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自授課?
秦安縣的教諭和訓導一起咽了咽口水。
這兩人若不是已經進入了有品階的官員行列,他們都想立刻報名呢——秦安縣的人,也不知走了什麼狗屎運,能被六元及第的狀元親自教導!
程卿把教諭和訓導兩人說得心神動蕩,等程卿走了,兩人才心不在焉的回到朱縣丞的別院。
酒席還未散去,在席間的人卻減少了。
朱縣丞看教諭和訓導折返,面色稍霽,問新知縣又搞出了什麼花樣。
教諭尷尬,訓導硬著頭皮說道:
「知縣大人說咱秦安縣的秀才、舉人太少了,要縣學廣收學子,由他親自授課。」
朱縣丞冷笑:「北蠻人都快打過來了,知縣大人不趕緊訓練民壯兵丁,還想著抓科考的政績,他開縣學,誰家子弟願意去——」
朱縣丞話還沒說完,自己就察覺到了不對勁,席間有幾個客人眼神發飄,一個人大著膽子起身,說自己已是醉了,不敢在朱縣丞面前丟醜,想要回家醒酒。
這人是秦安縣的富戶。
秦安地處西北邊陲,種糧食產量不高,這裡的大戶多養牲畜或者僱人種藥材,站起來告辭的富戶,家裡養著上千頭羊,和朱縣丞一樣,納了好幾房小妾,隻生有一個獨子年方十五歲。
如果北蠻人不打來,富戶的獨子將來肯定繼承家業,繼續當著秦安縣的富戶,或者守不住家業……在這個小地方,沒有第三條路可選,富戶倒是能供兒子讀書,可縣學破敗,教諭和訓導混吃等死,根本尋覓不到名師!
那是從前。
現在不同了,秦安的新縣令要重振縣學,廣收學生,親自授課。
這不就是第三條路嗎?
富戶激動的都忘了朱縣丞的凶名!
朱縣丞再厲害,教不出秀才、舉人出來。
新縣令卻不同,人家是天上的文曲星下凡。
嘴上說著喝醉了,富戶卻腳下生風,生怕跑得慢了,叫別人佔了先機,自家兒子搶不到入學的名額。
有人帶頭,其他幾個遲疑的也跑了,找的借口都非常拙劣。
朱縣丞的臉越來越黑。
韋主薄小心翼翼看朱縣丞的臉色:「大人,這——」
朱縣丞一拳打在面前的桌子上,差點把桌子轟散。
「賊子!」
這聲賊子是罵誰不言而喻。
程卿剛到秦安縣的第一天,就連施兩計。
第一計,動搖了縣衙的衙役陣營!
第二計,拉攏了縣裡的富戶!
因為富戶最有送子孫讀書的需求。
有錢沒權,沒有安全感,所以有了錢還想權,想改變門庭。
朱縣丞越想越生氣,又錘了兩拳,可憐的桌子不堪重負,終是被轟散了。
胡典史低著頭,咽了咽口水。
豈止是來喝喜酒的富戶們心動,胡典史也很心動,除非是沒有兒孫的,才不會做自家兒孫科考高中的夢。
程知縣這兩計,是堂堂正正的陽謀,年紀不大,手段倒是很老辣。
胡典史懷疑不止是他,連韋主薄都有動心。
「聽說知縣大人年方十八,行事如此老辣,身邊恐有能幹的幕僚、師爺!」
韋主薄豈止是心動,還很是羨慕。
出身大族就是好,幾歲就能開蒙,名師大儒授課,難怪能考出百年難得一見的「六元及第」。
韋主薄覺得自己和程卿也就差在出身上,若他和程卿異地相處,不說「六元及第」,高中進士想必不難。
進士外放至少是知縣起步,有這樣的起點,就該是朱縣丞捧自己的臭腳咯!
韋主薄心動歸心動,卻不敢行動。
別人被程卿的小計所動搖,棄朱縣丞而去,韋主薄卻不敢。朱、韋、胡三人聯合起來趕走了上一任知縣,是利益共同體,同一條船上的人,誰也別想擺脫誰!
水靈靈的美妾還在房裡等著朱縣丞去寵愛,壞消息卻再次接踵而至,一個人匆匆跑來報信:「縣丞大人,不好了,程知縣他……他……」
「有話好好說,舌頭要是捋不直,老子割了它下酒!」
「程大人他帶著人把六房的鎖砸了,從中搬走了許多帳本——」
咚。
一個六房書吏居然從凳上滑到了地下,好像喝醉了一般兩腳發軟,半天爬不起來。
縣衙有吏、戶、禮、兵、刑、工六房,是中央朝廷六部的縮影,在六房的都屬於文職辦事員,統稱書吏,雖然身份低微,一個縣衙要運轉又離不開這些書吏,他們熟悉當地民情,精通律例,能讀會寫,還懂官場訣竅……如果說朱縣丞、韋主薄和胡典史三人是排擠走上一任知縣的大功臣,那秦安縣的六房書吏就是三人的幫凶,是這些人團結起來欺上瞞下,讓知縣的命令連縣衙都出不了!
整治這些姦猾之輩,就要掐其命脈,程卿深知天下烏鴉一本黑,凡是記下來的帳本必有疏漏,直接把帳本帶走,秦安縣衙六房的一大半書吏都要被嚇得半死。
這是程狀元?
呸!
分明是唐朝的程咬金!
靠著三板斧的招數橫衝直撞,卻又招招都打在朱縣丞的痛處。
朱家別院的喜宴是徹底進行不下去了,朱縣丞凶光外露,又一張桌子死在朱縣丞帶著怒火的鐵拳下。
「走,跟本官一起去拜見新來的程知縣!」
朱縣丞一馬當先,韋主薄和胡典史在後面拚命追,都在讓縣丞大人冷靜。
擠兌走知縣沒關係,那是知縣沒本事。
要是當眾把知縣打死了,朱縣丞肯定要被問罪!
……
程卿帶人把六房的帳目都抄了,裝了好幾麻袋,隨便塞在了一間空裡,叮囑武二把縣衙的前門和後門都鎖好,不要讓任何人闖進來。
然後她就舒舒服服洗了個澡,重新穿好衣服,發現何婉在燭光下翻看她抄來的帳本。
何婉眉頭皺著,顯然是因為一團亂的帳本而為難。
「這幾日,我幫你整理一下?」
程卿應該有別的事要忙。
就說縣衙外面,現在就守著想投誠的衙役,也守著想給自家兒孫報名入學的秦安縣富戶,再多出六房的書吏,何婉也不奇怪。
哪知程卿卻從她手裡抽走了帳本,「這種爛帳,沒有整理的必要,你別浪費精力了!」
「那你為什麼還——」
何婉話說到一半,恍然大悟,「你就是故意的,想看秦安縣衙那些人驚慌著急。」
程卿笑眯眯點頭:「不給那些老油條找點事做,他們就會團結起來排擠我,現在我把他們打散了,他們要為各自打算,就再不是鐵板一塊。要是在京城,這些小官吏我都不用打交道,在這裡,不把這些人收服,想做什麼都寸步難行。」
何婉若有所思,「所以你要振興縣學,並不僅是為了拉攏縣裡的富戶?」
「不錯!」
程卿臉上有兩分激動:「我想來秦安縣嗎?肯定不想!但來都來了,總要真正做點事,才不枉我們走了這麼遠路來西北吃沙子。我並不認同現在一些讀書人的想法,但他們從小接受了『正統教育』,思想已經固定了,秦安縣地處西北邊陲,連一個活著的進士都找不出來,我教什麼,縣學的學生就學什麼,沒人會質疑我教授的東西!」
天高皇帝遠,程卿就是本地最大的官,理論上來說她想把秦安縣變成什麼樣都行。
當然,前提是秦安縣這些官吏必須配合她,不扯她後腿,哪怕不是真的心服口服,有不滿都必須憋著。
何婉也被程卿說得激動起來。
程卿被貶謫了,還中了奇毒,都沒放棄過要實現理想,那自己呢,是不是也能做點什麼?
小磐敲門,程卿讓她進來。
小磐笑嘻嘻道:「少爺,秦安縣的朱縣丞、韋主薄和胡典史,三位大人結伴來拜見您,說要給您接風洗塵,不過奴婢說您已經歇下了!」
程卿捏了捏小磐的臉,「行呀,越來越聰明了,你家少爺可不就是睡了嘛。」
至於朱縣丞三人吃閉門羹是什麼心情,程卿懶得去想,那是朱縣丞三人自找的!