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鄭普觀一拳擊潰了一個人的額頭。

堅硬的額骨在他的拳頭下就像是雞蛋殼一樣的脆弱。

他的拳頭甚至可以感覺到這個人頭顱之中的腦漿就像是被打破的雞蛋一樣溢出的感覺。

但這個時候他聽到了這個人喉嚨裡發出來的笑聲。

這個被他殺死的人，在臨死前，甚至在被他擊中額頭的剎那還在笑！

這笑聲很模糊，就像是嘴裏含著東西，但在這個時候，鄭普觀卻感到分外的毛骨悚然。

因為他反應了過來這個人的笑聲模糊，是的確嘴裏含著一塊他的血肉。

這個人撕咬下了他身上的一塊肉。

只是一小塊肉，就讓這個人發出了無比滿足的痛快笑聲，哪怕他的額頭被擊碎，哪怕他瞬間就死去。

「啊！」

在含糊不清的笑聲戛然而止的剎那，一聲無比淒厲的嚎叫聲在人堆裡響起。

十餘名撲在鄭普觀身上的人被同時震起，他們的口中都是鮮血狂噴，甚至鮮血之中肉眼可見臟器碎片。

但他們的身體都緊緊纏繞在一起，他們震起又落下，就像是一個浪頭起落，而他們身後，又有更多的人像浪潮一樣撲上去。

鄭普觀淒厲的叫喊著。

他的手腳被死死按住，甚至一條胳膊上都有幾個人的牙齒在撕咬，即便他雙手的力量依舊能夠不斷的將人震得跳起，但他每一次發力，就連給他贏得一口新鮮空氣都不能。

他的身體上方越來越沉重，越來越多的人堆積上來，壓上來。

他身上的血肉即便無比堅韌，都被鋒利的牙齒像鋸刀一樣慢慢的割下來，一絲一縷的從他身上被剝離下來。

這不是千刀萬剮，卻勝似千刀萬剮。

這些人口中的熱氣、唾液、被他震擊而口中噴出的鮮血，掉落的牙齒，和他的血肉糊在一起，然後這些人繼續撕咬，哪怕牙齒掉光了都依舊在啃噬，哪怕他們死去了，他們的雙手都死死的扣入他的血肉之中。

沒有人能夠承受這樣的處境。

鄭普觀也不能。

隨著越來越多的人擠壓上來，當那些想要復仇的人都甚至無法獲得一絲縫隙撕咬他的血肉時，他知道自己根本不可能逃脫出去。

他知道了自己最終的下場，就是被撕碎在這裏，就連所有的骨頭都會被拆碎。

力量還未在他的體內徹底消失，真元依舊在無比忠實的起著作用，但是死亡的陰影已經徹底將他的氣海籠罩。

他恐懼得渾身顫抖，甚至已經做不出任何有效的抵抗。

當他感到自己眼眶之中驟然空洞，就連一顆眼球都被人叼了出來時，他發出了一聲淒厲的慘叫，同時幾乎下意識的喊出了兩個字，「救命！」

「救命！」

無比淒厲的聲音伴隨著真元的震蕩，就像是無數實質的東西在空氣裡震蕩。

幾乎每條街巷都不斷震鳴著迴響。

但這對於已經瘋狂的人們而言毫無作用，他們的耳廓之中根本沒有這兩個字的存在。

對於這些人而言，這人不僅毀了他們的生活，還毀了他們往上數代的努力和付出。他們就算下地獄，也要這人下去陪葬。

在這人咽下最後一口氣或者自己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沒有人會在意周圍發生什麼。

一支穿過火場，身上還在繚繞著熱氣的騎軍停駐在不遠處，他們看著呼嘯而去的人群，聽著人群的縫隙裡傳出的震響，每一名騎軍臉上的神色都變得極為古怪。

誰能救他？

在這種時候，即便是這座城裏的主人，皇宮裏的皇帝發佈命令要留他一命，就算是這座城裏所有的軍隊竭盡全力，恐怕也無法阻擋這個人被憤怒吞噬，被這座城裏的人撕成碎片的命運。

能夠救他的，恐怕只有皇帝身邊的那兩個人。

當這樣的念頭在這些人的腦海之中出現時，他們的目光脫離了瘋狂的人群，他們轉身回望，然後神色一凜。

他們看到，在煙塵之中，在正對著此處的大道上，有三道人影以驚人的速度彈射而來。

他們很快清晰的看到，那便是皇帝和那兩個異鄉人。

呂神靚單手摟著女皇帝，不斷的跳躍著，王離只是安靜的跟在她的身側。

此時他和呂神靚以及女皇帝自然也很清楚的聽到了鄭普觀的呼叫聲。

即便這種跳躍對於女皇帝而言很不舒服，但她還是平靜的問道：「你們想要救他麽？」

王離微微皺眉，這個時候他沒有想好如何回答。

但呂神靚卻並不猶豫，她冷漠的說道：「如果是我們和他對敵，我們可能未必想他死，因為他的生死還牽連著一些我們很在意的人，但現在和他對敵的是你們，如果他被這座城的意志碾碎，那我們不會插手，這是一開始就說好的事情。在這個時候，我不會去想他死了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王離苦笑了起來。

他對呂神靚比任何人都了解。

所以呂神靚現在雖然和女皇帝解釋了這麼多，但若是由他來總結，那呂神靚的意思就特別簡單，「這個人死就死了，反正和我們也不熟，總不如之前我們答應你的重要。」

「陛下！」

在那支騎軍勒轉馬頭，想要迎接皇帝時，沿途的一些將領已經停了下來。

他們想要確認皇帝有沒有事，是不是被挾持。

但有數名將領剛剛對著接近的皇帝行禮時，他們的呼吸卻都是一頓。

他們看到有一道黑影從自己的身前閃過。

那道黑影，似乎是一隻貓？

「不用緊張，大局已定。」

女皇帝威嚴而平靜的聲音響起。

她很明白現在這些將領需要什麼，很明白周圍知道她到來的民眾需要什麼。

被無數人堆壓在裏面的鄭普觀依舊活著，因為依舊有一些動靜。

但已經發不出什麼聲音。

黑色的貓在一根石柱上停了下來。

它之前一直沿著牆腳的陰影前進，這是它第一次真正的完全暴露在陽光下。

它蹲在距離人堆不遠的石柱上，然後轉過身來，對著已經到來的女皇帝點了點頭。

女皇帝莫名就懂了它的意思。

「可以了。」

她威嚴的聲音響起。

陷入瘋狂的人們此時還不能理解她這三個字的意思，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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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她的身影不斷落入他們的實現，等到外圍的人漸漸反應過來到底是誰到來了之後，人群才漸漸有些變化。

「他必死無疑了。」

看著還沒有開始退卻的人潮，女皇帝的聲音繼續響起，她平靜的看著每個注意到自己的人，然後緩緩的說道：「再擠壓上去，只會讓我們的人多死。」

「你們退下吧，我保證他會死了。」

等到這樣一句接近哄孩子般的聲音響起，人群之中才終於有人哭出聲來，蜂擁向前的人群，才開始如同衝上沙灘的浪頭一樣，往後退卻。

「陛下！」

「萬歲！」

等到人群退到她的身側，退到她的身後，山呼皇帝陛下的聲音才漸漸響起。

女皇帝沒有回應。

她也沒有絲毫的驕傲或者自滿的情緒。

在陽光下，她的神色只是越發的肅然。

她看到很多人在退卻，但很多人不動。

所有那些先前身上連著許多繩索和鐵鏈的人，此時已經全部不動，上百名之前排成數列，一字長蛇而來的人，此時層層疊疊，層層繞繞，就像是死去的蟒蛇，就像是巨大樹木的根莖一樣卷在鄭普觀的身上。

這些人已經全部死去。

他們分不清是被鄭普觀殺死，還是被外面的人壓死。

他們身上甚至有很多撕咬和抓撓產生的傷口，這很明顯是瘋狂的人們的誤傷。

在這個時候，還看不到鄭普觀的身體。

因為任何的縫隙，都被人填滿。

任何的縫隙之中，都有鮮血在流淌。

最先到達這裏的那支騎軍所有人全部下馬。

他們迅速的來到女皇帝的身前，他們並沒有等待女皇帝再下令，便開始搬開這些人的屍體。

然而令他們其中許多人都潸然淚下的是，這些人的身體纏繞得太緊，即便是他們，即便是此刻，都很難將這些人分離。

「幫忙！」

有人低喝出聲。

很多人上前。

他們之前陷入瘋狂，而此時卻開始沉默的幫忙拆解和割斷那些繩索，幫忙將人和人的肢體分開。

之前顯得無比混亂，而此時，沉默卻有序。

一具具的屍身被搬離開來。

只是數十個呼吸的時間，鄭普觀的身體顯露在了所有人的視線之中。

無數沉重的呼吸聲響起。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那具殘破不堪的軀體上。

此時沒有人懷疑女皇帝的話語。

鄭普觀一定會死。

此時的鄭普觀，已經根本不能算是一個人。

他渾身的血肉幾乎都已經消失，就連內臟都被牽扯出了大半。

他的一條手臂和一條腿都已經離開了身體。

他的五官也徹底消失了，整個頭部都像是一個抹了血的骷髏頭。

他的喉管斷裂了，暴露在外。

他張著嘴在呼吸，但是無法呼吸。

但即便如此，他還沒有死去。

所有的人都可以看到，他體內的血肉還在鼓動。

嗤嗤嗤……

一陣破空聲響起。

靠近他身邊的騎軍紛紛刺出手中握著的長槍，刺入他體內那些還在跳動的血肉之中。

女皇帝看著那隻黑貓。

那隻黑貓靜靜的看著鄭普觀。

之前幫忙的人群漸漸退去，只有騎軍停留當場。

但也就在此時，她的眼睛開始不由自主的瞪大。

她看到那些騎軍之中，靜靜的站立著一名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