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需要林晝夜說,甚至連車載導航都沒有開,紀山海便熟門熟路地驅車送她回宿舍。
一路上林晝夜一直把頭埋得低低的,有些不敢看他。
「到了。」
林晝夜輕輕地「嗯」了一聲,低頭要去解開安全帶。
安全帶還沒有解開,她的手卻先一步被紀山海按住了。
「晝夜。」
他看到了林晝夜兔子似的紅通通的鼻頭和眼睛。
「哥,謝謝你。」她小小聲地說。
紀山海喉結微微滑動,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我剛剛是認真的。」
林晝夜的睫毛飛快地顫著。
「林晝夜,我不想做哥哥了,我想做你男朋友。」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
……
林晝夜二十二歲的那年,紀山海二十六歲。
這一年林晝夜大學畢業。
畢業設計的作品她畫的是紀山海,一片紛繁混亂的背景下,他是撕破黑暗的一束光。
美術學院的畢業畫展,林小年也來了,千裡迢迢地專程趕過來的。
歲月打磨掉了她所有的稜角與風姿綽約,細密的魚尾紋擾亂了桃花眼的輪廓,她從一個顧盼生姿的姑娘變成了一個平平無奇的、來自小城鎮的中年婦女,一個飽經風霜的平凡母親。
林晝夜披著黑色的學士服,垂布是代表著文科類的粉色,藝術隸屬於文學類,所以也是粉色。
帽子上的穗子跟著她的動作左搖右晃,她挽著林小年的手臂,把她拉到了屬於自己的那幅畫前。
林小年抬起頭來仰視著這幅尺寸可觀的作品,隻一眼就認出了她畫的究竟是誰。
自從她參加藝考集訓的時候,培訓班的老太太就曾經誇過她,這孩子抓形準得很,簡簡單單的幾筆,就能把人物的神情與特點全部囊括在內。
林小年看不懂什麼藝術,她只看得懂自己的女兒。
那種甜蜜又驕傲的神情騙不了人。
林小年安靜地聽著林晝夜細細碎碎地和她講學校裡發生的奇聞異事,表面上不動聲色,心中卻已經翻江倒海。
畢業展覽的規模不大,也就十多分鐘的功夫就逛完了,出口處站了一個人,他高雋筆挺地立在光裡,逆著光朝她們招一招手。
林晝夜撒了歡似的飛奔過去,又礙於林小年在場,突兀地放緩了步子。
「紀先生。」她笑眯眯地叫他。
林小年拍拍她的背:「怎麼又沒大沒小的了,你不是管人家叫『哥』嗎?」
紀山海笑得很溫和:「都叫習慣了。」
他從手裡的紙袋子裡拿出兩杯飲料。
林小年的是咖啡,林晝夜則是興緻沖沖地掀開蓋子嗅了嗅,紅糖薑茶。
她扁著嘴,言語中多了幾分抱怨的味道,態度親密得過分:「怎麼又是紅糖薑茶啊,大熱天的我想喝涼的,我想喝冰咖啡,還有水果茶!」
紀山海眉頭微挑:「生理期還敢喝涼的,又好了傷疤忘了疼是不是?」
林晝夜吐一吐舌頭,認命地抱著那杯紅糖薑茶小口小口地喝了起來。
……
有些話當面沒辦法問出口,隔著電話反倒是容易許多。
林小年家的經濟條件已經好了很多,可是她還是住在那片擁擠的廉租公寓一帶。
房間裡的照片不多,有的是用相框裝起來的,有的是夾在繩子上的拍立得,照片裡都是同一個人,是從小到大不同年齡階段的林晝夜,大部分都是紀山海拍的。
林小年這才意識到自己錯過了女兒成長過程中的多少瞬間,現在她的條件好了,不再需要一天打好幾份工了,可是林晝夜也像是離巢的幼鳥一樣,朝著離家很遠很遠的地方,飛得更高、更遠。
林小年閑下來的時候,會替林晝夜歸置她中學時代扔得亂七八糟的雜物。
六十幾分的數學試卷比比皆是,還有寫了一半就團成一團扔掉的作文,教科書上的邊邊角角都是她隨手留下的大作,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壓在紙箱子的最下面。
林小年打開一看,幾百頁的畫紙上描繪的都是同一個人的影子。
是紀山海。
從那個時候就開始了嗎?
不,或許還要更早。
林小年慌亂地抓起手機,播了三次才撥對了林晝夜的號碼。
「嘟嘟嘟」的提示音響了三聲,對面接了起來,電話另一頭傳來林晝夜熟悉的聲音:「喂,媽?」
林小年吞咽了一口唾沫,一字一頓地說:「你和紀山海,你們……」
電話另一頭安靜了幾秒鐘,林晝夜沒有過多的廢話,直接和盤托出:「對,我們在一起了。」
林小年的表情變得有些複雜。
雖然不知道出於何種原因,紀山海看上去好像一點都沒有衰老,可是看著一個曾經比自己還年長不少的男人突然變成了女兒的男朋友還是讓人覺得挺奇怪的。
「……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手機聽筒裡傳來林晝夜雀躍的聲音:「已經四年啦。」
四年了,也就是說他們是從林晝夜十八歲的時候開始的,還好還好。
林小年稍稍心安,接著試探性地問道:「那他對你好嗎?」
幾乎是在話脫出口的瞬間,她就反應過來這問的是句廢話。
紀山海對林晝夜好了多少年了,他為她洗手羹湯,剪劉海買衣服,甚至就連月經初潮的時候,都是紀山海隔著門板教的她怎麼用衛生巾。
絲毫不意外地,她聽到林晝夜通過電話對她說:「特別好。」
「媽媽,我很喜歡他。」
林小年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說不清楚那究竟是因為失落還是因為放鬆,她連連說道:「那就好,那就好……」
狹小的公寓裡沒有了林晝夜怎怎呼呼地滿屋子跑,反倒是變得空空蕩蕩的。
繈褓裡的孩子又哭又鬧地折騰得她整宿整宿地合不攏眼的日子彷彿就在昨天。
林小年在空空蕩蕩的屋子裡晃悠了一圈,最終停在了衣櫃門上的穿衣鏡前。
她為了去看女兒的畢業展覽染黑了頭髮,一絲白髮都看不見,她才四十歲出頭,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