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鄭普觀已經變成一具殘軀,但對於這些將他視為惡魔的騎軍而言,只要他不徹底變成冰冷的屍體,不被挫骨揚灰之前,便絕對不能放棄警惕。
他們始終關注著皇帝陛下。
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瞪大的剎那,這些騎軍看著近在咫尺的那名僧人,心中不由得升騰起凜冽的寒意。
這是一名身穿黑色僧衣的僧人。
這名僧人的僧衣和面容都很尋常,但一名這樣的僧人出現在他們群中,他們不可能不注意。
然而所有的人都沒有注意他什麼時候到來,就連和這名僧人挨得最近的兩名騎軍,都根本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時候出現在自己的身邊。
在女皇帝出聲之前,騎軍之中已經響起數聲厲嘯,很多人便已經朝著這名僧人圍了過去。
女皇帝反應了過來。
她對著騎軍的將領擺了擺手,然後對著那名黑衣僧人行了一禮。
呂神靚微微皺起眉頭。
她沒有第一時間去看這名黑衣僧人,而是看著那隻貓。
當這名黑衣僧人出現的剎那,這隻黑色的貓從石柱上跳了下去,它落在了陰影之中,似乎只是一個起落,就像是沿著陰影逃走了,又像是直接消失在了陰影之中。
王離和她很有默契。
她去盯著那隻貓,王離便盯著這名僧人。
他也不知道這名僧人是何時出現的,但他可以肯定,周圍湧上去的人潮之中,肯定沒有這人。
如果當時那些民眾之中有這名僧人,他一定會第一時間察覺。
這名僧人,就像是憑空出現在那兩名騎軍的中間。
「你是什麼人?」
王離看著這名對著女皇帝點了點頭的黑衣僧人,直接問道。
黑衣僧人微微一笑,反問道:「你們覺得我是什麼人?」
「我覺得你可能不是人。」王離還沒有來得及說話,呂神靚冷笑著的聲音已經響起。她連那隻貓怎麼消失的都沒有看清,此時心中正有些惱火,正巧這黑衣僧人還賣關子,她便沒有好氣的說道。
黑衣僧人道:「那你有可能說對了。」
呂神靚道:「那我看你倒像是死豬不怕開水燙。」
黑衣僧人微笑道:「也可以這麼說,誰若是像我一樣看得事情太多了,遇到事情總會看得比較開。」
「有事說事。」呂神靚挑眉道:「你裝神弄鬼的讓隻貓過來,弄得和妖貓記似的,總不是隻想讓我們看看你裝逼?」
黑衣僧人面容有些許的尷尬,但旋即卻是又微微一笑,道:「你們對我抱有著敵意,我只是需要一點時間盤算,看看怎麼開始和你們進行這場交談。」
呂神靚道:「別廢話了,我們喜歡直接。」
「他不知道怎麼開場,那你來幫他開場。」說完她直接看向王離,說道。
「我?」王離無語,他忍不住搖了搖頭,便看著這黑衣僧人道:「那這麼說吧,我們進城之前那張巨大的人臉,和你有什麼關係?你是不是就是那張巨大的人臉?」
「這個問題就很難回答。」黑衣僧人愁眉道:「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你是不想好好說話?」王離也忍不住翻白眼了,「你這是想招惹敵意嗎?」
「你們誤會了。」黑衣僧人看著王離和呂神靚道:「怎麼說呢,你們說的那張巨大人臉,就像是一個顯示屏而已,一個顯示屏怎麼可能是我。」
王離這次沒有翻白眼,他凝重起來,看著黑衣僧人,道:「意思是,那張巨大的人臉就像是你的顯示器,但其中的話語是你說的,或者說藉助那個顯示器和我們交流的是你?」
黑衣僧人道:「可以這麼說。」
呂神靚也認真起來,「這麼說,那狗子的主人也是你,天神宮是你建造的?」
黑衣僧人有些為難般的樣子,道:「這個問題就又有點難。」
呂神靚道:「那你就解釋為什麼難。」
黑衣僧人想了想,道:「以前的我,非現在的我。」
呂神靚皺眉,道:「那意思是,以前的你是那條狗子的主人,天神宮是以前的你建造的?」
黑衣僧人頓時鬆了一口氣,道:「可以說以前的我是那條狗的主人,但天神宮不是我一個人的能力所能建造,是我們那個時代許多人一起合力建造而成。不過那條狗之前的確是我養大的。」
「這麼說來,以前的你就是那條狗的主人,天神宮的建造者之一。」呂神靚很直接的下了定義,然後也不廢話,道:「那麼現在的你,是什麼東西?」
「我……」這下輪到黑衣僧人忍不住翻了翻白眼。
這話委實有點難接。
「問什麼都不知道,不如你直接自己說吧。」他翻白眼,呂神靚便給他個更大的白眼。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黑衣僧人聽到呂神靚如此說,卻是長嘆了一聲。
「我是知道你們的。」
看著呂神靚因為不悅而微微挑起的眉梢,黑衣僧人淡淡的說道:「任何具有智慧的生靈,都會開始思索一個問題,自己從何而來,又去往何處,他們會開始懷疑冥冥之中是否有天意,是否有註定的因果。而後更高等的生靈會開始懷疑,是否有更強大的存在掌控了因果,並將因果作為武器去決定每個生靈的命運。」
王離點了點頭,道:「我們的確就是有此懷疑,而且有光之黨這樣的存在,所以我們懷疑你掌握了因果律武器,這才追查到了天神宮。」
「什麼是因果?」黑衣僧人聽著王離的話語,也點了點頭,但同時他卻反問了一句。
王離鬱悶了,道:「你是不是有病?」
黑衣僧人沒有鬱悶,反而笑了笑,繼續問道:「時間的存在,讓因果存在,有些事情先發生,促成了後面的結果。但如果時間的概念根本不存在,你們覺得是否還存在這樣的因果?」
「時間的概念不存在?」王離和呂神靚互相看了一眼,然後呂神靚道:「為什麼時間的概念不存在?」
「對於尋常的修真者而言,你們都擁有舊時代的印記,所以你們都應該很清楚,你們所看到的一切,事實上都是已經發生了的事情,而並非是正在發生的事情。」黑衣僧人抬頭看向天空,看著明媚的陽光,道:「你們應該知道很多星辰的光落在這裡時,它們的光已經在星空之中穿行了不知多少年,甚至有些星辰,我們看見它時,它說不定已經毀滅。我們看到它的時候,覺得它正在那裡發光,但其實不知多少年前,它便已經毀滅,它便已經不復存在。」
呂神靚皺了皺眉頭,道:「你繼續。」
「如果我們經歷的時間足夠久,我們看到那顆星辰,然後便去尋找它,但它其實已經毀滅,那不管我們尋覓的過程是如何,結局便是固定的。」黑衣僧人道:「對於它而言,它已經產生了結果。而我們不管在尋覓的過程之中做出多少改變,做出任何不同的舉措,那我們尋覓它的結果也一定是最終尋覓不到,因為它已經消失了。那對於我們而言,我們看到它去尋覓,但事實註定尋覓不到,這算不算是註定的因果?」
王離和呂神靚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王離說道:「請再繼續。」
黑衣僧人微笑起來,道:「光落在我們眼中,我們才感知它的存在,若光不來,對於我們而言,那這顆毀滅的星辰,便從來都沒有出現過。因為它在有可能被我們看到之前不知道多少年,就已經消失了。如果它的毀滅遠在我們出生之前,那它是有,還是無?是真實的存在,還是徹底的虛無?對於一個萬能旁觀者而言,可以算它存在,但對於我們這一生而言,它不存在。那我們會相信它存在,相信有這樣一個東西存在麽?」
「或者有史書記載告訴你,存在這樣的東西。」
黑衣僧人看著沉默不語的王離和呂神靚,道:「但是如果它毀滅的時候,連任何史書都沒有,甚至對於一個文明的輪迴而言,就連文字都沒有發明,甚至這個文明從最初的智慧生物出現的時候,它就已經毀滅,但是它的光,還在宇宙之中穿行,最終還會出現在這個世界,在很多時代,有無數代人始終看到它散發的光芒,始終認為它就在星空,就在那裡掛著,但事實上,這些光,只是它毀滅之前發出的光呢?那對於這無數代人而言,它其實不存在,但是它的光還在,那它算是存在,還是虛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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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僧人微微揚起頭顱,他看著天空,道:「當每個夜晚,凝望著天空之中最亮的那顆星辰時,你會覺得它其實根本不存在嗎?」
他搖了搖頭,感慨道:「可以看到它,可以感受它的光芒帶來的力量,甚至可以從它的光線之中汲取能量修行,一切的一切,一切的感知和確切的聯繫,都讓你可以確定它是真實存在的,但它其實早已經虛無,早在無數年前便消失在星空之中。」
王離深吸了一口氣。
他沒有說話,因為黑衣僧人已經接著說道:「註定的因果,往往是因為已然發生的結果,但若是你的速度達到極致,甚至比任何東西都要快,當第一縷光線落入你的視線時,若是你能夠以比光線快無數倍的速度逆流而上,那時候你卻又或許會發現它存在。」
女皇帝聽得很認真,她無疑是這個時代最有智慧的人之一,而且在這個時代,她同樣也是最尊敬這個黑衣僧人的人,沒有之一。
之前她有些聽得明白,但聽到這裡,她卻是完全聽不明白,道:「聖師,為何這樣它便又存在了呢?」
「因為它後繼的光要花無數年的時間才能到達我們此處,但若是你快得連它後繼的光都沒有落到我們這個世間,你便已經到達了它的面前,你面對著還未毀滅的它,那它自然還存在。」黑衣僧人緩緩的說道:「若是能夠始終能夠這般快,始終在因果之前逆流而上,那便沒有時間的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