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可能愛上了一個不會老的男人。
十六歲的林晝夜在自己的日記本上寫下了這樣一句話。
手帳本是新買的,布藝的封皮上帶著細蕾絲和小碎花,硫酸紙膠帶貴得讓人牙酸,可是她還是一咬牙買了下來。
春心萌動的少女總是有數不清的、想要宣之於口的心事。
可是當她真的攤開本子以後,她提起筆來,一時間竟然又不知道該寫些什麼。
林晝夜放下手中的筆,合上了筆記本。
窗外陽光正好,風吹起紗簾,初夏的陽光溫柔地落在她柔軟的頭髮上,像是跳躍的金子一樣。
是的,她愛上了一個不會老的男人。
歲月在這個男人的臉上留不下任何痕跡,自從她遇到他的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個樣子。
這個男人有數不清的情史,她偷偷地翻他的手機相冊的時候知道的。
相冊裡有一個專門的文件夾,裡面是各色各樣女孩子的照片。
穿著貓爪鞋的現代舞演員、塗白了一張臉的日本歌舞伎、扳住鞋子正在做貝爾曼旋轉的花樣滑冰運動員,還有卸下臉上殘妝的京劇演員……
自己似乎只不過是其中之一。
算了,林晝夜甩一甩頭,告訴自己不要總是因為這個耿耿於懷。
他的人生那樣漫長,像是一輛永遠不會停歇的環線地鐵一樣,永遠在經歷新的相遇與離別。
自己或許只不過是他漫長人生停靠的某一站罷了。
可是她的心底裡還是難免有些酸溜溜的。
……
這個男人叫做紀山海。
林晝夜八個月大的時候,紀山海二十六歲。
自從出生以來,林晝夜第一個叫出來的稱呼是「媽媽」,第二個就是「紀叔叔」。
她是非婚生的孩子,父親這個角色對她來說天生就是缺席的。
林晝夜的媽媽叫做林小年,生下孩子的時候只有十九歲。林小年自己都還只是個孩子,可是卻已經做了母親。
年輕的林小年帶著林晝夜住在老城區的一間逼仄狹小的出租屋裡,起初的時候她連尿布都不會換,倒個奶瓶的功夫都會被燙到,笨手笨腳地一個人照顧著哇哇啼哭的小嬰兒。
獨身一人帶孩子的年輕媽媽總是容易成為街坊鄰裡閑言碎語的對象,尤其是當這個年輕媽媽家裡頻繁有一個男人定期造訪的時候。
「你看看你看看,又來了。」
「什麼又來了啊?」
「誰來了啊?」
「就是那個男的,總是穿西裝的那個。」
「我認得那個男的停在樓下的車,貴得嚇人哦,這男人搞不好是個」
「哦呦,這孤男寡女的共處一室,兩個人之間搞不好有點什麼。」
「天知道孩子爹到底是誰,嘖嘖嘖……」
「……」
一輛黑色的瑪莎拉蒂停在了擁擠的廉租房聚集區,髒兮兮的流浪貓鑽進垃圾桶裡去翻東西吃,不知道是哪家的水管裂了,淌了一地的水,細細碎碎的閑言碎語不絕於耳。
他拎起西裝褲腿邁過去,置若罔聞地順著吱嘎作響金屬台階走上樓去,伸手叩響了公寓門。
「啊——」
門沒有鎖,裡面傳來一聲驚呼。
紀山海緊張地推門而入,他沒有第一時間關注聲音的來向,反倒是下意識地將目光投向了二手的嬰兒床上白凈柔然的孩子。
她眨著黑葡萄似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周圍的世界。
紀山海鬆了一口氣,這才轉過身來。
林小年被燙得齜牙咧嘴,餐桌上是沖開的奶粉和散了架的奶瓶。
「沒事吧?」
她的手背被開水燙傷了,紅腫成了一片。
林小年淚汪汪地搖搖頭:「沒事。」
她手上的傷口還沒有來得及處理就匆匆忙忙地擰上奶瓶,試都不試一下溫度就笨拙地要往孩子的口中喂。
紀山海皺一皺眉頭,嘆了口氣:「你先去處理一下傷口,把奶瓶給我吧。」
他熟練地傾倒奶瓶,在自己的手腕內側試了試溫度。
「太燙了。」
他擰開瓶口放在一旁涼了一陣,對林小年囑咐道:「上次跟你說過的,給孩子餵奶粉的時候要先在或者是手腕上試一試溫度。」
他等了一陣子,用手背在奶瓶上貼了貼,又倒了幾滴在手腕上試過了溫度,這才抱起孩子,傾斜奶瓶餵給孩子。
「這個月的錢已經給你打到卡上了,你有空記得查收一下。」
林小年用毛巾包著冰塊敷在手上,連連感激道:「謝謝你紀先生,你對我們母女兩個的大恩大德,真的是無以為報……」
同樣的話在林晝夜出生以來的八個月裡,紀山海已經聽過了無數遍了。
他面不改色地搖一搖頭,示意不用這樣客氣。
林小年只有十九歲,大學隻念了一年就輟學了,她生得一雙漂亮勾人的桃花眼,還不滿法定結婚年齡就和大她兩屆的學長上了床。
她的肚子就這樣一天天地大了起來。父母想讓她把孩子流掉,學長壓根就沒有想過要和她結婚,沒有一個人歡迎這個孩子的出生,可是她還是勇敢地把孩子生了下來。
林小年是在小年夜那天出生的,所以叫做林小年。
她生這個孩子的時候疼了整整一晝一夜,所以給她取名叫做林晝夜。
孩子出生了,新的難題接踵而至。
她的父母遠在千裡之外,家裡還有年幼的弟弟要照顧。
年僅十九歲的林小年既沒有學歷又沒有工作,她根本就供養不起這個嗷嗷待哺的嬰兒。
醫院的產科病房裡,走投無路的林小年就是在這樣的境況下遇到的紀山海。
他穿著昂貴的西裝,戴幾十萬的表,面無表情地叩開了她的病房門。
「你是什麼人?」虛弱的林小年警惕地看著這個突然出現的陌生男人。
紀山海答非所問:「你供養不起這個孩子。」
「你想搶走我的孩子?」林小年聽到他一進來就篤定地這樣說,心中的警鈴大作,「你是什麼人,到底想做什麼?」
紀山海的目光落在繈褓中的嬰孩身上,新生兒的腦袋尖尖的,皮膚皺巴巴的,很醜。
可是男人的目光卻陡然溫柔了下來。
「我不搶你的孩子。」
紀山海放了一張卡在她的床前:「接下來的十八年裡,我會定期往你的卡上打錢。」
「好好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