開了門,果見屋裡坐著一個稀客,也是個不受歡迎之客——元少胥。
元少胥正在擺弄他案牘上的檀香木鎮紙,見到他也毫無不妥之色,不鹹不淡地說︰“回來了。”
燕思空關上了門,警惕地說︰“大哥來了。”
阿力是知道他和元少胥的關系的,因此不敢阻攔,若換了尋常人,阿力是不會讓人隨便進門的。
“嗯,剛來。”元少胥道,“你那醜僕面目嚇人,我不想留他在屋裡礙眼,就趕了出去,無妨吧。”
“無妨。”燕思空上前端起茶壺,給元少胥倒了杯茶,“大哥請用。”
元少胥伸手接過,抿了一口茶,並斜睨著燕思空︰“你不問問,我來做什麼?”
“大哥若無事,也不會來找我。”燕思空坐在了客位,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他的書房,想看看元少胥有沒有亂動什麼東西,但一時也看不出什麼。
“你可知明天是什麼日子?”
“是爹的忌日。”
“你記得就好。”元少胥道,“我怕你忙忘了,因此特意來提醒你。我剛從聿兒那過來,這些年來,我們第一次在爹忌日的時候聚齊,明日我們兄弟一起上山,為爹祭拜。”
燕思空心中狐疑,元少胥來找他,就為了這個嗎?
元少胥看穿他的心思,冷笑道︰“我確實對你有所不滿,但想了想,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便算是扯平了吧。反正咱們倆,天生不睦,也不必做什麼兄友弟恭的假惺惺的模樣,但你知恩圖報,對爹是十分孝順的,爹在世時也是真的疼你,明日是爹的忌日,我們理應一起祭拜,如此而已。”
燕思空拱了拱手︰“大哥所言極是。”
元少胥站起身︰“我與聿兒約定好了,明兒天一亮就出發,祭拜的東西我已準備妥當,為了掩人耳目,就咱們三個去。”
“那是自然。”
元少胥起身,頭也不回地走了。
他前腳走了,阿力便匆忙進來了,比劃著解釋道︰公子,我不知該不該攔他。
燕思空安撫道︰“沒事,他即是我大哥,又是將軍,你攔也攔不住他,反而節外生枝,你出去吧,我要檢查一下屋內。”
阿力嘆了口氣,默默退下了。
燕思空將書房內的所有抽屜、櫃子都打開查驗了一遍。並非他疑心病重,只是元少胥突然出現在他房內,他多少有些介懷,尤其是他幫封野處理軍務多時,有很多機密文書,他並不認為元少胥會叛變,但檢查一下,能安心些。
最終他也沒看出有什麼不妥,便暗自松了口氣。
大概是他太過多疑了,尤其最近發生了這麼多事……
看了看夜色,已經很晚了,他昨夜酒勁兒未褪,腦袋始終有些脹痛,明日還要早起,便去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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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日頭將將升起,天色還泛著生冷的青灰,三人便齊聚封野府外,均穿了一身肅穆地黑。
之所以這麼早出發,一是祭拜需得尋早,二是他們三人的關系始終是秘密,不願為太多人瞧見。
見到燕思空,元南聿那被面具覆蓋的臉雖然看不出情緒,但眼神卻有些異樣,似乎欲言又止。
燕思空神色如常,仿佛前日的所見所聞,都是假的,他主動說道︰“那日我是去找你了,但見狼王在,我就回去了。”
“哦,這樣,他有時心裡煩悶,便會找我喝兩杯。”
元南聿的解釋聽來實在是毫無必要的,有種欲蓋彌彰的感覺,但燕思空知道,他這麼做蓋因他是個不會藏事兒的人,想試探燕思空是否有看到什麼,這是優點,也是缺點。
燕思空點點頭︰“你們幾乎是從無到有,當年艱難困苦的時候,定也是這樣互相扶持著過來的。”
“是啊。”元南聿有些感慨。
元少胥在一旁看著他們,若有所思的模樣。
“狼王如此信任你、器重你,也是理所應當的。”燕思空看了元南聿一樣,“狼王有你這樣的臂膀,定是所向披靡。”
“竭智盡忠而已。”
好一個竭智盡忠……
燕思空心中酸澀,卻不願顯出分毫,他一夾馬腹︰“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