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南尋的臉色白了,談笑的臉卻紅了,臉紅脖子粗的那種臉紅。
她是典型的那種「我罩著的人只有我能罵,除了我之外旁人一句話都說不得」的那種性子,當場就要和那老大爺開懟。
「您什麼意思啊,勞駕您解釋解釋。」
她用詞客氣著,語氣卻一點都聽不出來客氣的味道,反而生硬得帶刺。
老大爺仍舊是撇著嘴,滿臉褶子動都不稀得動一下,半晌,只有眼皮懶懶的翻了一下,口中擠出來了一句,「沒什麼意思。」
「活兒次。」
他話頭說的是傅南尋,眼睛卻是盯著談笑的,這句「活兒次」不光是說給他傅南尋一個人的,更像是說給他們這些格格不入的戳在這裡,妄圖通過撂地賣藝賺得一整天生計的一大票人。
「你……」
談笑當場就要上前去和他理論一二,卻只聽到對面的那家小賣部,老闆娘沖著他們翻了個白眼,拉上了簾子,隱隱約約的還從裡面傳來了一句,「功夫不到家還不讓說了噻!」
不知道為什麼,談笑聽著聽著,突然就蔫蔫的熄了火。說來好笑,這個節目剛剛開始的時候,她也像是這些人一樣,將偏見的刻板印象套在許春秋和傅南尋這樣的新生代偶像身上,現在看來何其熟悉。
她一口氣不過,走上前來合上了原本攤開了的吉他盒,正準備要收攤子走人,只聽一聲清越漂亮的聲音彷彿穿雲破霧似的,直直衝進她的腦海中。
那聲音青翠欲滴、玲瓏剔透——
琉璃翠。
再接著,便只見許春秋的目光一寸一寸的抬起來了,清凌凌的,又帶著點媚,好像要直直戳進人心坎兒裡,抓心撓肺的剮掉人一塊肉。
撂地賣藝這樣的事情,許春秋其實不是生手。以往跟在玉華班學藝的時候,師父常常說她,本事夠了,就是露怯。誰也不是生來就紅的,有幾個人能一上台就跟背地裡喊嗓似的渾然自在呢,都是磨出來的。
那時候許春秋年紀小,在人前一開口就漲紅了臉,調子高一聲低一聲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師父於是就差遣她到天橋去撂地賣藝,練膽量。
「你得琢磨座兒們想的是什麼,人家愛聽什麼,你唱什麼,那才管事兒。」師父是這樣告訴她的。
在這個與都市生活幾乎脫節的偏遠村落裡,年輕人大都如同離巢的鳥兒一樣出門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佝僂的老人,老人喜歡聽的是什麼呢?
許春秋惦念著老大爺口中那幾乎變了調的《天仙配》,還有小賣部裡老式電視裡面伴著刺啦刺啦的聲音一併傳來的《貴妃醉酒》,心中的主意漸漸的成了型。
「海島冰輪初轉騰」
「見玉兔,玉兔又早東升」
那聲音咿咿呀呀的,婉轉,卻又敞亮,敞亮得恨不得整個村落全都能聽見,多少戶人家拉開窗戶探出頭來,走在路上的人也不由自主的停下了腳步,左顧右盼的尋找聲音的來源。
方才剛剛拉上門簾的老闆娘又「唰」的一聲拉了開來,一口啐在地上的老大爺折了回來,目不轉睛的盯在許春秋身上,不像是在看一個活生生的人,反倒像是在欣賞什麼流傳下來的文物瑰寶。
許春秋刻意的頓了頓,彷彿要留足了懸念似的,幾個呼吸之後才續上後文。
「那冰輪離海島,乾坤分外明,皓月當空」
「恰便似嫦娥離月宮,奴似嫦娥離月宮」
《貴妃醉酒》的《四平調》,這是整部戲中最為膾炙人口,廣為傳唱的唱段。
許春秋是素著唱的,沒有點翠頭面,沒有濃妝艷抹,甚至沒有前文、沒有戲檯子。可是她一抬眼,一轉身,舉止和神采卻都有些讓人忍不住細細探究的深刻內容。
一個好的伶人,不光是身段唱腔,連眼神裡都是嬌媚,都是戲。明明只是個十幾歲的年輕姑娘,卻好像在這世間活了許久許久,經歷過了無數人世間的坎坎坷坷了。
撂地賣藝這樣的事情,許春秋其實不是生手。以往跟在玉華班學藝的時候,師父常常說她,本事夠了,就是露怯。誰也不是生來就紅的,有幾個人能一上台就跟背地裡喊嗓似的渾然自在呢,都是磨出來的。
那時候許春秋年紀小,在人前一開口就漲紅了臉,調子高一聲低一聲的,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師父於是就差遣她到天橋去撂地賣藝,練膽量。
「你得琢磨座兒們想的是什麼,人家愛聽什麼,你唱什麼,那才管事兒。」
在這個與都市生活幾乎脫節的偏遠村落裡,年輕人大都如同離巢的鳥兒一樣出門打工了,留下的大多是佝僂的老人,老人喜歡聽的是什麼呢
「好!」
「有點東西誒!」
「依我看,廟會上唱得那些都沒有她好吧,沒想到她一個小姑娘年紀輕輕的,倒是懂得不少……」
「何止啊,這是我活了這麼多年,見過的最好的《四平調》,貴妃醉酒這一出再也沒有旁的能比得過她了!」
「丫頭,能點戲伐,唱段《四郎探母》來!」
「……」
一開始駐足的那個穿跨欄背心的老大爺閉眼聽著聽著,眼角漸漸的就滲出了點眼淚來,聽著聽著,竟然不知不覺,泣不成聲。
許春秋一個環場,跨著小碎步邁到那已經被談笑合上了的吉他盒前,行雲流水的掀開,空蕩蕩的吉他盒裡漸漸的就有了零錢,五塊錢十塊錢的,面額都不大,但是耐不住數量實在是多,許春秋估摸著差不多有幾百了,便見好就收,盈盈朝四方一福,然後回身「啪」的一下合上了吉他盒,寓意是到此為止。
「別啊,姑娘,再唱兩段唄,咱們不差錢!」
「是啊,再唱兩段唄!」
許春秋抿著嘴,又朝四周福了福,不再開口了。
眼看著她不肯再唱了,圍繞一圈的人們熙熙攘攘的,心裡捨不得,可是嘴上卻還是叫著好。
談笑上前一步拎起吉他盒,一行人浩浩蕩蕩的,不一會兒,便又消失在了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