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許來了?」圖子肅回過頭來,招呼著許春秋說道,「正好你認識一下,這是小鄭,鄭老師。」
他指著身旁一個脖頸細長、身材與她相仿的女演員說道。
女演員客氣地和她打招呼,許春秋心裡猜測著她大概就是圖子肅預想中將要替她代為完成這段舞蹈片段的替身演員。
「一會兒你先跳一遍試試,特寫的鏡頭盡量都在你的身上抓到,拉遠景的話就讓替身上,沒有問題吧?」
圖子肅自顧自地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許春秋猜測他的判斷應該是受到了網上的那段視頻的影響,他以為許春秋的揮鞭轉得顫顫巍巍,尚欠火候。
她只是點一點頭,沒有過多地辯駁什麼,轉頭去更衣室換戲服和足尖鞋去了。
……
當陸修驅車趕到《囿於晝夜》劇組的時候,拍攝正在進行中。
這一場的場景是臨時搭建的,高高的舞台上一束朦朦朧朧的舞台光,下面是座椅上帶著軟墊的觀眾席。因為這場戲的背景是在國外,劇組請了不少金髮碧眼的群眾演員。
所有人都屏息凝視,踮著腳往台上看,一時間竟然沒有工作人員迎上來。
好在陸修經常到劇組裡來,多多少少混了個臉熟,四捨五入也能算作是劇組的編外人員。
歌舞劇院內座無虛席,群眾演員們盡職盡責地低聲交談著。
「今晚上演的劇目是什麼,《天鵝湖》嗎?」
「今天是芭蕾舞團新首席的第一場《天鵝湖》,聽說新的首席今年才十六歲,特別年輕。」
「不僅年輕,還是個華裔,華裔演員想要在舊金山的芭蕾舞團混到首席可不容易,更何況她還這麼小……」
「噓!開始了開始了!」
「……」
七嘴八舌的交談聲安靜下來,斯坦尼康老師的機器由遠及近拉到舞台上,陸修的視線跟著看過去,緊接著呼吸一窒。
舞台上的燈光昏暗,朦朦朧朧的一點光照亮了一個人的影子。
提琴的聲音輕柔緩和,舞台上的女孩子提著輕紗短裙走出來,身量纖細,舞步蹁躚。
她的下頜微微上揚,肩膀下沉,脖頸、手臂都很修長,腿部的肌肉緊繃成漂亮的線條,輕盈的姿態好似真的成了一隻天鵝。
圖子肅選擇的這段《白天鵝變奏》選自芭蕾舞劇《天鵝湖》的第二幕,一整段動作下來只有幾十秒的時間,可是短短幾十秒已經足夠展現太多東西了。
控腿與吸腿、軟開與平衡,一連串的揮鞭旋轉穩定而準確,行雲流水的動作,遊刃有餘的姿態,她彷彿拋卻了演員的身份,真正成為了一個才華橫溢的芭蕾舞演員。
別說是圖子肅了,就是替身演員站在一旁都已經看傻了。
她原本正扳著腿,正在為一會兒的登台表演做著熱身準備,誰知音樂一起,許春秋踩著緞面的足尖鞋往台上那麼一站,什麼熱身什麼扳腿就全都讓她拋之腦後了。
替身演員腦海裡什麼念頭都沒了,她知道許春秋有些底子,這些天又一直跟著業內相當有名的譚楚音學舞蹈,她不知道許春秋一個女演員竟然可以做到這樣的程度。
演員自己已經做到這樣的地步了,還要替身做什麼呢?
圖子肅看了更加驚訝,在舞蹈方面他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外行,可是外行也有最基本的審美與鑒賞的能力,更不用說他還是一個從事文藝工作的導演。
舞台上的天鵝在乾冰的霧氣中時隱時現,她的身體柔軟得近乎不可思議,足尖的動作輕輕巧巧,自打那一段高潮段落的連續揮鞭旋轉開始以後,圖子肅的眼睛就像是黏在了她的身上一樣,彷彿就連眨一下眼睛都覺得十分奢侈,生怕錯過了什麼似的。
動力腿乾淨利落,支撐腿穩定有力,一次又一次的旋轉準確而平穩,踩著音樂的點子將這段舞蹈的氛圍烘托得愈發高漲,她簡直和網路上流傳的那段練習室視頻裡的樣子判若兩人。
這下好了,有了許春秋在場,還要什麼替身演員?
台下充作觀眾的群眾演員掌聲雷動,台上的芭蕾伶娜穿著足尖鞋,像天鵝一樣地垂首謝幕。
「哢!」
圖子肅臉上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副導演彷彿直接失語,一時間竟然想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劇組的場務和工作人員都已經沸騰了,他們嘰嘰喳喳地談論著,激動得如同剛剛見證了什麼了不起的畫面。
「我的天哪我的天哪,許春秋真的是演員嗎?這算是個被電影耽誤的舞蹈演員吧?」
「我真恨我們簽了保密協議,要不然我真想把許春秋剛剛的那段舞蹈錄下來發到網上去,狠狠地打之前的那些站著說話不腰疼的鍵盤俠們的臉!」
「雖然我不怎麼懂得舞蹈這方面的東西,可是剛剛那段真的太美了,真的看到就是賺到,這要是不說誰能想到剛剛站在台上跳舞的根本不是什麼芭蕾舞演員,而是家喻戶曉的女明星呢?」
「我覺得剛剛那段即便是放在專業領域估計也不會太差,你們看替身演員的眼睛,許春秋一跳舞她的眼睛就亮了。」
「我算是明白了,為什麼譚楚音這麼一個不愛多管閑事的人也要蹚這趟渾水來替她撐腰了。」
「這就是天才吧,許春秋就是許春秋……」
「……」
所有人都在談論許春秋方才的那段舞蹈,沒有一個人不謂為驚嘆,只有陸修的心裡如同翻江倒海。
所有人看到的是她出色的軟開、穩定的旋轉、遊刃有餘的姿態與輕盈跳躍的足尖,可是他的眼裡卻只有那間狹小昏暗的地下室,吱嘎作響的硬板床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還有許春秋在練習室裡,一層一層地褪下芭蕾舞鞋和足尖套以後,那變了形的、鮮血淋漓的腳趾。
他們只看到她光鮮亮麗的一面,將全部的溢美之詞都堆砌在她的身上。
又有多少人還記得,她為了這短短幾十秒的驚鴻一現,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付出了多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